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想要一個機會,可以坐下來和她談起過去,又有多少次,在她死後夜夜驚醒,只想獲得一次這樣面對面說話的機會。可明明期盼了那麼久,執着了那麼久,如今,話到了嘴邊,人在了面前,他卻突然什麼也說不下去。
陳昊捏住手中的瓷杯,眼底翻江倒海,那張充滿魔魅的臉上此刻面無表情。
“我……”他剛說了一個字,身邊的蕭然輕輕地將手中的杯子磕在桌上。
那一刻,陳昊的臉上顯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
“還是由我來說吧。”蕭然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轉過頭,嘴邊卻泛出苦澀。
“其實,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知道我當時是什麼感覺嗎?”他看着云溪,明明是問句,卻絲毫沒有讓她回答的意思。
“意外!是的,很意外。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女人能把車開成那樣。”他的聲音帶着一種少有追憶的感覺,似是突然想起當年他和陳昊竟然在路上被人阻截的場面。從來只有他們陰人,竟然會被人明目張膽地下了套甕中捉鱉,不得不說,這輩子算下來也只有這一次算得上是陰溝裡翻船。
他還記得那時看到她的第一眼,只覺得是個很清麗的女人,還沒完全張開,最多就是個大學剛畢業的學生,開着輛中高檔車,一看就是家裡寵愛的嬌嬌女。
望着他們倆一身血跡斑斑,臉都白得不像人了,雙眼直直地盯着他們,簡直像是大白天看到了鬼一樣。其實,那時是晚上夜店的後門附近,黑得連貓撲過來都看不清影子,可他偏偏記住了她的那一對眼。
坦蕩蕩的,猶如一個孩子,還不遮掩,就這樣大大咧咧地落在他的身上,絲毫沒有驚懼、害怕的情愫,相反,那一刻,他甚至看到了一絲可以稱之爲“癡情”的東西。
那一刻,他邇然一笑,很懷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還是在這種被槍擊追跑的落魄時刻,竟然會被一個女孩用這樣的陽光注目。
實在有點太過像八點檔上演的不入流的偶像劇。
花癡。
其實,這纔是他對她的第一映像。
不管她長相有多脫俗,那一刻,被圍堵在她的小車上,四周都是對方的殺手,她卻只會盯着他發呆,不肯開車,天知道,他多想直接推她下車一了百了。
直到窗外一發子彈在陳昊身上開了個窟窿,那一刻,這個女人才反應過來是什麼情況,死踩油門,車子飛速地疾馳而去。
看着被子彈打碎的玻璃劃破她的手腕,血一路蜿蜒而下,沁得整個空間一陣濃濃的腥味,從來不曾柔軟的內心那一刻竟少有的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時候,他已經讓她停車,隨手扯下她脖子上的絲巾幫她包紮傷口。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初遇。
三個人,於槍林彈雨中,在一個閉塞的車子裡,鼻尖到處都是鮮血腥氣,每個人身上都帶着傷口,可那時,他只覺得,這也不過萍水相逢,第二天便是迴歸原點。
只是,再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竟然已經是蕭氏的員工。即便是他,也難免心底一陣詫異。
她的長相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似乎更精緻了,又似乎更成熟了。
那時他曾經一度懷疑過,這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女人是不是誰派過來的?直到每一個深夜,每一晚那個落寞的背影靜靜地立在碩大的股市電子屏幕前,筋疲力盡地離開,第二天又繼續沉思埋頭時,他才漸漸降低的防心。
不過是一個女人。
即便再漂亮,再有能力,也就只是個員工。
對於這個突然出現在他眼底的女孩,他心中其實只有這麼一句評價。
但是,身邊的摯友眼神卻是一天比一天炙熱,神思簡直都放在了這個人的身上,彷彿一時間,突然從黑道上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陳少一下子成了彬彬有禮的紳士。
可是,他的眼神再迷戀,他們也從來沒有私下談過這個女人。
就像陳昊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感覺一樣,她這個人竟然也直白的嚇人。
從來沒有一個人敢在蕭氏對他露出那麼赤果果的愛慕,在崇拜隨處可見的視線裡,她灼熱的目光簡直像是一枝獨秀,不僅給自己樹敵無數,也讓他和陳昊之間漸漸多了一層薄膜。
直到有一天,他臉色難看地找上他:“我希望她幸福。蕭然,看在我們這麼多年兄弟的情分上,和她在一起吧。”
這是個情聖,不是嗎?
那時他簡直要嗤笑出來。
爲了個女人,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還不夠,甚至還要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爲她鋪上錦繡大道。爲了讓心上人達成所願,竟然拱手相讓,這種情操,簡直高尚得讓他懷疑他是不是腦子壞了!
