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書桌上散落的書又整理了一遍,身邊經常使用的東西也已經零零散散地收拾的差不多了,云溪摸了摸書桌上的檯燈,站起身,視線遠遠地落在自家花園的方向,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在思考什麼事情。
李嫂端着一碗紅棗蓮子湯敲了敲門,心疼地看着她幾乎越來越小的臉龐:“怎麼最近越來越瘦了,這以後出國了,沒有人幫你燉這些湯湯水水的,也不知道要成什麼樣。”
云溪回她一個苦惱的笑:“就算有人燉甜品,也沒有人能做得像您這樣的,估計以後只能常回家打牙祭了。到時,您可別嫌我煩。”
李嫂被她臉上那種少有的撒嬌表情逗得一樂:“我哪敢嫌你煩,只要你喜歡,把我打包到你宿舍天天給你做煮飯婆都行。”
“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們是一對母女呢。”張翠端着盤水果站在門外,一臉“妒忌”地看着她們兩人:“哎,我這個老媽反倒成了外人了。”
“嘖嘖,好大的一股酸味。小小姐,今天,李嫂給你包餃子,連醋都不用放了。”李嫂回頭,憑空嗅了嗅,彷彿是發現了一攤子老醋,趕緊捂住牙齦,一副被酸倒了的表情。
云溪笑,被這兩人的一唱一和弄得哭笑不得。
說出去估計都沒人信,兩人的歲數加起來這都快一百了,平時沒外人在的時候,倒像是這幅場景。
“云溪啊,東西都收好了?”見寶貝女兒笑得差不多了,張翠將水果放到一邊,忘了一眼纖塵不染的房間,看到書桌旁的行李箱,忍不住撫了撫她的額頭:“你也不是第一次出國了,媽媽就不說其他的了。只一點,出門在外,一定要注意身體。學習當然重要,但是有時候不要太固執,我女兒不需要當天下第一的天才,媽媽只想你一輩子開開心心就好。”
云溪點點頭,以冷家的背景、張家的財力,的確,就算她一輩子不上進,也照樣過得常人難以企及。只是,她出國,爲的不僅僅是鍍金這麼簡單……。
淡淡的眼眸往下輕輕一垂,眸色漸漸濃烈,她要的,或許這輩子都不能對面前的“母親”開口。
如何告訴她,在世人眼中天之驕女的自己需要的勢力遠遠不僅如此。
她需要一個答案,而這,需要的卻是讓蕭然、陳昊都無力阻隔的力量。而現在的她,還沒到那個標準,或許,還差得遠……
“又不是出去了就不回來,做什麼這幅表情。”李嫂無語,插着腰將云溪拉着坐下來,“今天可是個好日子,趕緊的,吃了東西下樓去,先生今天可是特地請了假回來陪你。”
是了,今天是她的19歲生日,連家裡那位向來嚴厲的父親都特地從部裡請了假回來陪她慶生,更不用說其餘幾個平日裡親近的好友。
擡頭看了看時間,已經差不多十點半的樣子,望着眼前的蓮子湯和水果,云溪搖頭苦笑,這中午還要不要吃飯了?
在兩位虎視眈眈的長輩面前,云溪老老實實把東西吃了,轉而去換衣服,準備下樓接待好友。
云溪沒想到,第一個來的人不是老金,不是詹溫藍,不是冷偳,反倒是自己那個二堂姐。
她站在樓上,看着冷蕎舒端莊地坐在那向她父親敬茶的時候,懷疑自己是不是壓根走錯了地方。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之後,她壓根覺得以後和這女的基本上是橋歸橋路歸路了,怎麼她今天這麼好心的跑來給她慶生?難道轉性了?
