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海南岸,敦郡王府,前廳。
“好啊!還敢登堂入室,怎麼着,是來瞧爺到底死沒死?”十阿哥瞪着站在十六阿哥下首的曹顒,冷笑道。
曹顒臉上掛着客氣的笑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上次見十阿哥還是在六月間,人不壯卻是精精神神透着骨子狠勁兒,眼下見他憔悴至此,曹顒想着魏白下的那藥,不由對這個素日看着很是生猛的“草包老十”不禁生出幾分同情來。這二十七八的男人,有了這般難言之隱,想來這幾個月“調理”得也不容易。
十六阿哥見這十阿哥果然進來就衝曹顒發火,忙岔開話題,笑着說:“好哥哥,這一別三四個月,真是讓弟弟掛念着。這不,今兒我特意地帶了鹿脯與鹿筋來,雖然知道哥哥這邊不缺這個,總是點心意不是!”
十阿哥雖然與八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抱成一團,卻也不是和旁人沒了聯絡。不只是政治上的需要,這幾個人對那幾個年少的阿哥拉攏爲多,還因爲和十五阿哥相比,十六阿哥活份兒的多,也頗投十阿哥的脾氣,因此十阿哥待他也有着幾分親近。如今十六阿哥的嫡福晉指了郭洛羅家人,八爺黨的幾個雖沒將他全然視爲自己人,卻也不算外道。
十阿哥本礙着諸多關係,眼下見十六阿哥滿臉賠笑,也不好不給面子。當下他狠狠的橫了曹顒一眼,然後纔對十六阿哥道:“坐下說話。你不是應在皇阿瑪身邊嗎,什麼時候跑回來的?”
十六阿哥見十阿哥要晾曹顒,怕他尷尬,笑嘻嘻地拉了下曹顒:“十哥叫咱們坐呢!”
曹顒順勢坐了,十阿哥臉沉了下來,擰着眉毛瞪着眼,立時就要發作。十六阿哥心裡有數,先一步笑着說:“十哥,今兒除了來看望哥哥。還有句話要提醒哥哥?”
十阿哥聽了,不禁失笑:“呦,小十六,可見是長大了。這都知道提醒哥哥了!說說,我這裡洗耳恭聽!”說着,他往曹顒那邊瞧了瞧,望向十六阿哥地眼神有些疑惑。言下之意既然有話說,怎麼還帶了外人來。
十六阿哥看出他的意思,便回道:“若是其他的事,我便一個人過來了;因這其中與曹顒也有些干係。我圖省事便帶他一起過來!”
十阿哥見十六阿哥說得鄭重,不由也重視起來,皺眉道:“到底怎麼着?別和哥哥兜。有話說乾脆些!”
十六阿哥往客廳門外望了望。確定再沒有其他人。方低聲問道:“十哥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十阿哥聽了一臉的不自在,兩眼頓時瞪得溜圓。半響沒吭聲。自打知道自己的病症不對後,他就將識得的人尋思個遍,因沒頭沒尾的,又不好大張旗鼓,至今仍是混沌着。故此對這些個話十分上心,聽了十六阿哥的話,又不禁走神,自己思量起來。
曹顒不知道十六阿哥怎麼突然提了這個,暗暗心驚。因他知道“內情”,多少有些心虛,雖然面色平靜如昔,但是心裡也有些忐忑。
十六阿哥一直注意着十阿哥的神情,見他這般,知道自己隨口蒙着了,暗暗鬆了口氣。
十阿哥省過神來,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望着十六阿哥沉聲道:“十六弟此話何意?”他剛剛反應過來,這十六阿哥可是剛從草原回來,京中地事怕不會知道那麼多,這平白無故的說了這些,必是有些個別的緣由,十阿哥皺眉猜測道:“難道是有人在皇阿瑪面前給我上眼藥?”
十六阿哥一臉的爲難:“十哥,別地弟弟也不好多說!只是順承郡王上了請罪的摺子,因……唔……像提了……受人矇蔽什麼的。還有……”說到這裡,卻有些吞吞吐吐。
十阿哥臉色鐵青,強忍着怒氣道:“還有什麼?”
