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看到雙生子,孫初驚詫莫名,不由望向坐在另一張桌子的長兄孫禮。
孫禮、李諾、李語幾個成丁當差的賀壽晚輩,與天佑、恆生、左住、左成幾個同坐。他也看到了李講、李證,面上沒什麼異狀,心裡也很爲意外。
雖說他曉得李家與曹家早恢復往來,可常到李家請安的是李諾與李語兄弟,李講與李證因年紀小的緣故,嫌少出門應酬。
與孫初不同,孫禮三年前就中了進士,入了翰林。即便孫、李兩家走動的少,他也能聽到些李家的消息。
早在高太君出殯時,他便見過李講、李證兄弟。
他那時也同孫初這般吃驚,還正經打聽了一番。
打聽的結果,似乎風馬牛不相及,可仔細想想就明白其中干係。
李鼎暴斃,雙生子歸李家,雙生子承繼李鼎一房香火。
雖說相隔十多年,可李鼎是暴斃,多少有人記得些。
加上雙生子生母出身李家,在孫家也不是什麼私密之事。
不過是贈送美婢之類,在親朋好友之間並不算什麼稀奇。
最令孫禮心驚的是,李鼎竟死的不明不白,直至多年以後,依舊沒有定論。
要知道李鼎當時可是侍衛身份,李煦是蘇州製造掛戶部侍郎銜,正二品大員的身份。饒是如此,沒有能查出個究竟來。
原因無他,實在是京城的權貴太多,大街上隨便碰到個人都有可能是宗室黃帶子爺。
誰曉得李鼎到底得罪了哪位?就是步軍都統衙門也定是樂意糊塗着,不敢去詳查。
敢行這般手段的,能沒有依仗?要是真查出哪位大人物,那頭疼的人就多了。
他有些明白舅家行事低調的緣故,自己行事也越發恭謹,在翰林院裡得了老成持重的讚譽。
孫禮察覺出弟弟的注視,轉過頭看了一眼。
孫初的疑惑都寫在臉上,孫禮視線滑過李家雙生子,眉頭微蹙,對孫初輕輕地搖了搖頭。
孫初是跟在長兄屁股後邊長大的,兄弟之間自有默契。看到長兄示意,他便長吁了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
長生在這桌上,以主人的身份待客。
在座的,都是沒成丁的少年。
除了長生外,有東府天陽,李家雙生子,孫家孫初,還有曹頤的兩個兒子,壽哥兒與福哥兒。
不只孫初的神色不對,雙生子的也都有些沉默。
當年被領走時,他們也是將記事的年紀,就是有些記不真切,可孫家、曹氏、嫡兄、庶兄,還是大致記得。
待返回京城後,他們兩個也漸大,也多少知曉自家身份,竟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孫家爹孃是養父母,李家爹孃是伯父母。
天下雖大,他們兄弟兩個卻同孤魂野鬼似的。幸好伯父李鼐待他們視如己出,否則的話實在太可憐了些。
長生察覺出這幾位的沉默,可與他們也不相熟,也只好扯兩句學堂課業什麼,作爲共同話題。
沒想到,還真的引得孫初與雙生子共鳴。
孫初有長兄做榜樣,是一門心思要謀科舉出身;李家雙生子亦是,家族已經敗落,雖沒有再次分家,可也差不多,他們能靠的只有自己。
他們三個,明年二月都要下場應童子試。
壽哥兒與福哥兒是宗室身份,壽哥是長子,將來會襲鎮國公爵位;福哥兒落地就承繼親祖父那房爵位,兩人將來的道路走就定好的。
聽幾人說起科舉,這小兄弟兩個覺得新奇,倒是聽得有滋有味兒。
氣氛漸漸融洽下來,長生暗暗鬆了一口氣……
冬日天短,晚飯後衆人並沒有多待,便各自散去。
孫初直到此時,才得機會像長兄詢問李家雙生子之事。
“他們兩個是李家二叔的遺腹子,當時李家表叔暴斃,仇人不知是誰,怕對方存了斬草除根的心思,便養在咱們家。後來李家大伯進京,就將他們兄弟兩個帶到那邊去。”孫禮回道:“這是正月裡參加完高太君的喪禮後,從祖父孫文成那裡聽到的。當年之事,畢竟有些忌諱,你心裡明白就行了。”
不管實情多麼齷齪,這就是雙生子從孫姓轉李姓的最終說法。
死者爲大也好,子不言父過也罷,孫初並沒有追問。
只是他已經十六歲,知世情的年紀。他撇了撇嘴,纔不相信父親會行什麼撫孤的高義之舉。他記得清楚,那兩位爲親生姊妹的庶母很是得寵。只因她們出身卑賤,沒有靠山,才小心地奉承主母,不敢太過放肆。
回到孫家,孫禮兄弟先去見了祖父,回稟了今日曹家做客的情景。
孫文成聽說裕親王與鎮國公親至,沉默了好一會兒,纔打發孫禮、孫初下去。
安氏被送到莊子上住了一年才接過來,變得老實多了,不敢再幹涉家務,整日裡吃齋唸佛很是安穩。