“怎麼還不下來,沒看到你堂姐都來了?”冷國翼擡頭,看云溪表情有些詭異,忍不住搖頭。最近這閨女也不知怎麼了,總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平時都是頂知進退的一個,現在倒是把那些禮儀都忘到爪哇國去了。
云溪默了一下,無語,只得裝作斯文閨秀,一步一步地從樓上下來。
“堂姐。”她和冷蕎舒打招呼,微微頷首,不親不遠,態度讓人毫無指謫,幾近外交禮儀的典範。
冷蕎舒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一副心思都不在她身上的樣子。
詹溫藍進門的時候就看到這幅場景,兩個女人面上笑容淡淡,眼底毫無交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閒適地翻着雜誌打發時間,冷蕎舒和他夫人坐在一起正在看電視,李嫂將色香味全的飯菜端到飯桌上,鱗次櫛比,有條不紊,氣氛有點詭異,好在還能過得去。
他進門的時候,冷蕎舒似乎感覺到什麼,擡頭看了一眼,發現是故交詹將軍的兒子,表情微妙地一變,卻很快自然起來。
“溫藍啊,好久不見。”上次南京那邊出了點事,他不方便插手,云溪跟着去了一趟回來也沒說什麼,看樣子是沒什麼大問題。見到詹溫藍在自己女兒生日的當天登門拜訪,既沒有露出一副吃驚的神色,也沒有什麼其他表示,就像是和以往沒有任何區別。
詹溫藍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冷伯父”,隨即將禮物雙手抵到他的面前:“偶然看到這件東西,覺得十分適合您,所以今天乘着云溪的生日一道帶過來,希望您能喜歡。”
冷蕎舒雙眼急切地看着詹溫藍,幾乎有些按耐不住,眼見他將手上一副包裝精緻的盒子送到云溪父親面前,只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壁畫一樣,他壓根看都沒看一眼,臉上表情尷尬,一會青一會白的。
冷國翼看了一眼盒子,搖了搖頭,四兩撥千斤:“今天可是云溪的生日,你這禮物送錯了人了吧。”
詹溫藍不疾不徐地將盒子放到桌上,慢慢拆開:“您看看就知道了。”
那雙修長的雙手一點一點地將盒子折開,裡面的東西漸漸露出端倪,就連一旁從來不怎麼在人前露面的李叔也忍不住靠近看了一眼。
竟然是一副棋子。
黑子漆黑如墨,圓潤光滑,白子玲瓏剔透,皎潔無暇。
李嫂和李叔忽視一眼,眼底都透出一點消息。倒真是個有心的,知道先生喜歡下棋,不會貴重的引人注目,卻絕對送到了心坎上。
果然,冷國翼捻起一個黑子,在指尖把玩了兩下,隨即朝詹溫藍露出一個頗爲溫和的笑:“有心了。”
他們這樣的家庭,什麼東西都有,禮物什麼的其實是最不在乎的,有時候其實,人心纔是最重要的東西。
他看得出,詹家的這個兒子對自己女兒有非同一般的感情,這個甚少到他家露面的侄女估計今天會來也是爲着這個小子吧……。
他目光一晃,卻像是沒什麼熱情一樣,朝着云溪招了招手:“老爺子最近身體不太好,你走之前記得去他那邊好好道個別。”
云溪點點頭,冷老爺子對她的偏寵在整個家族裡無人不知,她對那位殺伐決斷的老人也向來敬重,甚至有種特殊的親暱感情,既然要出國一年,自然要好好道別的。
“詹……。”冷蕎舒忍不住,想要和詹溫藍說話,剛開了口,門口咯噠一聲,竟然又有來人。
云溪看着鎏金提溜着只畫眉鳥站在那裡,一副仕女圖樣的打扮,堪稱完美,忍不住搖頭一笑。怎麼今天上她家的走開始走古風了。
畫眉鳥,這可不是她這個年紀玩賞的東西吧?
果然,鎏金微笑地想她父母鞠了個躬,禮貌道:“叔叔阿姨好,我是云溪的室友,第一次登門拜訪,送只喜慶的小鳥,希望雲溪出國了,您們也能經常聽聽這鳥兒唱歌,添個樂趣。”
張翠滿心疼愛的上前接過鳥籠,“你就是鎏金吧,我一直聽云溪提起你,果然一身靈氣,云溪在學校裡有你這樣的好朋友,我們都很高興。”
送的東西不貴,心意纔是最珍貴的。和詹溫藍比起來,鎏金的這幅赤子之情更讓張翠高興。
自然,誰家女兒別別人虎視眈眈都有種怪怪的感覺。即便追求者才華出衆,容貌出色,家世背景堪稱極品,到底還是有種淡淡的失落感的。
張翠和冷國翼看了一眼詹溫藍,忽視一眼,什麼也沒說,只讓李嫂給他們都泡上茶,等其他人都來齊了就可以開飯了。
失了機會,冷蕎舒臉色有些掛不住,可到底不好再隨意開口,看似隨意地將手機把玩了幾下,裝作很隨意的樣子湊到云溪身邊去:“聽說你過兩天就要和他一起走?”
