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上午，紅嶺區的環球貿易大廈，對，就是那個因爲“南鵬速度”出名的環貿大廈。十幾年過去，這裡顯得有些破舊，尤其是跟不遠的帝豪大廈相比。
C座空曠的走廊上走過來了一個男子。他一米七幾的個，看上去還算壯實，留着一撇鬍子，應該三十歲不到，理着三七分頭，油光滑亮的。穿着整潔的襯衣西褲，蹬着一雙澄亮的皮鞋，手裡提着一個密碼箱，標準的半港仔打扮，就是模仿南港商務精英卻學不到位的打扮，他脖子上的那條粗金項鍊和左手無名指上那顆大金戒指太市儈了。
“先生，你這裡是不是大發國際貿易公司？”
來人攔着從902室裡出來的兩個人，用帶着濃郁嶺南口音的普通話問道。。
“不是，我們是隆發貿易公司。”
“啊，你這裡不是D座902嗎？”
“我們是C座902。先生，你搞錯了吧。”
“撲街啊，”來人忍不住罵了一句，他拿出一張有點皺的名片遞了過去，“先生，幫我看看，真的沒錯嗎？”
高個男子眉頭皺了一下，但還是接過看了一眼，“大發國際貿易有限公司總經理 XXX ”，憑藉他從業多年的經驗，一眼就看出這是一張皮包公司的名片。只是這位沒有什麼職業道德，連地址都用假的。
那位沒有職業道德，他還是有的。
“你搞錯了，這一塊叫環球貿易的大樓有好幾個，你打電話問問唄。”
“打過了，都沒有接。這個撲街，我託關係好容易換了五十萬港紙，卻放我鴿子。撲街，放我鴿子，耽誤我訂單，冚家鏟。”來人直接爆了粗口，看來的確很氣憤。
高個抓到這句話的關鍵所在，臉上浮出真誠的笑容，“老闆，看你滿頭大汗的，到我們公司坐會，吹吹空調，喝杯茶。”
來人看了一眼高個，左手提着的密碼箱下意識地往大腿後側移了一下，拒絕道：“算了吧，我還要去找那個撲街，廠子裡還等着料開工。”
高個看到了這個細節，臉上的笑容更真誠了，“老闆，我們也是做國際貿易的，說不定有你要的貨源。就算沒有，幫你打聽一下也可以。國際貿易就這麼大個圈子。大發公司，我知道，同行，但是實力比我們差多了。”
來人猶豫了一下，終於跟着兩人進了902。這裡有一百多平米，擺着兩排辦公桌，桌面上空蕩蕩的，坐着兩三個人，正滿臉笑容地打電話。
三人在會客室坐下，男子小心地把密碼箱貼着左腿放着，很客氣地謝過端茶進來的女助理，卻把冒着熱氣的茶杯扒拉到了一邊。
“我叫韓桂賢，隆發貿易公司的副總經理，這是我的助手王進亮。不知老闆怎麼稱呼？要什麼貨物？”
“我姓高，開了個傢俬廠，需要三十根A級安南花酸枝木大料。”
“哦，小王，你趕緊去查下我們的庫存清單，包括南港總公司的庫存。”高個的韓桂賢對另一人說道。
“高老闆，我同事去查了，很快會有結果的。我先給你介紹下我們公司的實力。我們的老闆是南港大富豪楊XX，Michael楊，身家幾十個億。他九三年就被授予太平紳士稱號。”
“太平紳士？”高老闆一下子有興趣了，南港的太平紳士赫赫有名啊。
“沒錯了，你看，這是港督杜安給我們老闆授章時的合影。這是我們老闆跟特首的合影，這是跟南港首富XXX的合影，這是跟南鵬市領導XXX的合影，這是我們老闆跟我們這幫同仁的合影。”
看着照片上那些熟悉的面容，還有那些如雷貫耳的名字，剛纔緊張兮兮的高老闆慢慢鬆懈下來了，右手伸過去，端起熱茶開始喝了起來。韓桂賢看在眼裡，臉上的真誠又多了兩分。
“我們老闆手眼通天，高老闆，我跟你說，”韓桂賢故意壓低聲音說道，“我們老闆跟海-關關係特別好，嶺南各個關口都熟。可以把罰沒的走-私貨品低價拿出來。”
“真的？你們老闆真是猴賽雷啊。”高老闆一臉羨慕地說。
“那是。不過這些對於我們老闆來說，都是小錢，只是讓我們這些老部下掙些養家餬口的錢而已。”
“你們老闆大氣啊，是做大生意的人。”
聊了二十幾分鍾，兩人是越聊越投機，高老闆對隆發公司的實力也“一清二楚”了。