十六阿哥瞧瞧他的臉色,小聲道:“還有十哥府上暴斃地人數,委實多了些……有流言說這時疫十哥這邊早就知道的,卻不肯好好防疫,任由他們出入,使得內城……”
“放他孃的狗屁!”十阿哥氣得再也聽不進去,伸着手指了指曹顒,喝道:“曹顒,你同小十六說清楚,那日你發現不對直接帶步軍衙門的人過來圍了爺這府,爺可是沒讓你圍不成?”
曹顒忙起身,答道:“十爺,我早對十六爺說了,這些都是無稽之談。前後兩月,涉及不少府宅,若不是十爺爲了民生社稷配合在前,這時疫也不會這般容易遏制。這京城百姓,說起來還應感十爺一份大恩!”
十阿哥雖先前對曹顒很是不滿,也有遷怒地成分,眼下聽了這般盛譽,受用是受用,卻也多少有些個不好意思,於是擺了擺手道:“甭扯這些沒用的,爺那幾個月就養着來着,沒那厚臉皮去貪功。該是爺的錯爺認,別人想要算計爺,爺也不是那性子好地!”
十六阿哥要地就是這效果,心下一笑,臉上仍是凝重,這該說得都說了,他便不肯再留,只說還沒去十三府請安,怕明天再去哥哥挑理。
十阿哥雖然有心逼問到底是誰在熱河興風作浪,但是十六阿哥哪裡肯說這些?他只嬉皮笑臉地客套了兩句,便告辭離開。
曹顒跟着十六阿哥打敦王府出來,對他真是打心眼裡佩服。這孩子,人精似地,怎麼會在歷史上留下個老糊塗的印象?隨後立時明白,能夠平安度過康熙末年奪嫡,在雍正、乾隆兩朝都受到榮寵,怕就是因這份“糊塗”。
十六阿哥還怕曹顒不明白方纔做那齣戲地意思,笑着說:“咱們這也算是‘禍水東引’了,可也是沒法子的事!十哥這脾氣。咱們要是直接請罪,說當時魯莽啊、着急啊,不管什麼理由,也別指望他曉得輕重緩急。在他眼中,那是傷了顏面地事,哪管你這個那個的?只要這般,另立個靶子給他,轉移他對你的怒氣,也給他給臺階下。這方妥當!”說話間,神情有些得意。
曹顒騎在馬上,笑着看了十六阿哥一眼:“有點這個意思,只是我正琢磨。這順承郡王哪裡得罪了你不成?”
十
一愣,隨即笑道:“還真讓你說着了,我原沒有適當分怨,剛好想起他來!他也忒勢利了些。七月間去熱河,瞧着十五哥、我、十七弟沒什麼根基,言語間就有幾分怠慢。我還好說,哪裡會同計較這些個?倒是十七弟有些惱。我這裡順便稍帶上他布穆巴。至於是福是禍,布穆巴就得自己祈福了,十哥的主心骨是八哥、九哥。那兩位可不是吃素的!”說到這裡。不禁壞笑起來。
曹顒不知是該佩服。還是感嘆,自己活了兩輩子。身邊還倚仗着莊先生,算計起人來,都未必會這般不着痕跡。十六阿哥,這才十六歲……
十三府的十六阿哥,與在敦郡王府的模樣截然不同,又恢復往日的嬉笑懶散,見到十三阿哥,便嚷嚷着要喝好酒。
因去敦郡王府,十六阿哥便已經先打發人過來說了,要來給哥哥請安,順帶着蹭頓晚飯。十三阿哥這邊早叫人準備齊當了。
早些年十六阿哥還小,十三阿哥同他並不算特別親近,後來這兩年因曹顒地關係,同十六阿哥往來比先前密切許多。況且這兩年,十三阿哥歷經沉浮,也算是見識到什麼是“世態炎涼”,十六阿哥能不帶功利的親近於他,着實讓他感到欣慰,自然對十六阿哥也好起來。
誠親王府,書房。
三阿哥屏氣凝神,揮筆書案上寫了幾個大字,而後將筆放下,自己橫豎看了看,並不是很滿意,搖了搖頭,換了張紙拿鎮紙壓好,落筆前好好的尋思了一番。
諸位皇子中,三阿哥沒有太子的高貴出身、沒有大阿哥地勇武、沒有四阿哥的實幹、沒有八阿哥的好口碑、沒有十三、十四阿哥那般受康熙寵愛。他能夠倚仗的,引以爲豪地,就是學術上的成就。他的幾何是康熙親授,另外,對律法、曆法也頗有小成。
康熙四十年起,三阿哥撥銀錢支持門客陳夢雷纂類書,歷時五年,成書《古今圖書集成》,在士林中獲得美譽。
原本,三阿哥是不太熱心皇儲的,畢竟太子名分早定;再說,即便儲位不穩,還有大阿哥這個長子在前,哪裡是他能夠對抗地?