云溪順着她的眼光看去,只見詹溫藍正和自己父親將盒子裡的棋子取出來,準備來上一局,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是,後天就走。”
“你不是對他沒意思的嗎,怎麼,現在又想突然反悔!”當初怎麼拍着胸脯形勢淡淡地和她說她不會和她搶的,怎麼?如今,倒是不要臉皮了,變卦變得忒快!
云溪發現她這個堂姐挺有意思的,不請自來也就算了,這麼指着她要她讓男人的情況,她還真沒遇見過。不是說這位是歸國高材生嗎?怎麼智商就這麼點程度?
她笑了笑,懶得去和她搭茬。
又不是她親媽,她得掰開來一點一點地給她分析自己的心底動向。
冷蕎舒發現她壓根不搭理自己,臉上氣得通紅,剛想去掐她的手,冷偳就到了。“嗯?都到了?就差我一個啦?”
吊兒郎當的聲音帶着種熟悉的親暱,云溪剛回頭,就感覺自己額頭被人親了一下。
詫異地擡頭看向冷偳,卻見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詹溫藍。
暗歎一聲,這人,還是這副騷包樣。
詹溫藍對上冷偳不懷好意的笑容,微微一笑,神情淡定,朝他伸出右手。
冷偳望着他伸過來的手,壓根沒有動,懶懶地靠到云溪一邊:“誒,累死我了。你什麼時候去公司啊,成天讓我當你的廉價勞工,想讓我過勞死啊。”
“呸,小孩子說什麼胡話。”張翠拍了他一下,轉臉看向詹溫藍還懸在半空的右手:“你別管他,他啊就是個潑猴,一點禮貌都沒有。”
如果這樣子還瞧不出什麼來,那他就真的不是詹溫藍了。
淺淺的眸子噙着笑,若無其事的放下手,他對張翠點了點頭,一副再平靜不過的樣子。
冷偳搖頭嘆息,這小子,城府可不是一般的校園裡養出來的。當初在老爺子宴會上看到的時候,就覺得會出事。果然吧,這纔多久,都登門入室了。祁湛是早被自己妹子以“往事不堪回事”的理由出局了,陳昊的情況他還摸不清,這位嘛……
他看了一眼眼睛都快燒紅了的冷蕎舒,有些壞新的想,估計這情路絕對順暢不到哪去。
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一個個腦子都不好使地往他這個比鬼還精的妹妹身上繞,要是沒有做好九九八十一難的準備,估計以後還有的好果子吃。
他眼下完全是一副準備嚴刑拷打上門妹婿的架勢。多好玩啊,甭管你來路多大,靠山多厲害,身世背景有多神,嘿嘿,既然想要獲得美人歸,沒有幾番考驗,又怎麼可能輕而易舉得獲得最後的勝利。更別說,是他冷家老爺子的心尖尖了。
時間還早,人都到齊了,大家吃了個飯,送上蛋糕,爲云溪慶生。
這是云溪十八歲的最後一天,也是她在離開家之前過的最後一個生日,李叔李嫂看着一家子人都團團圓圓的,忍不住會心一笑,將客廳的dvd打開,音樂隨即響起,灑滿整個房間。
吹滅蠟燭,云溪笑着將蛋糕分給每一個人,臉上帶着連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暖色。
已經很久沒有人給她過過生日了,上次過生日親人在身邊的時候,似乎已經久遠到她再也想不起來的樣子了。
不管如何,疼寵自己的親人總會讓她有些彌足珍貴的感激。
外面的太陽懶洋洋的灑下來,吃完蛋糕,一羣人移步花園,冷偳和云溪商量公司的事,詹溫藍和她父親擺好棋盤,慢慢落子。
