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客廳。
問了兩句程夢星何時啓程的話,曹便閉嘴,看了一眼初瑜。
初瑜曉得他是顧及韓江氏寡婦身份,要避嫌疑,便開口道:“聽外子提起韓夫人預備在京城置產,這是要打算做何營生呢?”
韓江氏素日見外人,都是帶面紗的,鮮少這般拋頭露面。
今日來曹府,她這般素顏相對,一是因爲曹已見過她的容貌,沒必要再遮遮掩掩,二是要見曹這位身份尊貴的郡主夫人,那樣兒顯得不恭敬,小家子氣。
現下,見曹似乎要放手,全部交由其夫人處理,韓江氏的心裡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是瞧不起她的寡婦身份,不屑相對;還是因念及她這個身份,怕引起是非,才交代女眷照拂?
心中不敢做何想,既是初瑜開口詳詢,她這邊也不好閉口不答,便側身回道:“回夫人話,小婦人想要重操舊業,在京裡置辦一家錢莊!”
沒想到真是起的這個念頭,曹聽了,不由皺眉。這京裡權貴雲集,錢莊生意哪裡是她一個外鄉人能隨意涉足的?更不要說是個商賈身份的女子。
初瑜之前已經聽了曹的意思,曉得丈夫是不贊成錢莊生意的,看了他一眼,見他果然皺眉,便心裡有數。
思量了一回,她笑着說道:“錢糧是大事,買賣這塊兒怕不好支起來,裡裡外外的麻煩事也多,韓夫人還有其他的打算沒有?”
因之前曹已經同程夢星提過,京城的買賣難爲,要不給韓江氏尋個世家府邸掛靠。要不就讓她在曹家名下。
程夢星自是信得過曹,便說了由曹任意安排。因此,韓江氏也曉得這些是再次同曹家合夥做生意。
韓江氏聽着這意思。是反對錢莊的,心裡有些沒底。不過,這些日子,她在前門那邊已經開始尋鋪面,也有好幾種打算。
既是初瑜說錢莊買賣不好做,韓江氏稍加思索道:“早聽說京城文人雅士多,權貴多愛名茶,不如開間茶莊?”
“茶童子”的傳言,初瑜是聽過地。春天剛到京城時。每次出外應酬時,她都被各府女眷換着法兒的打探這個。實在是不勝其煩。
聽到韓江氏提到這個。初瑜心中立時警醒。這茶葉買賣雖說賺錢,但要是與曹家扯上關係,那曹往後的麻煩指定少不了。她曉得丈夫地性子。是個躲着麻煩的。因此,她笑笑道:“茶葉利潤雖豐厚,但是要有好茶園子才行。這般冒冒然涉足進去,不算是妥當。”
曹家曾經營過好幾處茶園子,世人皆知。韓江氏也是因這個緣故,才提到茶葉生意的。
見初瑜再次否了,韓江氏不由一怔。有些不明白其用意。難道曹只是看在舅舅面上應付。這裡卻是敷衍了事,並沒有合夥做生意之意?
屋子裡正靜着。就聽到外頭大嗓門道:“哥哥,有客?”
是曹頌與曹碩兄弟打外頭回來,聽說來了女客,覺得稀奇,過來看。
曹頌原是要打趣哥哥兩句的,見初瑜也坐在堂上,摸了摸頭腦,訕笑道:“嫂子也在呢!”嘴裡說着話,眼睛卻不經往韓江氏那邊兒瞟。
曹碩跟着曹頌進來,給大哥大嫂見了禮。見曹頌失態,他不忙伸出手去拽了拽哥哥的後襟。
韓江氏已經垂下眼瞼,眼觀鼻,鼻觀心,端坐入老僧。
曹見她這點歲數,便這般暮氣沉沉,轉又想到雖然被奴役,但是仍帶着溫柔笑言努力生活的文繡,心裡不由唏噓不已。
他“咳”了一聲,對韓江氏道:“這是我家二弟,三弟!”說完,又對曹頌與曹碩道:“這是咱們的同鄉,江寧六和錢莊的韓夫人!”
