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衡有些出神的看着她。
他從來沒見過她哄孩子的模樣,所以都不知道,原來她可以這樣溫柔。他很嫉妒她懷中的小寶寶,肆無忌憚地享受着母愛,這種嫉妒就像有一萬隻螞蟻啃噬着他的心,把他的心啃噬得千瘡百孔。
他連晚餐都沒吃完,放下餐具,徑自去了書房。
夏綾察覺他不高興,有些畏縮,自己的心情也低落下來。
她哄了許久的孩子,小心地把孩子抱回嬰兒房,免得等會又在外面撞見裴子衡,礙着他的眼。他剛剛看孩子的目光,讓她心驚膽戰。
書房裡。
裴子衡怎麼也靜不下心來,想着要處理事務,卻滿腦子都是夏綾輕聲慢語地哄着小嬰兒的情景,她的一顰一笑,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牽動着他的心。
爲什麼,那個孩子不是自己的?
如果是他的,該有多完美。
不過,如果真的是他的孩子,小綾還會這樣用心嗎?她還會不會露出這麼溫柔的表情,對孩子照顧有加?
他越想越焦躁,把手裡的文件揉成一團,丟向牆角。
他在書房裡待了許久,回臥室時,卻發現奢華的雙人牀上空空蕩蕩,上等的蠶絲被褥鋪得整整齊齊,冷冷清清,沒有半點動過的樣子。
他把周媽叫來:“夫人呢?”
周媽說:“夫人還在嬰兒房,我去叫她?”
裴子衡擺擺手,自己朝嬰兒房走了過去。他今天有些反常,平時,從來不踏足那個偏僻的朝北的房間。是的,他把小小的嬰兒的房間定在朝北照不見陽光的陰暗角落,話出口的時候,看見夏綾委屈的眼神,可是,她沒有資格與他抗爭。
當時,望着她受傷的模樣,裴子衡心裡很快意。
可如今,當她寧可待在那間狹小陰暗的房間裡陪着一個纔不到三個月大的孩子,卻把他獨自拋在奢華的臥室時,他的心情很低落。
那是一種和臥室一樣空蕩蕩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走到嬰兒房門口,門裡面透出淡淡的暖黃色燈光。
裴子衡朝裡看過去,只見小小的嬰兒安恬地躺在搖籃牀裡,搖籃牀邊的地毯上,夏綾穿着一間寬鬆的家居服,一手扶着搖籃牀,把頭倚靠在上面,閉着眼睛睡着了。燈光下,她的肩膀瘦削,腰身纖細一如未嫁少女,鴉青色如雲的髮絲有些凌亂地落下來,隱隱露出一小截白皙瑩潤的頸項。
真是美人如玉。
裴子衡望着她,目光柔和,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縱有再大的怨氣,對着她恬靜的睡顏都發作不出來。
地毯上大約有些涼,她微微蜷縮着身子,手臂抱着自己。
裴子衡舉目四顧,從嬰兒牀的另一側找到了一條柔軟的小毯子,帶着淡淡的奶香味,披到她身上。離得進了,聞見她身上也帶着淡淡的奶香,混合着女孩子特有的甜香,獨特而迷人的氣息。
他忍不住在她頰邊輕輕吻了一下。
醒着時,她不喜歡他的吻,睡着時卻並不排斥,眉眼安寧地閉着,呼吸清淺而綿長,讓裴子衡不由就想起“歲月靜好“四個字。
他把她抱進懷裡,額頭抵着她的額頭,低聲說:“小綾,我們也生個孩子好不好。“他太想要一個和她的孩子了,想到發瘋。如果有了孩子,是不是她就會死心塌地地留在他身邊,甚至,重新愛上她?
搖籃牀中,傳來響動。
裴子衡轉頭望去,只見小嬰兒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睜着一雙水濛濛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裴子衡臉上的溫柔神色一點點隱去,重新變得冷漠。
他不喜歡這個孩子,一點也不。
那小嬰兒卻無知無覺,依然好奇地盯着他看。大約是很少能見到這個人,小嬰兒的眼睛裡充滿了新鮮感,就連那一雙小短手,也不覺揮舞起來。
裴子衡站起身,走到搖籃牀邊,低頭看着他。
依然是冷漠的神色。
那小嬰兒大約是遺傳到了親生父親的天性,對危險的環境一無所知,見裴子衡靠近,臉上忽然就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裴子衡愣住了。
除了小綾,這是第一個對他露出這樣純淨無防備笑臉的人,不摻雜絲毫的雜質,乾淨澄澈得就像明亮的太陽。
望着那雙明亮的眼睛,他移不開視線。
仔細看去,這孩子長得和小綾還真像,尤其是眼睛嘴巴和鼻子,又精緻又秀氣,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線條。再仔細看時,反而是厲雷的痕跡很淡,淡得讓裴子衡幾乎找不到什麼共同點。
裴子衡的心一點點軟化下來,神色也變得柔和。
搖籃牀裡的小傢伙似乎是感覺到他的善意,又咿咿呀呀地笑開了,伸出小短手去想要抓他,又或者是想讓他抱抱。
如果厲風在這裡,一定會感慨這小嬰兒和親生父親一脈相承,就算外貌看起來還不太像,骨子裡的性格卻是一模一樣的,面對危險的時候,本能地知道向敵人賣萌和……賣蠢,努力爭取生存下去的機會。
這簡直是一種生存策略。
如果厲風在這裡,一定會警告裴子衡,別被小嬰兒僞裝出來的天真無辜給騙了——等這小混蛋長大後,一定會成爲一個和厲雷一樣的壞胚子!
可惜,厲風不在這裡。
而對付嬰兒毫無經驗的裴子衡,十分輕易地就被這個賣萌指數爆棚的小傢伙迷住了,鬼使神差地,慢慢伸出手去,小心地碰了碰他。
很柔軟的觸感。
小傢伙的身體比想象中更溫暖,皮膚光滑得就像絲綢一般。
裴子衡被這新鮮的感覺嚇了一跳,本能地縮回手去,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試探着再摸了一下。
原來,小嬰兒摸起來是這樣的。
他久久的望着他,神色有些複雜。
小傢伙咯咯的笑,以爲這個威壓又高大的男人在和自己玩,揮舞着小短手和小短腿,咿咿呀呀地叫着,聲音好聽得就像是在唱歌。
真不愧是小綾的孩子。
裴子衡想着,以後長大了,大約也能當一個不錯的歌手吧?
然而,可惜了,身上的另一半血脈終究是髒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