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妮妮拎着飯盒回來,房間裡十分熱鬧,季民和季宏志也在,她頓時有點不自然了。
鍾秋花看起來還比較好講話,其餘兩人看起來面相就有點兇狠,在昨天晚上似乎態度也不怎麼好,當時靳永奕在,她內心纔有些安全感,如今對方不在,她倒有些六神無主了。
但靳永奕今天很忙,根本脫不開身,她總不可能也玩失蹤吧?這樣對季橙也不公平。
深吸了兩口氣,她端着笑,推開門走進去。
或許是她想多呢?家人受傷,着急點也正常。
“蘇小姐來了?坐這裡。”季宏志一看蘇妮妮一個人來,眼底又流露出猥瑣,今天她穿了一件過膝長裙,這小腿,這小手,可真讓男人心癢癢,不知道抓上牀是什麼樣子。
“叔叔好。”蘇妮妮受不來他露骨的視線,往鍾秋花那頭走,將飯放在桌上,輕笑道,“叔叔也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們買了一點,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們胃口。”
“隨便吃一點就行了。”季民坐在沙發上,板着一張臉。
他本來是想在酒店吃,反正又不要他們付錢,結果被鍾秋花催着來了這裡,起牀氣還沒消,壓抑着不對蘇妮妮發火。
算了,正事要緊。
“哎呀,蘇小姐別忙活了,我來,這事我來就好。”鍾秋花將袋子接了過去,手腳麻利的就擺起來,還邀請蘇妮妮一起吃飯。
“不了,嘟嘟剛剛給我打電話,舅舅馬上就到了,剛剛阿姨說不是很放心季小姐,怕有後遺症,我讓舅舅過來看看。”話落,她還補充,“舅舅是骨科方面的專家,看過我也放心一點。”
她口中的舅舅自然是林嘉恆,兩家本來就是鄰居,加之她從小也沒少吃靳家和林家飯長大,叫聲舅舅也不過分。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怎麼能勞煩你舅舅呢?”鍾秋花臉色一下就變了,僵着笑,“醫生檢查過就好了,你舅舅是大忙人吧?太麻煩了。”
不僅她變了臉色,季民和季宏志也覺得不好了。
都專家了,這來了事情可不好解決。
他們就想多撈點錢,要是上綱上線,那還得了?
“這個,小姑娘啊。”季民輕咳了兩聲,站起身來,“你阿姨可能就是隨便說說,你不要當真,要是你舅舅又來檢查一遍,那這邊的醫生怎麼想?這不是懷疑他們的醫術嗎?能給我們什麼好臉色?”
“我們都是鄉下人,可經不起折騰的。”
“不是,沒有那個意思。”蘇妮妮連忙否認,“我和嘟嘟也是怕季小姐留下後遺症,讓舅舅來看一看,這樣大家心裡都安心。”
“可是你沒有想過這邊醫院醫生的感受,你還小,人情世故不懂。”季民嘆息一聲,似有些難看又不得不接受。
“這個叔叔放心,這家醫院本身就是要被舅舅收購的,近期會交接,而且我們住的是VIP病房,不會出現惡意針對的事情,從外面請專家這是常有的事情。”蘇妮妮安撫着他,模樣認真,語氣保證,“舅舅是個很好的人,醫術也很精湛。”
聞言,季民的臉色變化得可謂是精彩,無從反駁,使勁朝鐘秋花眨眼,對方瞭然,走了上來,親熱拉着蘇妮妮的手,笑道,“蘇小姐啊,你也知道,我們家人不是很會和人相處,嘴笨也沒有你們城裡人會講話,這要是說得不對的地方,也要請你舅舅多包涵。”
季民一聽她這麼說,火氣就上來了。
他是讓她拒絕,怎麼還答應上了?
