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領挺拔的黑色西服,白色低調的合身襯衫,一身清貴之氣,彷彿不是個穿着西裝的政要,卻更像是個從畫中走出來的隱士。
她進了書房已經十五分鐘,對方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是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她,就像是已經完全沉溺於手中捧着的古籍,連書房何時多了一個人都不知道。
燦爛的陽光下,細小的微粒在窗下盤旋,徐風吹過,捲起風簾,她一時間看得有些癡了。
“聽你媽說,你現在住校?”突然,一聲低沉的聲音從對面傳來,似乎順着她的視線,也開始打量起了窗臺。
云溪回頭,眼神卻依舊沒有看他:“恩,家裡也沒什麼人,住校熱鬧些。”她把告訴張翠的理由重說了一遍,心下卻知道對方根本不會像張翠那樣相信這個理由。
“就你這欺軟怕硬的性子,哪裡是想湊熱鬧,我看,你是想要在外面胡鬧得更方便一些!”果然,下一刻,那古籍被狠狠地拍在桌上,那張淡淡的容顏因爲皺眉瞬間冷肅起來,便是些膽小的人看到估計此刻嚇得都能噤聲。
云溪張了張口,忽然想起這老頭估計是寧願相信秘書的調查報告,也不肯相信自己的“逆女”所說的話,索性不再說話,伸出一雙手,卻是在對方詫異的視線下,拿起桌上的古籍。
竟是本雕刻印刷版本的《金剛經》。
沒聽說這位父親是個愛讀經書的啊。
轉瞬便明白了,怕是爲了冷老爺子過壽特意準備的古本。
“爸,”她開口喊了這麼一句,突然覺得有些彆扭,這個稱呼,從她記事以來便似乎離得很遙遠,頓了片刻,恢復了心境才又接了下去:“爺爺喜歡古玩,這兩天我去淘換個好的,可好?”話音放得極緩,聲調也不似以前和他爭鋒相對時的那般尖利,似乎又回到了承歡膝下時,那個愛撒嬌的囡囡。
冷國翼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你爺爺向來是最寵你的,你送什麼,他都高興。”竟是從來未有地說了句軟話。
“爸,最近您都在國外,怕是忙得連喝口好茶的功夫都沒有。我託人帶了些大紅袍,可要我泡給您嚐嚐?”
他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覺出幾分不同來。
向來最喜歡和他唱反調的女兒竟然如此孝順,說實在的,他第一反應便是這逆女闖了天大的禍,找他來收拾爛攤子了。
可回來的時候,近衛官明明調查的十分清楚,這瘋丫頭近日來十分安分,並沒有出什麼大事啊。
“你會泡茶?”怎麼他出去一圈,這閨女都變得不像以前的那個了。從小到大,這種精緻活她不是最討厭的嗎?
“爸,我生了場大病。”她沒有擡頭,依舊是低眉順眼,聲音卻依舊暖洋洋的,像是照在陽臺上的那抹陽光:“醫生說,我有腦震盪,以前的事情,都記不得了。”
冷國翼一驚,這事誰也沒有告訴他。
張翠只當他身邊的秘書會將會診結果告訴他,他秘書卻以爲他們夫妻在通話時就已經告訴了他。更何況,她入院不久就出院了,秘書也當沒有什麼大事,以爲只是破了皮,受了驚之類的,再加上外交部現在正處在風口浪尖上,事物忙得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時,便沒有再細查。
“醫生還怎麼說?開了什麼藥?可有說還有什麼要注意的?”情急之下,他的聲音都沒了往日的鎮定。
到底還是愛着孩子的。只不過,“嚴父”這張面具帶久了,早就忘了怎麼和孩子交流了。
云溪笑笑,“只說了要定期複診,心情不宜大喜大悲,好好療養便成,至於以前的記憶能不能回來,卻是要看情況。”
“沒什麼大事就好。”突然像是想起什麼,臉色卻是忽然冷下來了:“說到底,還是你咎由自取!要不是你自己平時不檢點,現在也不會這樣!”
云溪低頭,不再吭聲,將那本《經剛經》放回桌上,看了眼牆上的掛鐘,五點十分,離飯點還有二十分鐘,打算回房洗個澡,便可下樓吃飯了。
剛要起身,哪知道冷國翼卻突然從書桌中間的隔層裡取出了棋盤,兩盒棋子,腦子“嗡”地一下子就大了。
果然,下一刻,那冷着臉的“嚴父”說:“時間還早,我們來下一盤。”
看着放在面前的圍棋,云溪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
常言道,觀棋路可知人心,這到底是試探,還是真的親子游戲?
沒等她發好呆,已經猜子結束,對方拿的是黑子,她是白子。
眯了眯眼,她有些拿不準該是放任本性,還是小心翼翼,以守爲主。
“別發呆,老老實實地下,要是敢作假,直接從學校搬回來!”冷國翼一錘定音,起手第一步便是在“天元”。
云溪一驚,想起沒死前外公最愛的便是圍棋,心中一澀,下手的那一刻,臉上的所有神情卻迴歸成了一片沉寂。
……
十五分鐘後,冷國翼滿意地看了眼幾乎佔了半邊江山的棋子,點點頭道:“看來你這幾個月變了許多,怪不得連張博都收了你做徒弟。”
她笑笑,眼底卻有一絲暗涌緩緩流逝,像是想起以前總和她對弈的另一位“棋友”,只可惜,冷國翼一直低着頭,若有所思地在打量着棋局,沒有發現。
再擡頭時,他已經笑得一臉舒心:“快開飯了,去叫你母親來吧,估計她這會子都沒睡着。”
她點點頭,轉身走出書房,臉上帶着平日裡的懶懶的笑,不露絲毫。
留在房間裡的冷國翼卻是表情一變,抽出一根菸,對着進來的秘書指着桌上的那桌殘棋:“你說,我這女兒性格是不是變得有些太多了?”
這是一局看上去“以和爲貴”的和棋,雖明面上看上去黑子佔盡先機,白子攻勢綿柔,卻處處留有餘地,白子完全是可攻可守,變化多端,絲毫不似以前的小姐可以下出來的棋。
十五分鐘的快棋,能下到這種程度……。
房間裡一室寂靜。
良久,一道悠長的笑聲打破了沉默,冷國翼閉着眼,緩緩撫摸着棋子,慢慢道:“這纔是我冷國翼女兒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