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回到冷宅,休息了一晚,第二天還沒有打開電腦,電話就已經追到家裡來了。
來電的人是個陌生人,一口濃重的香港普通話,讓云溪從聽到他說話的第一個字開始就忍不住皺眉。
“冷云溪小姐,我是WANG公司的法律顧問,今早接到張先生的通函,他已正式聲明替曉芸小姐和封藁先生提出解約要求,違約金由他單方面支付。”彬彬有禮的聲音帶着專業的冷淡,絲毫沒有任何情緒外露。云溪想,這大概是港人專業的體現。
“另,”那邊的人沒有聽到冷云溪的回答,絲毫不以爲意,繼續說了下去:“張先生同時向警方提出訴訟,嚴明我公司涉足非法交易,現已受理,估計近期公司就會收到警方要求配合調查的相關通知。”
李嫂送來熱水時,只見自家小姐的眼睛裡折射出一種驚人的光澤,那是一種突然發現了秘密的樣子,似乎有種神奇的情緒圍繞着周邊,讓她整個人看上去都有別於平日的懶散幽靜,一下子散發出一種迫人的氣息。
“你說,張先生已經把律師函都直接發到公司這邊了?”她的指尖彈跳在杯子的邊緣,昨天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今天終於有了頭緒。
蕭然那樣的人,既然從一開始就沒有在演藝圈裡設立任何公司,就不會從這裡入手。如果說在金融風暴前,他利用中東合作商將了她一軍後,還有下一步動作的話,肯定是從藍朝升這邊下手。娛樂界的那些醜聞在他看來從來都不是什麼手段。既然有更直接的方法,何必捨近求遠,從香港入手。
那麼,能直接從香港那邊下手的,踢出和自己沒什麼交道的人物,怕也只有張先生了。只是,她有一點想不懂。從一開始合作天空之盟,到後來的電影,他們一直沒什麼利益衝突,她的祖父和張先生也算是老交情,爲什麼現在卻突然給她來上這麼一出釜底抽薪。
張氏的資產因爲這次的股市足足翻了數倍,但如果她手底下的娛樂公司因爲醜聞而陷入調查,商人失去了信譽,有再多的錢又有什麼用?坐吃山空不過是遲早的事。
“冷先生已經着手處理,他讓我通知您一聲,讓您在北京這邊萬事注意。”那律師依舊客客氣氣地把話說完,禮儀極好,彷彿他彙報的不是什麼噩耗,反倒是在早茶時間的趣聞罷了。
“知道了,公司法務的事情還要麻煩您了。”連電話都不願意直接和她打,堂哥這次估計是氣狠了。怕是到現在都還以爲她和蕭然對上只是因爲祁湛的緣故吧。
云溪沒好氣地擺擺手,朝着滿臉好奇的李嫂笑笑:“不用弄早餐了,我衝個澡就出門。”
股市的事情整個北京城裡的人都已經把當成傳奇來說,張翠和老爺子也早就在一大堆誇張附和的人口中知道了,對公司那邊的事壓根就已經不再操心,所以對她的動靜現在完全放手不管,李嫂也知道她最近正是忙的時候,勸什麼都沒用,搖着頭,說做好了三明治,讓她直接帶着走就行。再怎麼說,早飯是一定要吃的。說罷,就出了門,風風火火地往廚房去。
云溪在淋浴下衝着頭髮,一邊玩味地想剛剛聽到的信息。
非法交易嗎?
這是無論如何也要絆住陳昊了?
想起張先生那張白到幾乎透明的臉,云溪眉頭一皺,眼底一片漆黑。
她沒有想到,她接到律師電話後五分鐘,陳昊在不夜天亦收到了同樣的消息。
王剛輕輕地吐出一口煙,煙霧繚繞中,看着面無表情的陳昊:“是你得罪了張先生,還是他故意藉着你來整冷云溪?”
