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口侍候的王府總管太監蘇培盛慣會看臉色,退後幾步,低聲喚來兩個小廝,取粘杆來粘蟬,不一樣的因主子在書房,衆人皆是輕聲請教,少一時,院子裡就恢復了僻靜。
四阿哥的神情稍稍舒緩,看着案頭的公文與府邪私報。
聖駕出京後,他一直住在圓明園,隔日進京一次在戶部坐堂,其他時間就在圓明園的書房料理公務,待看到十七阿哥上摺子“稱病佳養”的消息,四阿哥遲疑了一下,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時,就聽門口有人低聲道:“勞煩總管稟告一聲,就說錦有事兒求見爺”
蘇陪盛雖是閹人,卻是王府內總管,在四阿哥身邊侍候多年的,就是福晉對他也給幾分體面,更不要說王府其他人。
沒等蘇陪盛進來稟告,四阿哥就擡起頭來,道:“進吧”
來的是戴錦,四阿哥撂下手中的私報,擡頭道:“何事?”
戴錦進了屋子,上前幾步,低聲道:“爺,十四爺使心腹從青海到京城”
“嗯”四阿哥應了一聲,臉上已經添了幾分鄭重,就聽戴錦接着稟道:“來人除了往阿哥所送信送東西外,還專程往什剎海吳氏處送了東西”說話間,從袖子裡掏出兩頁紙,雙手遞給四阿哥,這,兩份單子,一份標着阿哥所,一份標着什剎海外宅,一面是明媒正娶的嫡福晉與宮裡指的側福晉、庶福晉,一面是獲罪落入樂籍的漢女,這分量孰輕孰重一目瞭然,然後,從這單子看,十四阿哥萬里迢迢使人送回的物件,吳氏處遠遠地多過阿哥所。
四阿哥見狀,臉上露出幾分譏笑。
就算那看似“賢惠”的十四福晉“不計較”要是母妃曉得了,也不會容得這個吳氏,畢竟,這往阿哥所送的物件中,還才往母妃處的孝敬,作爲德妃寵愛的幼子,十四阿哥從不放過任何討母妃歡心的機會。
這就是皇父欽點悄“大將軍王”麼?如此感情用事,根本就不是成大事兒之人。
四阿哥撂下這兩張禮單,隨口問道:“吳氏那邊如何?”
“還是同十四爺出京前一般,吃齋唸佛,爲十四爺析福”戴錦俯身說道,四阿哥沉默半響,道:“使個人,將這禮單送到十四福晉跟前。”
“母子情深”麼?四阿哥的眼神有些深沉,心裡直覺得堵得慌,十四阿哥的這個外宅,已經置了幾年,期間德妃“無意”曉得,還曾刮斥過十四阿哥,十四阿哥妻妾數人,並不是不知情事的莽男子,但是對於這吳氏,卻是另眼相待的很,要,這樣心尖上的人有了“閃失”那個四阿哥還會全心全意地依賴宮裡那位,母子之間絲毫沒有不生嫌隙麼?
突然之間,四阿哥很想知道結果如何”什剎海,十四阿哥外宅,雖早年墜入風塵,但是吳氏不帶風塵習氣,自打十四阿哥出京,她就緊閉門戶,再也沒出過宅子,這小半年前,她每日在佛前析禱,求佛祖保佑十四阿哥旗開得勝、平安歸來,每個月,十四阿哥都會有兩、三封書信到,將他的近況說上一番。
看着這些信,吳氏就彷彿隨同大軍而行,目睹十四阿哥的威武,目睹那萬里之外的高原景色,前兩日,十四阿哥使人回京,除了書信,還有各色西北土儀,吃穿用度,形形色色,吳氏人前沒說什麼,私下裡正經哭了一鼻子,只覺得相思入骨,她頭上帶上十四阿哥送的藏銀椅藍答子,手中端着一晚酥油草,想象着萬里之外,將軍營帳中的十四阿哥。
她,漢人,打小生長在南邊,並不像北人那樣耐煩奶食一但是如今,好像最初的厭俸都不在了,只要想着十四阿哥在西吃喝得就是這酥油茶,昔日令人難以忍受的腥膘都似不復存在一般,她還不知道,這酥油茶,帶來的不僅是個四阿哥的寵愛,還有皇家的風刀霜劍”
昌平,曹家莊子。
看着面前紅光滿面的十七阿哥,曹曬挑了挑嘴角,道:“十七爺,您可是在“養病,中,這要不要收斂收斂?”
