可是自家老爺那脾性,莊大夫人也清楚,大女婿政績平平,人嘛,說得好聽是忠厚老實,說難聽了就是眼高手低,真正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那種,當年莊、曾兩家是指腹爲婚,若是早知大女婿長大了是這麼個德性,老爺說什麼都不會答應這門親事。這些年老爺把大女婿壓在地方上做個小官,而且連主官都不是,並不是真不心疼女兒,實在是爲了保護大女婿,怕大女婿這德性,闖出天大的禍患。只要大女婿平平安安的,哪怕一輩子在仕途上沒有發展,至少也能保女兒一世衣食無憂。
所以對大女兒的請求,莊大夫人是真的無比爲難,既想順了女兒的意,但又恐這樣反而害了這倆口子,所謂父母之心,實在是難以一言道盡。
“夫人,該吃藥了。”
丫環琉蘇端了藥碗進來,見莊大夫人坐在牀邊出神,就知道又是在替大姑奶奶操心。猶豫了一下,壯起膽子開解道;“夫人可是又在想大姑奶奶的事兒?依奴婢看,大姑爺還是有幾分才氣的,旁的事做不了,莫非給老爺做個筆貼式也不能?”
莊大夫人正低頭喝藥,聽了琉蘇的話,也不惱,只是嘆息了一聲,道;“萬平是從七品的官職,雖說吏部筆貼式也是從七品,但在地方上爲官,多多少少,總還能揚眉吐氣,若進入了京,是個人就比他的官職高,見了誰都得點頭哈腰,萬平是個有骨氣的,豈肯受這份氣,若他肯答應,我早就勸老爺把他調入吏部了。”
萬平,就是曾家這位大少爺的名字,說他眼高手低,確實是半點不錯·按說以曾萬平的能力,讓他爲政一方,真正是沒那個能力,但到底是學士府出來的,肚子裡墨水還是有幾分的,吏部筆貼式一職·也算個正正經經的官職,所做的事不過是抄抄寫寫,曾萬平做起來絕對能得心應手,再熬上幾年資歷,一個正六品主事絕對少不了他的,運氣好,五品的侍中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他偏就不願意,寧可在地方上做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從七品輔官·自以爲威風八面·除了主官就屬他最大,也不想想他是不是那塊料,要不是老爺一直暗地裡保着他,恐怕早就被人整死了。
琉蘇輕哼一聲·道;“吏部下了公文,難道還由得大姑爺不成。”她雖是個丫頭,但卻是真正瞧不上這位大姑爺的,認不清自身的能力便也罷了,偏還連累得大姑奶奶一年到頭的不能回孃家看望父母,這次竟還是爲了一個肥缺,才肯讓大姑奶奶回來,夫人竟還說他有骨氣·依她看·分明是骨子裡沒氣,裝的全是稻草。
“行了·不提這事兒,提了就心煩,這藥苦得很,你拿幾顆蜜餞來。”
琉蘇愣了一下,平日吃藥夫人都不曾喊過苦,怎麼今兒······她也是善於觀色,見莊大夫人一臉苦澀,這才明白哪裡是嘴裡苦,分明是心中苦,於是應了一聲,轉身就去尋蜜餞了。她才走沒一會兒,莊大姑奶奶就到了。
“你昨兒守了一夜,這會兒不好好歇歇,過來做什麼?”莊大夫人見了她,倒是有些不喜,尤其是看到大女兒打扮得整整齊齊,心裡更是發苦,別又是來給大女婿求官的。
莊大姑奶奶笑着道;“我不放心母,就過來再看看。我瞧着母親今日的氣色,倒比前兩日好了些。”
莊大夫人見她沒有一開口就提大女婿,反而是讚自己的氣色好,心裡不由得舒坦了些,於是神情也帶出幾分柔和,道;“你呀,也別累着了,坐吧。”
莊大姑奶奶見自己一句話便討了母親高興,心中也是鬆了一口氣,才道;“娘,我那弟媳婦聽說你身子不適,巴巴地趕來探病,你看······是不是見她一見?”
她知道母親不待見弟媳婦,因此這話說得小心翼翼。但是沒想到再怎麼小心,還是招束了莊大夫人的怒火。
啪!
藥碗在地上被砸成了六、七瓣,莊大夫人氣得臉色幾乎都快發青了。
“好好好,我還道你打扮得整整齊齊真是來瞧我的,原來竟是給她說項來了,滾!”