真正算起來,他們和張先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新聞上關於陳昊“強吻”封藁的照片他也看了,但他要是信了,那就真是豬腦子了。
別說陳昊手裡的權勢,就光是他的長相,想要什麼樣的沒有,偏找那種玩意。說的好聽,是個什麼天王,也不知道給被人玩爛了多少遍。
俊逸邪魅的臉上突然乍現一絲血腥氣息,陳昊回頭,看向饒有趣味的王綱,用一種極爲平淡的調子輕輕嘆息:“我也很好奇,有人竟然敢拿我當槍使。”
王綱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殆盡,頭皮上一陣陣的發麻。打小開始,他最見不得陳昊這樣的表情。輕輕閉上雙眼,他在心底爲那位演藝界大鱷默哀。
北京商界的人怕是第一次這麼高密度、高強度地注意香港娛樂界。
那些平日裡嗤之以鼻的小報,甭管是不是八卦消息,一個個都看得津津有味。就連曉芸和封藁以前傳過緋聞的男男女女們的消息也一概沒有放過。
人人都好奇,在股市上成爲傳說的冷家小姑娘怎麼在這攤渾水裡漂清。
只要是一個不小心,弄得一身腥倒還是輕的,要是“非法交易”的問題沒法摘掉,冷家這赫赫世家也不用繼續混下去了。在皇城地下,錢什麼的都還在其次,這種事情纔是最敏感的。
倒是身爲這次醜聞的主角——陳昊,反倒沒有人敢去多家揣測。於是,誰也沒有料到,這位說一不二的狠角色竟然第二天乘着轉機直達香港。
港媒只拍到他冷笑的側面,連報紙還沒上,消息就已經被統統封殺。一時間,所有人都沸騰了。從來都極爲八卦的港民們,都在猜測,這位內陸頂有名的教父,是不是真的要衝冠一怒。
封藁的經紀人收到陳昊抵港的消息時,臉上已經連一絲人氣兒都沒了。向來利索的嘴皮子緊緊抿着,那雙鋒利的眼像是刀鋒一樣直直射向封藁:“你腦子進水了,還是吸毒吸傻了,我在大陸的時候和你說的話,你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還是壓根腦子就是糞,一點都沒長記性!那人是誰?動動手指頭就能讓你沉屍,你竟然還敢撩他!”
封藁躺在沙發上,迷人的側臉對着經紀人竟然露出一個熒屏上極爲少見的撩人笑容:“你囉嗦什麼,我都沒怕。”
經紀人臉色發青,冷笑地看着赤裸着上身在沙發上的男人:“你難道以爲張先生幫你出面就真的會兜着你?”
浸淫了大半輩子,這圈子裡什麼人他沒見過,別說是什麼影帝,你就算是圈子裡最負盛名的頂級藝人,在那些人的眼底也照樣不是什麼人物。“他現在幫着你,不過是看你有利用價值,那照片是你給他的吧?”
封藁不置與否地笑笑,沒出聲。
真是蠢得可以。經紀人攥緊拳頭,生生呼出兩口氣,才忍住沒有一拳砸上他的鼻樑骨:“我不管張先生私下和你有過什麼交易,乘陳昊現在還沒找上門,你最好自己趕過去磕頭認罪,或許還有點餘地,否則,別怪我到時候沒拉你一把。你真是死了,你家裡那羣賭鬼可沒人替你收屍!”