王進亮急匆匆地走進來了，“高老闆，韓總，東江海-關剛好罰沒了一批安南花酸枝木，只有二十四根，不過都是五十釐米以上大A級大料。”
高老闆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氣息也變粗了，“二十四根A級大料。”但他很快平息下來了，“二十四根，少了些，先湊合着用吧。多少價位？”
“一根八萬。”
高老闆的眼睛裡閃過一道狂喜，眉頭卻皺了起來，“八萬，貴了。大發才報給我，”頓了一下，高老闆又快又急地說，“六萬八，大發只報了六萬八一根。”
“高老闆，這種大料，你到市面上，十萬也找不到啊。再說了，大發公司真的有沒有貨還不好說，要不然你那朋友怎麼不敢接你電話？”韓桂賢很直白地說道。
“嗯，只是你這貨不乾淨。”
“高老闆，怎麼不乾淨？這批貨走正規拍賣途徑出來，海-關的文件一份不少，少一份我絕不收你錢，怎麼可能不乾淨？”韓桂賢臉色有些不好看了，義正言辭地說道。
“總價一百八十萬。”高老闆思量了一會，最後斬釘截鐵地說。
“高老闆，你一刀就砍去了十二萬，太狠了，我這是血虧啊。你多少加點，讓兄弟我掙點跑腿錢。”
“不，就一百八十萬，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我再去找大發！”高老闆態度非常堅決。
“高老闆，你也太會講價了。”韓桂賢一臉苦笑，猶豫了一會，“那我跟我們老總請示下。高老闆，你公司叫什麼名字？”
“唉，我都忘記給你名片了。”高老闆摸了摸襯衣口袋，又摸了摸褲口袋，最後打開了密碼箱，翻了一下。
密碼箱裡有一包東西，用報紙包成正方形，有一角沒有包嚴實，露出裡面的東西，金光燦燦，港紙金牛！韓桂賢和王進亮對視一眼，嘴角的那絲笑意怎麼也壓不住。
“忘記帶名片了。今天原本是直接過來籤合同交定金的，根本沒有帶名片。算了，我給你寫一下。我叫高洪全，我的傢俬廠叫南鵬吉祥傢俬有限公司，地址是黃崗區凹坑鎮水坑路12號吉祥工業區。這是我的手機號。”
“好的，小王，陪高老闆喝茶，我去請示下。”
韓桂賢離開後，神情變輕鬆的高洪全三言兩語就被王進亮把話都給套出來了。
“我家在但馬國有個親戚，當地大富豪來的，介紹了大訂單，只是那邊指定要用安南花酸枝木。這玩意要預訂的啊，沒有四五個月根本拿不到貨。可訂單三個月後就要裝船發運，我上哪找庫存去？”
“滿世界打聽，最後一個朋友給介紹了大發公司的李總，他說自己認識安南國一個部長的公子，也是安南國大木材出口商，在南港倉庫裡囤了兩三百根大料準備漲價。我千求萬求，終於答應分我三十根，只是那邊只認港紙，害得我託關係換了五十萬港紙來做定金，結果這個撲街放我鴿子！沒有木料，我就沒法及時交貨，會被罰死的。要不是遇到你們，我都不知道怎麼辦！”
王進亮嘴巴時不時附和着，心裡卻在分析着這些信息。嗯，是同行看中的大水魚確定無誤了，讓高洪全去換港紙，一看就是手段。很多大水魚，你越折騰他，他反而越信任你，可能叫犯賤吧。只是這同行可能中間出了什麼問題，提前跑路了。幹這一行就是這樣，收益高，風險也大。現在這大水魚自己送上門來，不吃下去簡直沒有天理啊。還是中哥眼睛毒，一眼就看出這條大水魚。
“高老闆，這是該着你發財。大發出了問題，卻在我們隆發找到了木料了。高老闆你的財運來了，擋都擋不住。”不過王進亮卻在心裡補了一句，你個大水魚，大發沒吊着你，卻撞到我們手裡了，該着你破財，上天安排啊！
高洪全哈哈大笑，“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正聊着，高洪全的手機響了，他連忙拿出來放到耳邊接聽。
“喂，請問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