鍾秋花只是給他做個一個表情,讓他稍安勿躁。
“不是,舅舅很好說話,脾氣也很好。”蘇妮妮被她拉着,有點不自然,但也沒好意思掙脫,應着她的話。
“那就麻煩蘇小姐了,看過也好,這樣大家都安心,不過我真的沒什麼大問題,你不要太愧疚。”牀上的季橙突然出聲。
蘇妮妮未回,電話響起,林嘉恆已經到樓下。
她打了聲招呼便出門。
這一走,病房裡可別提多熱鬧。
季民陰沉着臉,看向季橙,怒喝道,“這個丫頭在亂說什麼?好好給我躺着別添亂,你爸我還沒死,輪到你亂講什麼話?”
鍾秋花也收斂起神情,壓抑住平日尖酸刻薄的模樣,當起了好人,走到季橙身邊奉勸,“橙橙啊,你都被撞了,這很長的一段時間肯定生活不能自理,你說的勤工儉學也不能做了,我們家又養不起你,賠點錢自然也是要給你當營養費,讓你好好養病,我和你爸都是爲了你好。”
季橙沉默了,何嘗不知道這個事,當時讓她上學就說好,家裡不會給她生活費,獎勵的錢就給季宏志留着娶媳婦了,畢竟她讀了這麼多的書,而對方連個小學都沒讀完。
起碼要養幾個月,原本說來這裡打兩個月假期工,現在也泡湯,生活的壓力也擺在她面前。
“我們是你的父母,當然會爲你着想,你說是不是橙橙?”鍾秋花繼續打着感情牌。
“那你們打算要多少?”
季橙最後還是妥協了,她需要一筆錢生活,的確是要有補償,但她只是想拿自己應該拿到的部分,傷能治好,一切就夠了。
“怎麼着也得五十、一百萬吧?”季民重新坐下來,抖着腿,“原本我還想要二百萬呢,你看看那個丫頭,舅舅連這麼大的醫院都能收購,隨便拿個一千萬出來都是小事吧?”
這邊太繁華了,住個酒店都那麼高級,哪裡像他們的山裡。
太有錢了,太有錢了。
“五十萬?”季橙倒吸一口冷氣,看向季民的眼神都陌生起來,“爸,你在開玩笑嗎?”
一個人均收入不足一萬的貧困縣出來的人,張口就要五十、一百萬?
她的價值觀都受到衝擊。
“怎麼?”季民對她的反應很不滿意,“你哥的女朋友都懷孕了,我們家要準備新房,縣裡房子要三十萬一套吧?還有彩禮,沒有五十萬怎麼夠?我覺得要一百萬!”
“季民,你在胡說什麼?”鍾秋花連忙呵斥他,急急衝季橙道,“你爸在亂說話,這筆錢當然是留給你的,不要聽你爸亂說。”
說着,還不斷用眼神暗示季民,奈何,她有一個豬隊友,對方不僅沒收斂,還衝着季橙道,“一個女孩子,我讓你讀這麼多的書已經很了不起,不然你就是要被嫁人拿彩禮給你哥哥娶媳婦,別給我不識好歹!”
“我今天這話就放在這,這錢,不低於五十萬!”
這些話,季橙從小到大聽了無數遍,卻沒有哪一次比這一次心寒,看對方的樣子,怕是巴不得她死,然後好有個由頭拿錢吧?
“生你養你這麼多年…”
難聽的話語還在耳邊迴盪,季橙鼓起勇氣出口,“根本就不能賠這些錢,撞死我都賠不了這麼多,爸媽,你們不能這樣!”
這錢不是說賠就能賠的,蘇妮妮也不是看着那麼好欺負,整到最後偷雞不成蝕把米。
“你說能賠就能賠,你裝嚴重一點。”季民說這話的時候覺得理所當然,還惡狠狠警告,“這是我們全家的一次機會,你別給我搞砸,不然有你好受!”
這讓季橙想到小時候時不時會遭到的毒打,整個人都有些發寒。
“行了,你先走吧,一會就說你和宏志有事,別在這搗亂。”鍾秋花見季民都說了,也不想多隱瞞,看向季橙,“這事我和你爸商量好了,你就照我們說的做,這樣誰都好,你嫂子彩禮錢都沒有,難道你捨得你侄子打掉?”