十七阿哥到是沒有半個月前的躊躇,看着灑脫許多,笑着說道:
“到乎若這邊,也是“調養,啊,調理了爺的胃口,還調解了福晉心情”
自打十七阿哥上的“請病休養”摺子批下來,他同十七福晉就成了曹家的常客,左右他的莊子所佔之地,還是曹顧早年所增,就在曹家莊子同十六阿哥的莊子中間,離這邊相隔四里路,乘車不過兩刻鐘的事兒,十七福晉輩分比初階高一輩,但是年紀相仿,向來關係較好,如今都在昌平住着,往來倒是比過去更加親密,其實,對於十七阿哥時常造訪,曹顆心裡也是歡迎的。
放下心事的十七阿哥,恢復往日豁達性子,是個極有趣之人,他全然沒有龍子龍別的自覺,對於爭權奪利之事深惡痛絕,提也不耐煩提的,這樣的十七阿哥,恢復了少年的元氣,實際上也是在向外界表態,他確實沒有權勢之心,這未曾不是一種自保的法子,十七阿哥是熟客,曹顆陪着他喝了半盞茶,下了一盤棋,就起身道:“走,帶十七爺去我的一畝三分地看看”
“又種什麼?”十七阿哥跟着起身,有些好奇道:“你也是大家公子,怎麼最近就迷這個?”
“總要尋些事兒做,十七阿哥沒做過,所以不曉得,要是做幾日農夫,就曉得其中樂趣”曹緬笑着說道,所謂“一畝三分地”實際上足有十幾畝大小,就在莊子西門外。
一半開闢是菜地,種着各色應季菜蔬;一半則是農田,現下種着的有麥、穀子、高梁、黃豆、芭谷等幾張常見的莊橡,今日新整理出的這兩畝地,則是要載種土豆,從城裡買來的土豆種子,已經由侍候地的幾個佃戶,都按照土豆芽切成塊,曹顆這邊理論的知識多,並沒有親自動手的嗜好,帶着旬小可哥到農莊這邊,也不過是看看的土豆栽種得如何,其帷仕竹只勢如何,什麼的,其實,除了眼前這塊地,他還使人在後山向陽、背陰的地方各開了兩畝地,種得就是芭谷同土豆,畢竟沒有做過農民,他對於農業只有理論知識,他只曉得在幾百年後,這芭谷、也就是玉米,做過幾個年的國家儲備糧,北方乾旱地區,主要的農作物就是玉米。
至於土豆,則是因爲曉得它不挑的,而且還高產,時值五月中旬,這地裡的菜蔬莊橡長勢不同,有的才發芽,有的如油菜、韭菜小水蘿蔔等物,已經能吃了。
十七阿哥自幼雖長在深宮,但是個來歲就隨店出京,並不是不知橡搞的笨蛋,看着眼前這一片規劃有序的田園菜地,十七阿哥除了最初的好奇,也不禁陷入深思,認識曹顆多年,他曉得曹顆並不是勤快人,這些年要不是皇父催着,根本不會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十七阿哥可不會意外,曹顆種地種菜真是爲打發時間來的,這會兒功夫,日頭越發足了,曹顆見十七阿哥頭上有汗,就不拉他在這邊呆着,兩人回莊子用午飯,這牛飯上的小白菜、小水蘿r,都是使人從菜地裡新掐的,就着素炸普、肉炸普,兩人吃了好幾碗飯,待飯後,十七阿哥有問出心中疑問,道:“享若,說實話,怎麼想起侍候莊橡來?”
曹顆沉默了半晌,道:“前年夏天,我不是去了次河南府麼?除了在浴陽,還去了下邊縣城,正趕上河南前兩年大汗,城裡都是買兒賣女的,鄉下則是攜家帶口去逃荒,那真如蝗蟲過境一般,路上的野菜樹葉都被吃光了”
十七阿哥聽得皺眉,道:“怎會如此,不是有朝廷的賑濟麼?”