她雖用盡心機爲幼子求配董家,可她這邊長孫變幼子,對方也從嫡女成庶女。
半斤八兩,兩家心裡都不滿意,若不是孫文成親自上門,親自道歉,且表明再次聯姻之意,兩家就要絕交。
只是董家分支雖多,也沒有兩姊妹同嫁兩叔侄的道理。
加上通過先前之事,董家也瞧出安氏不是個明白人,即便看好孫禮前程,也捨不得將嫡女嫁過來趟孫家的渾水。
等到董家庶女嫁過來,安氏本還因其庶出身份心存輕視,沒想到董氏性子爽利潑辣,沒過幾日就將丈夫轄制住,氣的安氏仰倒。
董家與孫家雖都是內務府包衣,可董家行的滿俗,對女兒也是嬌養,不像孫家這樣重視漢家禮法。
董氏雖是庶出身份,可董家是內務府數得上的人家,嫁失勢的孫家也是低嫁,底氣自然就足。
安氏雖不滿,可孫班的差事是董氏尋叔伯給補的,爲了兒子前程,她也不敢說什麼,只有在丈夫跟前抱怨。
孫文成卻是個明白人,曉得幼子被老妻寵溺的不成材,倒是慶幸能娶個能幹的媳婦。
因有董氏對比,孫文成心中對長媳曹氏多少也有些怨言。
要是長媳也能管住丈夫,孫珏也不會越來越下作,最後成了廢人。
可曹家如日中升,就是長孫孫禮在翰林院也要受舅舅曹項照拂,孫文成對長媳一如既往地溫煦。
原本被老妻央求,他正猶豫着是不是年底使人接孫珏回城過年,可今兒聽兩個孫子的話後,他又熄了這個心思。
孫珏回來過年,歡喜的會是安氏,委屈的就是曹氏母子。
雖說是夫妻父子,可早已同仇人無異。
孫文成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想想李煦那樣曾經不將曹家放在眼裡的性子,如今爲了兒孫,都能不顧老朽之身,拉下臉來同曹家親近,自己還固執什麼?
孫家的將來,靠的不是孫珏、孫班,而是孫禮兄弟,就這樣吧……
曹府這邊,李氏因心情好,多吃了幾杯,客人走後,已經帶了些許醉意。
除了天佑的親事定下外,前幾日焦文與江蕙也換了庚帖。
焦文在曹家住了大半年,是李氏早就相中的,舉江蕙又是她的幹外孫女兒。
這親事成了,不僅江蕙有個將來妥當,連韓江氏也終有依靠。
加上曹顒又說了定下請廣祿與塞什圖爲大媒之事,李氏便拉着兒子,開始唸叨起來。
“當初他剛落地,才那麼丁點兒大,後來你父親將他帶到江寧,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就是我多唸叨一句,也是不依……”
“如今最最寶貝的大孫子要成家立業,你父親泉下有知也定是高興的不行……”
“文錦這孩子剛強,卻是苦命,六親無靠。焦文那孩子,雖性子也有些悶,可行事有禮法,是個心正的,會好好孝順她……”
“六格格肖母,長得好相貌,我大孫兒有福……”
絮絮叨叨,說了好一會兒,李氏才聲音漸低,已經困醉的有些睜開不眼。
曹顒與初瑜侍候李氏安置,纔回了梧桐苑。
“難得老太太說這麼多話,自打天寶年初挪出去,老太太的日子就冷清……”初瑜感慨地說道:“我又有家務事兒纏身,要不然也能多陪陪老太太。等媳婦進門就好了,我將家務交出去,也能多陪着老太太……”
曹顒也很愧疚,道:“若非日子冷清無趣,老太太也不會老想起當年。我這當兒子的也粗心,在清苑時還陪着老太太出去溜達過兩次,回京後又顧不得。”
雖有心彌補,可戶部馬上就是最忙的時候,他哪裡能抽身出來。
曹顒稍加思量,道:“等過些日子往簡王府下了定,你就陪老太太去溫泉莊子散散心,帶着上幾個小的;若是四弟妹願意,也請他們同去。到時也該下雪,正是泡溫泉的好時候。”
初瑜聞言,頗爲意動:“那老爺呢?”
“等我休沐時過去,委實遠了些,要不然還真想多住幾日。”曹顒道。
昌平莊子不比海淀園子,住海淀園子的話,還能每日往返城裡坐衙;昌平莊子離城將近百里,做馬車也要兩個時辰,實不宜每日往返奔波。
初瑜點點頭,道:“天慧前些日子還唸叨那邊的兔苑,這下能過去真好……”
夫妻兩個又說起天佑下定之事,早在媒人沒定時,李氏與初瑜便請人挑了日子。十一月大吉的日子有四天,初六,十六,二十二,二十八。
初六太倉促,二十二與二十八又稍晚了些,夫妻兩個便敲定十六日這天……
可憐天下父母心,發現老孃的頭髮差不多都白了,心裡發酸,明天陪老孃下樓遛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