“家裡供你讀這麼多年的書也不容易,你看看你哥哥,娶個媳婦容易嗎?”
“蘇妮妮家有的是錢,人家不在乎這一點,你配合一點就行,大家都好過。”
季民聽完鍾秋花說的話,轉身就走出去了,季宏志也急忙跟上。
“媽,不能這麼做,你看這樣行不行?賠的錢我都給你們,但是你們不能這麼獅子大開口,這樣真的會出事的。”季橙都要哭了,語氣帶着哀求。
季民魯莽,而鍾秋花有點斤斤計較又帶着精明算計,可這些都只能在村裡跟着大媽使心機,放在大城市,真的太顯眼了,人家可不是傻瓜。
“行了,你要氣死我是不是?書還讀不讀了?”鍾秋花一下拉了臉,“你哥哥結不成婚,我看你回去嫁人好了,把彩禮錢拿給你哥哥用!”
“媽…”季橙十分無措,哭了起來。
正在這時,門被推開了。
蘇妮妮看季橙哭了,也有點吃驚,急忙開口,“季小姐,你怎麼了?”
兩人擡頭,她身後跟着一個身着黑色的男子,內斂沉穩,一下就是成功人士,帶着睿智又帶着平和,望着兩人禮貌點頭,“你們好,我是林嘉恆,算是妮妮的舅舅。”
季橙急忙擦了下眼淚,吸了兩口氣,帶着濃厚的鼻音,“你好。”
“怎麼哭了?”蘇妮妮擡頭又看了看四周,“叔叔他們呢?”
明明剛剛還在,她才離開又會就沒看到人了。
“出去買點東西了,橙橙說先吃點零食,我讓他爸去買。”鍾秋花笑得憨厚老實,擔憂看向季橙,“她無緣無故說腦裡疼,腿也疼,這不,覺得委屈了。”
鍾秋花倒是挺會演,以前在家就是偶爾去市上賣菜,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時不時還要偷點隔壁鄰居的菜。
“林院長。”
主治醫生拿着病例在後面,林嘉恆把病例拿了過來,往季橙方向走,低頭翻着病例,看季橙的年紀和林依晗差不多,語氣也就放緩了,“沒事,我看看…問題不大,放寬心。”
見對方這麼一說,季橙更加愧疚了,眼淚唰唰唰流。
她其實沒什麼大問題了,腿傷養養就好。
“腦部CT沒問題,有頭暈的感覺嗎?”林嘉恆低頭詢問,時不時看看病例,蘇妮妮也站在她牀邊,神色緊張。
鍾秋花臉色憂愁,眼神卻瞪着季橙,見對方搖搖頭,她搖了搖牙,這個死丫頭!
林嘉恆檢查一番,也沒發現什麼問題,最後囑咐她出院可以再做一次詳細的檢查,把結果給他看一看,臨走前的對話讓鍾秋花再次慌張起來。
“妮妮,你爸明早回來,這件事記得告訴他。”林嘉恆走到門口,對着蘇妮妮這麼說,面色略帶嚴肅。
“好。”蘇妮妮乖巧回答,指了指走廊那頭,“舅舅快點去,依晗好像有點不耐煩了。”
林嘉恆側頭,看到自己女兒低着頭,一下就一下走着,嘴脣撅得老高了。
他升起一抹無奈的笑,與蘇妮妮道別後,往那頭走。
林依晗是完美繼承卿一的性子,不耐心又任性,所幸還算聽話,慢慢教吧。
自家孩子怎麼樣都是最好的。
在蘇妮妮的視線裡,林依晗看着林嘉恆過來,叫了一聲,“爸爸!”
而後,她上前纏住林嘉恆的手臂,撒嬌道,“媽媽又說我,她說我,她就知道說我,我們去吃大餐,不接她下班了好不好?”