莊大姑奶奶幾乎嚇傻了,母親是不喜歡弟媳婦,可是她沒有料到竟然是這樣的不喜歡。愣了一會兒,她猛地跪下來。
“娘,你莫氣,是女兒錯了······女兒錯了······娘,你就聽女兒一句話#吧,不論你有多不喜歡弟媳婦,這事兒已是定局,早晚都是一家人,難道你還真打算不吃弟媳婦敬的茶不成?娘啊,女兒和六妹已經是別家的人了,其他幾位妹妹更是指望不上,爹爹和娘以後,全都要靠着錚弟,你若與弟媳婦鬧僵,豈不是要讓女兒遠在千里之外都不能安心?就看在女兒的面子··…··娘…··你就當是心疼女兒吧······”
莊大姑奶奶眼淚都下來了,卻是剛纔跪得太猛,膝蓋正磕在一塊藥碗碎片上,似乎是嵌進了肉裡,疼得她幾乎面容都扭屈了,卻是顧不上喊一聲疼。這幾日下來,她也知道父母這邊真的是點兒也指望不上了,丈夫想要撈個肥缺,恐怕只有親家公那邊還有點路子,無論如何,今天她也要幫上弟媳婦這個忙。
“你呀······”
莊大夫人踹了她一腳,踹得莊大姑奶奶向一側倒去,便露出了膝蓋上的點點血痕,驚得莊大夫人臉色由青轉白,罵聲便噎回了喉嚨裡。
“血······血······你······來人,來人,快請大夫······”
莊大姑奶奶這才注意到自己膝蓋上的傷,忙用帕子捂住了·還不忘寬慰莊大夫人。
“娘,女兒沒事······只是被藥碗碎片刺了一下,是女兒惹娘生氣,女兒活該······”
這時琉蘇捧了蜜餞進來,乍見屋裡的狼藉,頓時驚呼一聲;“啊,大姑奶奶,這是怎麼弄的?”趕緊就讓前來扶,莊大姑奶奶順勢就起來了,坐在椅子裡掉眼淚。
琉蘇轉身要去請大夫,被莊大姑奶奶攔下了,道;“什麼大事,莫驚動了客人,你打點淨水來幫我洗洗,抹點香火止血就好,再讓荷嫂給我件裙子來換了。”
琉蘇看看莊大夫人,見莊大夫人點了頭,這纔去了。
莊大夫人看着大女兒又是狼狽又是可憐的哭樣兒,真正是又氣又心疼,半晌才無可奈何道;“你呀,真是讓豬油蒙了心去,你那男人是什麼德性難道你不知道,不是你爹爹不扶持他,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若讓他得了勢,那不是對你好,反而是害了你。榮安堂那裡,你早早死了心,我是絕不會讓你求到她頭上去,若是你在家日子難過,娘身邊還有私房銀子,你拿回去吧。
大女兒這樣幫着華灼,莊大夫人也不是傻的,哪裡不明白其中情由,只是莊錚這樁婚事實在不合她的心意·況且她的話也放出去了,總不能女兒一求,她就讓步了,眼下華灼還沒嫁進來,以後嫁進來了,還有她這個做婆婆的說話的份兒麼。
俗話說知女莫若母,但反過來,同樣的,知母也莫若女呀,莊大姑奶奶一看母親的神情,就知道母親終還是心疼她,已是軟了幾分,當下忙道;“娘,女兒哪裡是圖孃家一點銀子,雖說爲了那冤家,女兒確也是厚着臉皮,在弟媳婦身上打主意,但是今日來給她說情,卻並非爲了這個,而是真的爲着母親着想,爲了咱們莊家着想,這婚事已是定局,弟媳婦早晚要嫁進來,她家是豪族,必是強勢慣的,錚弟又不是母親親生的,到時候必是向着媳婦,這家中哪裡還有母親說話的地方,女兒又怎麼能看着娘你以後要處處看人臉色過日子呢?”
一番貼心話,說得莊大夫人心裡舒坦許多,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還是知道替她着想的。
莊大姑奶奶繼續趁熱打鐵,道;“娘,你只得我與六妹兩個親生女兒,六妹夫就不提了,就是個讀書讀傻了的書呆子,心思根本就不在仕途上,整日裡把公務扔給輔官,自己兩手一背呼朋引伴到處遊玩,自以爲是風流雅士。我家夫君雖說有些眼高手低的毛病,但到底還是有上進心的,再說他在外頭磨了這些年,性子也磨平了不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好高騖遠,以後他有出息了,娘你的腰桿兒也硬幾分不是,錚弟和弟媳婦要是待你不好,你就上我家住去·····
明知道大女兒這話虛的多,實的少,但是莊大夫人心裡仍是覺得窩心極了,仔細想想,這話也不全是虛言,大女婿要是官位高了,自己這個丈母孃的腰桿兒也確實能硬上幾分·以後要是莊錚和華灼待她不好,也能有女兒女婿給她出頭。
琉蘇端了清水進來,荷嫂也取了衣裙過來,一看見莊大姑奶奶受了傷,就掉眼淚兒,赴緊就幫着把被血污了的衣裳換了下來,琉蘇用清水洗了傷口,再取來香灰灑在傷口上,其實這傷口不深,血早就止了,不用香灰也沒事兒,但莊大夫人怕傷口還會裂,硬是讓用了香灰,然後再取了乾淨的帕子,把傷口裹好。
“也罷,就看你的面兒,讓她來道個安,我不想與她說話·看過就趕緊讓她走。”
莊大夫人終於讓了一步,爲了大女兒,也爲了以後自己的腰稈兒能硬上幾分,畢竟她心裡清楚,自家老爺這邊是沒有情面可講妁,大女婿要想有所出路,還真得求到親家公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