可,對自己來說。接受一個女人,這簡直都不像是一個責任,溫柔鄉,從來都不會是什麼沉重的負擔。
只是,當初他忘了問一句:“陳昊,你可不要後悔。”
自己竟然會那麼無所謂地就答應下來,如今想想,或許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早就已經生出這種想法了吧。只是,他從來都高高在上慣了,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太久,以至於連自問一句“爲什麼我會這麼快就答應”也沒有。
不是不意外的,一個剛畢業不久的學生,竟然會那麼快就在公司最核心的部門站穩腳跟。任那些人背後話說得再難聽,也從來不曾動搖。
這麼一個女人,他和她住在一起了,才漸漸發現,她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被嬌慣壞了的獨身女。
她脾氣硬,再難弄的CASE交到手裡,發了狠都要完成。不管別人是不是暗地裡使絆子,她只管埋頭苦幹,轉身就像是忘了那羣勢力小人一樣,看都不看一樣。
他天天看着她,只覺得這個小姑娘越發讓人看不懂。明明城府不深,偏敢和那羣狐狸一樣的餓狼鬥在一起。
輸過,敗過,慘過,絕望過,但,從來不肯倒下。
就在這個時候,陳昊做了一件他想都不會想的事——他竟然暗中利用中間人將她的外公引薦到蕭氏。
於是,大家都知道了她家室不俗;於是,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他和她暗中交往;於是,股東們漸漸地將目光投向他和她的關係。
他知道,陳昊最初不過是爲了讓她的地位名正言順,迫使他承認這段感情,封住他一心二用的心思,讓圍繞着他的鶯鶯燕燕徹底銷聲匿跡。
但,後來,事情漸漸地超出他們的預料。
股東們什麼時候糾結在一起,暗地裡使絆子,什麼時候對她外公的公司下手,慢慢地埋下隱患,這一切,如果現在再去查,蛛絲馬跡肯定都會有的,只是那時,他們誰也沒有在意。
他滿心的疑惑,陳昊到底能爲了一個女人做到什麼程度。
陳昊卻充滿了矛盾,明明愛着一個女人,卻要爲她掃清一切障礙,只爲了將她推入自己最好的朋友的懷裡。
日子就在這種最莫名其妙的境遇裡堅持了下去。
前前後後,加在一起,將近五年。
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和一個女人在一起這麼久過。
當她外公再一次“逼婚”的時候,他竟然下意識地就答應了。
不排斥,他那時候唯一的感覺就是不排斥。對於一個相伴了這麼久的女人,他難得生出這麼一點溫情。
畢竟,對於蕭家的門檻來說,她算不得多好的選擇,只不過,他還看的順眼,不排斥,所以答應便答應了吧。
那時,他將這個消息告訴陳昊的時候,只不過是爲了最後一次試探他的底線。
如果,陳昊已經看開,那麼和她結婚未嘗不可,甚至,以後,陳昊只可能更死心塌地地幫助他。相反,只要他有一丁點反感,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
那是一場賭注。
他賭的是兄弟間的信任,一個未來妻子,一份最堅固的友情。
只是,當陳昊醉倒在酒吧裡,閉着眼,朝他瘋狂的喊道:“滾!你把她還給我!”的時候,他知道,一切都錯了。
三年,他以爲陳昊早該淡了,卻沒想到,他醉了才說出了真正的心底話。
那一刻,他猶豫了。
爲了一個女人,放棄陳昊這樣的朋友,不管從多年的情誼來看,還是利益層面,都是太不理智的決定。更何況,他又不愛她?
他微笑着,摸着爛醉如泥的陳昊,輕輕道:“好吧,我成全你。”
於是,時隔三天。
當她回家出現在房間門口的時候,看到了一個渾身無骨的女人倚在他的身下。
看到他回頭,冷淡一笑,心平氣和地對她說出那句“你和別人沒什麼兩樣,只是玩`物!”
她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他似乎聽到了心底冰層破碎的聲音,碎得那麼徹底,自己卻毫無所覺。
直到,親眼看到她被碾在車下的那一刻。
他知道,自己被活活地割下了什麼東西。
身體似乎少了什麼。
那一天,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跟着那輛肇事的汽車,卻被拖着一路,幾乎雙腿骨折,可他竟然一點也不覺得疼,看着她的“屍體”,那一攤血跡模糊,他真的,再也沒有什麼感覺。
陳昊趕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從醫院裡清醒過來。
可是,她死了。
她在他眼前就這麼死了。
“你當着我的面被車碾過去的時候,我知道,我的心也死了。”他擡頭,第一次將云溪的右手攥住,像是要握緊,卻偏偏不敢用力。
“啪”——
一聲清脆的聲響在咖啡廳響起。
云溪看着陳昊豁然站起來,一巴掌拍開蕭然:“別他媽的給我裝情聖,我看着噁心!”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接,渾然冰火不容,一個冷厲瘋狂,一個霸道桀驁,四周的人幾乎一下子都噤了聲,呆呆地向他們看來。
“我覺得更噁心。”一道並冰焰更無法形容的光從云溪眼底射向兩人。她姿態高雅地端起手邊的冰水,右手輕輕一送,“撲”地一下子,竟然將整杯水都灑到兩人的臉上:“到現在還說一句藏一句!”
兩個人目光呆滯地看着她,似乎對淋得滿頭的冰水毫無所覺。
冰涼的視線從上而下地將他們刺穿了個透,她倏然起身:“爲什麼我外公會在那天突然跳樓,爲什麼我正好從家裡出來會碰上?”
巧合?世界上最不缺乏的就是巧合。
只有最精密的算計才能達到“巧合”的標準!
什麼“心死了”!什麼“看着噁心”!
她現在看着這兩個人,只想用刀割開他們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