韓江氏見曹介紹,便站起身,福了福,道:“小婦人見過曹二爺、曹三爺!”
曹碩規規矩矩地俯身回禮,曹頌卻是有些納罕,脫口而出道:“六和錢莊不是姓江麼,怎麼出來個韓夫人?”
韓江氏涵養了得,倒也不惱,沉聲回道:“小婦人孃家姓江,六和錢莊正是小婦人雙親所留產業!”
“倒是半個同鄉呢!”曹頌聽過便罷,沒有放在心上,而是舉着手中的點心包道:“嫂子,弟弟去買了細點回來,嫂子不是最愛吃玫瑰餅麼?弟弟買了一大包!”
初瑜笑道:“這兩天正不耐煩吃東西呢,倒是要謝謝二弟費心了!”
只見曹頌手中一摞點心包,就是後面跟着地曹碩,一隻手裡也提溜着點心包。目測下來,總有十來包。
曹看了好笑,對曹頌道:“你們這是打劫點心鋪去了,怎地買了這麼多?”
“繞是這樣兒,弟弟還怕不夠呢!”曹頌憨笑道:“哥哥嫂子,母親的,弟弟妹妹地,還有田嫂子他們地,妞妞的,魏大哥他們院子的……都是大八件兒與細八件兒地,。”
曹見他能將衆人都想到了,心裡也很高興。只是韓江氏在,也不好太冷落,他便點點頭道:“既是如此,二弟與三弟便先去送點心,我同你們嫂子陪客人說會兒話兒!”
曹頌與曹碩躬身應了,又側身跟客人韓江氏別過,才退了出去。
小哥倆兒剛走到門口,便聽曹道:“慢着!”
曹頌與曹碩回過頭來,曹的臉上比方纔還歡喜,對曹頌招招手道:“二弟過來,將那大八件與細八件點心各拿一包給我!”
曹頌不曉得哥哥爲何在客人面前如此,口中不禁嘀咕道:“哥哥這是餓了?”腳下卻沒耽擱,快步到曹面前,挑了兩包點心出來。
大八件的八樣餑餑是:福、壽、祿、喜、卷酥、棗花、核桃酥、八拉餅。細八件的八樣餑餑是:杏仁餅、白皮餅、狀元餅、大師餅、雞油餅、囊餅、蛋黃酥與硬皮桃。不管是大八件,還是細八件。都是一套一斤。
曹仔細看了,見曹頌還在邊上立着,擺了擺手。道:“去吧去吧,這兩包點心先留在這邊兒!”
曹頌有些摸不着頭腦,但是不好違哥哥的意,便稀裡糊塗地走了。
曹卻是眼睛一亮,對初瑜與韓江氏道:“我曉得該做什麼買賣麼!京裡的點心鋪子雖然多,但是翻來覆去賣的都是這幾樣。說起點心來,還是南面兒地點心細緻,蘇州地點心師傅是出了名的。南味兒點心偏甜,未必合京里人地口味。所以京裡賣南味兒點心的鋪面反而不如這京味兒點心的鋪面多。不過說起來,在京裡做官的。十人裡八個是南面的人。這點心倒是不愁賣去!”
其實,他是想起稻香村來了。上輩子,他的父母可是就好這一口兒的。對稻香村的烏麻餅與牛舌餅都很偏愛。
稻香村的點心就是蘇式爲主,廣式爲輔,因其點心花樣多,口味多,不管老人還是孩子都喜歡他們家地點心。
這要是比較起來,可是比現在京城買的這些點心精細多了。
江家在江寧,也是數一數二地富戶。韓江氏打小便沒缺過銀子。其揚州母族那邊。又是富甲一方地大鹽商。
這點心鋪子,卻實算不得什麼上臺面的生意。因此。韓江氏聽了,神色有些僵。她實是想不明白,當初上百萬兩銀錢拍賣養珠方子的曹,怎麼會在乎這些蠅頭小利。
曹心裡想得,卻是個長久地營生。他用手指敲了敲椅子把手,道:“要講究味道正宗,這工人可以僱京裡的,大師傅與前堂夥計卻是要從南面找。你也彆着急,我寫信給南面去,打發那邊的管事直接去蘇州尋幾個好的點心師傅。廣州那邊,有魏信在,也寫信同他說一聲。那邊有傳教士,要是能尋個洋味兒點心師傅,那就更妥當了!”