隨着大阿哥母族明珠府的衰落,索額圖家族勢力的煙消雲散,三阿哥也不禁動心了。都是龍子,除了嫡出地太子外,衆位兄弟誰又比誰強去?
真應了那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地老話,八阿哥異軍突起,與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扭成一股勁,勢力急速膨脹。不過幾年功夫,就同大阿哥、太子隱隱成三足鼎立之勢。三阿哥這排名不上不下地皇子,再次被世人疏忽。
好不容易熬到一廢太子,圈了大阿哥;隨後的舉薦太子風波,讓八阿哥又失了聖心。雖然眼下太子復立,但是明眼人都知曉,不過是傀儡罷了,再廢是早晚之事。
除去大阿哥與太子後,就算三阿哥年長了,他既是心中暗喜,也是戰戰兢兢。幸好因喜好書法,每日裡寫上兩幅字,也能夠使得他地心氣更平和些。
三阿哥晃了晃手腕,終覺得力道不足,搖了搖頭,心裡又思量起來,這皇阿瑪讓老四去熱河,讓自己留京,這是重視自己,還是重視老四?
關於這個問題,最近一月,他每日都要思量兩回,想到或是重視自己,便有些欣欣然;想到或是重視老四,也會狐疑不已。
他正困於這個問題之中,就聽門口小太監道:“爺,孟管事求見,說是有事情要向爺稟告!”
“嗯!叫他進來!”三阿哥道。
太監應聲下去,少一時,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進來,給三阿哥打了個千:“奴才給爺請安!”
他是王府的包衣,三阿哥素日最爲器重的,近期奉命帶人盯着敦郡王府那邊。
順承郡王之事,三阿哥始終覺得不對勁,首要懷疑得當然就是九阿哥與十阿哥兩個。只是查來查去,也沒查出原由,三阿哥不死心,仍是叫人盯着這兩處。
九阿哥那邊倒沒什麼異常,十阿哥這邊卻怎麼都不對勁。自打六月中,這太醫就沒斷過,偏偏前一個太醫離京“還鄉”,第二位老太醫自敦郡王府看完病回來,還未回府,便從馬車上跌下來死了,這實在太過蹊蹺。
三阿哥不由疑心十阿哥他們要使壞,京城除了剛回來的十二阿哥與十四阿哥之外,那就只剩下自己與十三阿哥了。十三阿哥已經失勢,誰會費神對付他?他這樣想着,便越加提防,飲食更是小心得不行。
“怎麼這個時辰回來,那邊有什麼不對了?”三阿哥問道。
孟管事道:“回爺話,今兒未正二刻(下午兩點半),十六阿哥與郡主額駙、戶部郎中曹顒一同進了敦郡王府,申初三刻(下午三點四十五)方出府。兩人進府前,看不出喜怒,出府時卻是面露喜色,雖然奴才們離得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瞧着像是達成什麼美事的模樣。奴才想着爺的吩咐,不敢懈怠,便帶着跟着他們兩位,結果發現這兩位去了十三阿哥府。而且,是直接登門入室,沒用門房通報。”
“小十六?”三阿哥心中驚疑不定,十六阿哥回京這他知道,因爲十六阿哥午間先來他這邊請過安,不過是走個過場,各自應付兩句。
想想十六阿哥向來與十阿哥有些親近的,似乎這兩年與十三阿哥也有些交情,三阿哥便使勁握了握拳頭,打發孟管事下去。隨後,立時翻出張箋子,提筆寫了信,用火漆妥當封好,喚來一人來,沉聲吩咐道:“馬上出城奔熱河,將這親手交到你們爺手上,說請他看着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