蘇妮妮輕笑,轉身進了病房。
季橙已經睡了下來,她放緩了腳步,看向一邊的鐘秋花,對方歉意笑了笑,壓低聲音,“橙橙不舒服,所以睡着了。”
蘇妮妮點了點頭,“那,阿姨,我晚上有空再過來,讓她先睡吧。”
“那個,阿姨還有點話想和你說。”鍾秋花一聽她要走,那可不樂意了,連忙出口,“我們出去說吧?免得吵醒她,昨晚腳疼得都睡不着,天亮才睡。”
“好。”蘇妮妮應下,眼底也有點愧疚。
兩人走了出去,被窩裡的季橙眼眶紅腫,神情有些迷茫又有些膽怯。
走廊外。
鍾秋花面色有點不好意思,似很掙扎般出口,“蘇小姐,我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我們家是貧困家庭,連橙橙生活費都支付不起,好在她從小就比較懂事,這次堅持先來打假期工,我們做父母的很不放心,偏偏出了這檔事,我們看着是心如刀割啊,她自己也覺得委屈得要命,可是都強忍着沒說,這不,生活費更沒着落了。”
“我和他爸啊,還有很多農作物在家等着幹活,今天就要回去了,可是她一個人在這邊,我們很不放心,既然都沒事了,我們想帶她回去,也能照顧她,她也願意和我們回去,估計也是怕了,想待着我們身邊。”
“這還沒完全好,怎麼能出院?”蘇妮妮神情一下緊張起來,“不是有護工嗎?阿姨,你們先回去也行,護工照顧,我每天都來,可以嗎?”
“我們實在不放心。”鍾秋花說着眼淚都落下來,“還沒來多久就出了這樣的事情,我準備帶她回家照顧着,這孩子可是父母身上的肉啊,我怎麼捨得把她放在這裡,可是家裡如果不照看着,飯都吃不上了。”
蘇妮妮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手忙腳亂安撫她,“阿姨,你先別哭,有辦法的。”
鍾秋花搖搖頭,“你不懂的,豬要是沒人喂,過幾天得餓死,一家人還等着賣它過年,我也想留在這裡照顧她,可是沒有辦法的。”
“可是…”蘇妮妮一看這種情況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退後一步問,“那我去問醫生行嗎?畢竟才住院幾天,如果影響病情就不好了。”
“我想把她轉到市上的醫院,雖然辛苦點,但是每天都能看見她,這個做母親的也就安心一點。”鍾秋花還在說着,話裡話外都是不捨。
“恩,我明白阿姨你的心情,你等我一下。”蘇妮妮點着頭,往主治醫生辦公室跑去。
她是不想季橙出院,住到康復都行,可是鍾秋花說的話,不得不讓她考慮,畢竟很多事情都沒辦法兩全。
五分鐘後,她得到了主治醫生的答覆,轉院是可以,季橙的情況不嚴重,醫院都可以救治,再次回來時,鍾秋花身邊還站着季民和季宏志。
她走過去,語氣奉勸,“阿姨,轉院可以,但季橙這個樣子也有點不方便,要不,叔叔先回去?你在這邊?我再請一個護工行嗎?”
A市的醫療會先進一點,康復也會快一點。
“那麼多農活誰幹?”季民先不樂意了,“晚收割幾天,這要損失多少?就指着這點東西吃飯呢!”
蘇妮妮打着商量的語氣,“這樣,你們請人做可以嗎?錢我來出。”
這是她想到的辦法了,畢竟轉院什麼的太麻煩,她也沒有辦法瞭解季橙的近況。
“誰家都有農活,很難請的。”鍾秋花瑤瑤頭,嘆氣看向她,“蘇小姐,你的心意我們就領了,我們還是決定帶橙橙回去,這件事也不是你想發生的,我們不怪你。”
“不過,橙橙本身就在打工,眼下又這樣了,我們家,的確沒有多餘的錢救治,若是你真的想幫我們,後續的賠償上,你就…多體諒我們吧。”
“我們真的沒有別的要求,可是因爲這件事,橙橙都快上不起學了,我們也要耽擱很多事情。”
她說得很含蓄,卻讓人更加愧疚了。
蘇妮妮低垂着頭,不斷道歉,咬着脣,“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鍾秋花見她這般,與季民對視,露出一個得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