韓江氏微微皺眉,道:“曹爺,這種鋪面,店小利薄,經營何益?”
曹見她看不上這個,道:“京城這種走親訪友用餑餑,平素大人小孩零嘴是餑餑,趕上紅白喜事,需要的還是餑餑。除了這個不說,應季的元宵、糉子、月餅、重陽糕等等,要是做出名頭來。四九城五、六家鋪子是少說。吃穿用度、吃穿用度,京里人講究吃穿,這點心鋪子做好了,一個字號闖出來,那可就是金字招牌!”
韓江氏猶豫了下,道:“委實利薄了些!”
曹見她如此好高騖遠,正色道:“韓夫人,雖然看在程先生與令姐情分上,曹某願意幫襯一二。只是曹某本身就是懶散性子,不願意多招惹是非。對於韓夫人屬意的錢莊生意,請夫人好好思量下其中難處。京城同江寧不同,都是旗人權貴,隨便拉個人,就是帶着爵,有着官身地。要是夫人執意要做錢莊生意,那曹某隻能是說聲抱歉了!”
初瑜本對韓江氏還頗有好感,但是見她這般固執,對於曹地好意也不領情,心裡也有些惱。
韓江氏見曹已是這般說,再說下去也是無趣,便道:“這畢竟是要關係到日後經營的大事,請曹爺容小婦人思量幾日!”
曹想了想,道:“韓夫人,這京城裡買賣人家地典故,也傳出不少來。你回到你舅舅家去,尋幾個京裡的老人兒,仔細打探打探,便曉得這京城的水深水淺了!”
韓江氏曉得他不會莫名其妙地說這些話,起身道:“曹爺的話,小婦人省得了。既是如此,今日小婦人便回去,這裡謝過曹爺與夫人爲小婦人安身之事費心!”
曹與初瑜也打座位上起身,同韓江氏別過。
初瑜身子不變,曹單獨送出府又顯得太鄭重,便喚了管家來,將韓江氏的馬車趕進院子,送她離去。
待韓江氏走了,曹使勁腳,嘆了口氣道:“這樣好強做什麼?賺出個金山來,也不過是吃一碗飯,睡一間屋子!還不若早日尋人嫁了,倒叫人省
初瑜看着那開打的餑餑,對曹道:“額駙真想要做餑餑鋪子的話,就算韓夫人無意於此,咱們尋人做就是!”
曹點點頭,想起曹頌與曹碩他們兄弟來。眼瞅着一個一個都大了,得尋個機會,好好問問這幾個小兄弟的志向。除了做官的,還有想要做其他的沒有。雖說這個時候經商是賤業,但是大戶人家的鋪面買賣,多是下人打理,家裡使人盯着就好。
雖說不願意將這幾個小兄弟養成好吃懶做之人,但是公中還要陸續置辦幾樣有進項的產業纔好。這樣的話,就算是幾個小兄弟都想要出仕當官,也不用爲了銀錢發愁,想着伸手去貪污受賄撈銀子。
不過,也不能讓他們小哥幾個都覺得後顧無憂,失了上進之心。要是他們體會了銀錢來之不易,往後便會減了奢靡,不會去胡亂浪費銀錢。
這兄長當得委實不易,曹搖頭苦笑,怎麼有種“我家有子初長成”之感?
雖然初瑜說無事,但是曹還是不放心,攙她的胳膊,夫妻兩個一道回院子。曹想起曹頌念念不忘的靜惠,問道:“董鄂家的事情打聽了麼?有老太太在,靜丫頭應沒事吧?”
初瑜點點頭,道:“是沒成,聽說老太太氣壞了,將國公府送的禮都使人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