見兩人下棋下得格外認真,冷蕎舒很尷尬,再怎麼不知分寸,她也不敢在長輩面前耍性子,今天來本來是想和詹溫藍說話的,可現在這副情景,她壓根連話都開不了口,簡直坐蓐針氈一樣。可想到後天這人就要和云溪遠走他方,又氣得把什麼都忍了,耐着性子,坐在一邊等待時機。
約莫有四十分鐘左右,冷偳和云溪把她離開之後如何打理公司事務的情況說的差不多了,才發現那兩人的棋才下了右下角一塊,竟然連整個棋盤的四分之一都沒有到。
兩人忽視一眼,冷家因爲老爺子的緣故,各個都對圍棋有些瞭解,說起來,云溪的父親算是最鍾愛下棋的一個了,棋力算起來其實已經可以列入職業級的了,很少看到他下棋下得這麼慢過。
兩人打量了一下棋局,臉色頓時微妙起來。
兩人發現,對方眼底都是一個表情——詫異。
詹溫藍竟然和她父親在右下角的地方混戰起來。
雖然沒有看到他們落子的順序,但以眼前這局看來,應該是詹溫藍執白子,云溪父親執黑子。
黑棋爭先,在5位壓,然後黑棋走11位補右上角,全局配置合理,佈局順暢。
可最讓人驚訝的是,詹溫藍的佈局竟格外出人意料,白18鎮是輕靈之着,還威脅黑右邊兩子。因爲有a位跨,這一手如果是一般人下的,絕不可能走這個位置,不僅考驗後面入關的佈局,只要一個不小心,黑棋如果衝,白子碰都有困難。
再往下看去,兩人臉色都有些詭異。
白棋如果上長,黑棋先靠再退,白棋難應。
白棋如果飛補,被黑棋立下後,白二子難以逃出。
可就在這時,白棋先刺重黑棋,再行攻擊。白棋56託,58斷,60打,整形,隨即一改局勢。
看了一眼一直坐在旁邊觀戰的冷蕎舒。發現她面色凝重,竟隱約間眼底有水光浮動。
李叔和李嫂站在一邊也面色僵着,彷彿都被這一局弄得有些神思不對。
鎏金壓根不懂這東西,看着大家表情怪異,忍不住朝詹溫藍看去。
這人到底怎麼想的。
如果真的想追求云溪,怎麼和她父親下棋弄得氣氛這麼怪?再怎麼說也是小輩,和長輩下棋博得就是人家舒心,好好一場飯後消遣,弄成這樣,這腦子該不會是出了什麼毛病?
就連冷偳也覺得這小子現在是神經不正常了。
少年誒,你可知道你對面這位是誰?云溪的親爹啊。
兩天後你就帶着別人閨女遠走他鄉,現在竟然還和這位爺玩起高深莫測。你當真不怕這位爺對你印象刷到下限?你還想不想追別人的親閨女了?
唯有張翠瞥了一眼棋局,卻若無其事地轉身走了。
兩個小時候,她下樓,果然見人都走的乾乾淨淨。
看着自家丈夫在院子裡閒散地抽着煙,微笑的走過去:“輸了贏了?”
“我怎麼可能會輸?”他回她一個怪異的表情,彷彿覺得這句話壓根是在給他的臉上潑墨。
張翠擺擺手:“說罷,什麼感覺。”
冷國翼抽了口眼,望着棋面上最後的大龍,良久沒有說話。
倒是李嫂在一邊收拾茶具的時候,朝張翠露出個頗有深意的笑容:“這位詹少爺,倒是個極少見的人物。”
能和先生下棋下得不分勝負的不是沒有,但能一心二用,既表現出自己毫不退讓,又一邊能不着痕跡地算好棋路,輸的毫不蹤跡的年輕人,這麼多年,怕是第一個。
------題外話------
跨:對局的一方在有周圍棋子援助的情況下,將已方的棋插到對方小飛的棋形中。跨有時用於切斷對方連絡,所以有“跨斷”的用語,但這並不是絕對的,“跨”有時也是僅僅爲了行棋的需要,根據情況而定的。
長:緊靠着自己在棋盤上已有棋子繼續向前延伸行棋。
託:在邊角上於對方棋子的下邊落子。託含有多種用途。可適用於託角、託邊、託渡。具有佔地、攻擊、連絡的多種意義。
圍棋的東西如果大家看不懂,就跳過吧,知道個大概意思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