幾年前,他可是真正見識過這位陳昊手段的,別說是內陸,就算是香港本埠,道上的那些人可沒人敢捋鬍鬚。那些可是在刀尖上舔血過日子的,這輩子的見識一般子怕是想都不敢想。
一個那麼年輕的俊美男人,邪氣成這樣,封藁竟然想靠着張先生就把他搬到?就算張先生有那本事,又關他什麼事。一個小人物,隨隨便便丟了就是,就和破布沒什麼兩樣。
“閉嘴!”封藁忽然從沙發上坐起來:“我說過,別和我提那羣爛人!”要不是爲了還賭債,他家裡人把他給賣了,他現在也不會天天看着這些渾身臭氣腦滿腸肥的人的臉色過活。
他早就厭了什麼當紅影星的稱號。什麼影帝,不過是那羣豬在牀上的玩物。
被雙腳提着離開地面,像是隻狗樣地趴在那裡任他們褻玩時,他恨不得拿刀一個個殺了他們。
被迫交際應酬,被那些名人在桌子底下扣住褲襠,臉上還得曲意逢迎時,他恨不得拿槍把這些笑得猥瑣噁心的人都崩了。
但他沒有,他沒有那個權力。在這個圈子裡,他就是爬得再高,也不過就個玩意,連人都算不上。
一開始在拍電影時接近陳昊,不過是聽經紀人的話,想找個靠山。至少,有了一個背景雄厚的人,他暫時不用去應付其他人。更不用說,陳昊的樣子實在是讓他忍不住。那樣禁慾邪氣,明明是極端的兩種氣質,偏偏在那張俊逸到極致的臉上融合,只要是看上一眼,他就忍不住硬了。
若有似無地試探了幾次,卻發現他一點反應也沒有。他除了放棄,更多的是憎惡,對冷云溪的憎惡。
千金大家小姐,不知民間疾苦,隨便出點錢,搭上張先生名氣的順風車,就在演藝界里名利雙收。
什麼頂級名模,什麼CRIS的御用MUSE,統統都是狗屁。
如果她和他一樣是下三濫的出身,頂着那樣的一張臉,他看她能不能像現在這樣春風得意。
頒獎晚會的那天,他就注意到了,張先生看她的眼神不一樣。
圈子裡這樣的聚衆吸毒狂歡的事情多了去了,只是一般不會對外開放,組織方那天也不知道是失誤還是故意,讓她和陳昊都去了。只可惜,沒在宴會裡面呆多久,他們就出去了。張先生跟着他們,他跟着張先生。遠遠地就看到他們之間似乎在談話。
氣氛詭異的很,一點都不像是外界傳說的那種融洽的合作關係,反倒是更像張先生在暗地觀察着他們二人。
張先生的名氣他在圈子裡早就聽說過,這麼鬼氣的人,他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撞上去。但是,富貴險中求,他那一刻突然生出一種詭異的想法,如果,幫陳昊甩掉張先生的跟蹤,是不是可以進一步拉近關係?
將手機放到一邊,設定了靜音拍攝功能。
他從暗處走出來,湊到陳昊的身邊,直接吻上了上去。
那一刻,他就做好了一切打算。如果陳昊不領情,以後,那視屏照片就是最後的一張牌,當然,如果從此能夠被陳昊化爲保護範圍內,不管是不是做他的禁臠,他都從此能夠脫離這個噁心的娛樂圈。
只可惜……。
封藁“啪”地一下,摔了手裡的酒杯。
明明他吻了他,他卻從頭到尾一眼都沒有用正眼看過他,就像是他是個乞丐一樣,讓人嗤之以鼻!
張先生是走了,但是,陳昊卻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來找過他。
他的利用價值不過如此。
賤啊,就這樣送上門去被人利用還被嫌棄。
既然,這樣,那就不能怪他爲自己打算。
他拿着那視屏照片去找張先生的時候,發現曉芸竟然也在張先生的府邸,當下,什麼都明白了。笑得眼淚水都忍不住下來了。
做戲做得可真好了。
這苦肉戲演得,連他這個從來都以面具示人的戲子都沒有看出來。曉芸,你的最佳女主角的獎盃拿的可真是實至名歸啊。
到底是什麼樣的恨,連讓你甘願做小,一直被冷云溪身邊的人冷眼嘲諷都能忍下來,只爲了反目的時候,給她冠上“逼迫藝人違法”的罪名?
原來,大家都是戲子。戲子無情婊子無義,這話,果然沒有說錯。
既然都是被利用,何必管那麼多。
封藁笑着又給自己拿了個杯子倒了一杯酒:“反正是被人給玩的,被誰玩還不是一樣。陳昊能贏了張先生,到時候就算是被他玩,我也認了。”
經紀人冷眼看着重新倒回沙發的封藁:“你想被玩?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讓他玩?估計玩你的屍體還差不多。”這是真魔障了,想爬陳昊的牀想瘋了。
經紀人一把摔上房門,只留封藁一個人瘋狂地在屋子嗤笑。
封藁和他的經紀人因爲陳昊的行蹤戰戰兢兢,全面翻臉,可是在陳昊看來,這樣的小人物,連他看一眼都不需要,手下的人直接就可以解決。既然連腦子都不用過的事情,還去想,有什麼必要?