曹顆看了十七阿哥一眼,道:“河南府的地方倉我不曉得,只記得早年在山東時,地方糧倉多是隻有賬目,沒有糧食,趕上朝廷需要調糧的時節,不過是胡亂調些來充數”
十七阿哥聽得生惱,道:“說到底,還是皇阿瑪縱容…後半句卻是說不出,只使勁地拍了拍椅子,表達自己的不滿,對於吏治腐敗,曹顆也不想多說什麼,一是曉得多說無益,康熙在位久了,又愛面子,又在乎史筆,是打定主意要做“仁君”的;二是曉得,用不了幾年,四阿哥上臺,就會大刀闊斧地整頓吏治。現下貪污得越狠,到時候下場就越慘,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西北十年九早,西南都是山丘之地,這芭谷同土豆兩個,雖是糙物,但,卻不比其他莊橡那般挑地,畝產也高,去年夏天,河南府的山丘等地,已經由官府出面,推廣種植芭谷同土豆,根據地方報道戶部的資料看,也算頗爲成效,要是這芭谷同土豆兩種,能在西北小西南推廣開來,往後遇到饑荒之年,也能少餓死幾個百姓”曹頤說道,十七阿哥聽了,道:“怎麼就西北、西南,皇阿瑪不是使人旗丁回東北屯田麼?爲何不在東北推廣?”
曹顆回道:“這幾年皇上一直使人在暢春園同天津衛栽種新稽種,還使中原同江南幾處督撫監察試種,要是所料不錯,東北那邊的屯田,皇上應該是想要人種稽,省得京城糧倉全賴湖廣供應”
京官祿米,同八旗官民的口糧,都是稽米。這些稽米,都是經過諧運,從湖廣至江南,從江南至京城,要是東北廣種稽米,那京城對諧運的依賴就弱了幾分,諧運腐敗,也,朝廷頭疼了幾個年的問題之一。
“東北苦寒,能種稽子?”十七阿哥有些疑惑,曹顆笑道:“十七爺不知,熱河外,前幾年就已經有稽田了,只是面積不廣罷了”
十七阿哥看了曹頤半晌,道:“現下,我總算明白皇阿瑪調乎若去戶部的用意,要是享若爲戶部掌印。指定不比那幾位京堂差”
“十七爺理贊,我不過是略盡綿力而已,雖不在其個,但是有皇上的恩典在前,還享着朝廷的幾重俸祿。總不好愚鈍度日”曹頤說道。
實際上,不過是曹顆爲自己尋條後路罷了。
想個小法子,一時之間斂些銀錢。始終是小道,成功了,也不過是給皇帝添些零花錢,算不得上臺面的大功勞;失敗了,在皇帝眼中就成了無用之用,家族興衰榮辱都失了綺仗,而身在他這個位置,在權勢之中。爲了支撐門戶,也沒有退路,他只能另闢蹊徑,爲自己多添幾個籌碼,至於利國利民,百姓疾苦,他心中也想到,但是總覺得太遙遠,要說他全然無私,只是爲了百姓安康,他還真沒有那麼厚的麪皮,弊了尊頤的話,十七阿哥露出幾分羞愧道:“乎若看似散漫,這些年來,卻是爲國爲民,說起來,我纔是廢物點心,妄爲臣妄爲子,但求自保,全無爲君父分憂之心”
十七阿哥纔開朗半月,曹顆可不願他再陷入糾結,正色道:“十七爺稍安勿躁,十七爺尚年輕,現下多看多聽,少說少做;往後多說多做,總有能者多勞之日”
不一樣的見曹頰這般認真,十七阿哥眼中的迷茫慢慢散去,喃喃道:“再忍幾年麼?也罷,這些年都忍了,也不差這一時半刻東直門內,李宅,還有幾日,就是李翼嫁女之期,請帖早已發出去,今兒就是搭喜棚之日。
李棘坐在書房,手中拿着的是父親的回信。見父親信中提及,已經給李氏去信,請曹家使人協助李翼調查李鼎之事兒,李翼不禁有些皺眉,雖說早先他也想過請曹顆幫忙,但是這畢竟是李家家事,如今連姑母都告之,還讓曹家下人摻合進來,那豈不是要“家醜外揚”?
李炭心中並不贊同父親的意思,但走向來孝順慣了,也生不出違背之心,他只是撂下信,覺得有些心煩,看來等料理完女兒的婚事後,還得往昌平走一遭,他正煩着,就有管家來報,道:“爺,別家舅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