這次隨他來的一共有五個人,都是道上規矩熟到可以爛在肚子裡的那種人,不用他交代,上下打點都已經做足。他來港,親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找人私下調查了照片的來路,得到的確是張先生放出的照片,他當晚就直接去了張家別墅。
張先生雖然在香港絕對屬於風雨人物,住的地方卻極爲低調,遠不是什麼富人區。
只是,正因爲住的地方極爲清淨,四周幾乎都沒有什麼其他住戶,只要有個什麼風吹草動,都極爲明顯。
他驅車到了別墅外三四百的地方就只能下車徒步。
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若不是清楚這不是在打仗,他幾乎以爲在此間住着的不是什麼娛樂界的大鱷,反倒是軍界要人了。
那羣黑衣保鏢,各個表情冷凝,連一絲廢話也沒有,巡邏時,走在路上幾乎都沒有什麼腳步聲。
夜裡,這羣人就像是幽靈一樣,來去自如,卻毫無聲息。
他突然想起有一次晚上,張先生的車尾隨着他們一起到了云溪在香港的別墅,那司機的動作也如這羣人一樣,一點動靜都沒有,就像是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張先生那張臉上毫無皺紋卻白得驚人的樣子又一次從他腦中閃過。
陳昊慢慢垂眼,總覺得,自己又一件事情沒有抓住。
他朝身後跟來的兩個手下襬擺手,示意暫時不要輕舉妄動。
這裡的保安措施實在出乎意料,只有他們三人,進去倒是簡單,但想要輕而易舉的出來,就實在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
就在他準備換個方向再觀望觀望的時候,別墅的大門忽然打開了。
一個滿頭白髮的老頭從裡面走了出來,微微弓着腰,極爲小心地朝着另一個人作揖,“先生留步,送到這就可以了,這麼晚,打擾您了。”
離得有些遠,那老人的樣子看不太清。可陳昊的記憶從來是過耳不忘,這人聲音一出,他眉頭就挑了起來。
竟然也是位熟人。雖然只有一面之緣。
“這麼晚了,我讓底下人送送你,你明天就回北京吧。”張先生的語調一如往常,沒有什麼起伏,就像他面前給他作揖的人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一樣,絲毫沒有任何不習慣。
揮了揮手,旁邊站着的幾個黑衣保鏢立刻走了過去。
張先生低聲交代了幾句,沒一會,黑衣保鏢簇擁着那老頭就走了。
陳昊後退了一步,讓自己的身影隱匿在黑暗處,和夜色融爲一體。
那羣黑衣保鏢送走老人時絲毫沒有發現就在他們不遠的地方竟然就站着一個人。
這位京中素來以“毒舌”著稱的圈內名人,當初在蕭然舉辦的商會宴會上當衆給云溪難堪的吳老,竟然這個時候會出現在張先生的家裡?
他還記得,當初調查這人時,猜測過是蕭然爲了下云溪的面子故意安排的,可是前前後後查了幾遍,結果都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從頭到尾,這位吳老和蕭然都沒什麼交集。出身滿清權貴,連續娶了五位老婆,性格古怪,說話不顧情面,經常將對手奚落得擡不起頭,有時喝得高了,竟然連朋友都能罵上兩句。這樣的人,爲什麼會和張先生有所牽扯?
他忽然覺得,這潭水,越來越深,遠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陷入沉思,他往前走了一步,恰好踩在石子上,壓在地面的枝椏上發出一聲脆響。
“誰!誰在那!”那羣黑衣保鏢反應迅速地圍了上來。
轉眼間,不過三四百米的距離瞬間拉近。
陳昊眯起眼睛,眼看他們從胸口的衣服口袋上掏出手槍,步步逼近。
身後的兩個手下也立即拿出槍械。
只待他們一靠近,立刻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