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洛瑾瑤是跟着周氏睡的,娘兩個躺一個被窩,親香的很。
把着洛瑾瑤摳斷了的指甲,磨破了的指腹,周氏心疼道:“縱然悔悟了,也不必糟蹋自己的手指,女孩家家的,一雙手可是寶貴。”
“過幾天就長好了,指甲也會重新長出來的。阿孃。”洛瑾瑤窩在周氏懷裡,聞一聞母親的體香,閉着眼享受道:“阿孃,能再被您疼愛着,真好。阿孃,我以後都聽你的話,再不任性妄爲了。”
周氏一邊拍着她背哄她睡一邊笑道:“你孩子氣重,我可不把你的話當真。不過今兒個阿孃心裡也高興,我的女兒終於知道誰對她纔是真心的好了。”
洛瑾瑤微睜開眼,往周氏懷裡拱了拱,道:“小時候我養在老夫人身邊,我只當阿孃爲了生兒子不喜歡我,只有老夫人是真心疼愛我的,等我長大了才知道,阿孃也是疼我的,到了現在我更是知道,這世上誰都可能傷害我,只有阿孃不會。阿孃,我的好阿孃,做你的女兒真好。”
感動處,她雙眸又淚溼了,怕被周氏笑話,小貓兒似的往她咯吱窩裡藏,周氏穿着一件薄綾青寢衣,輕易就感覺到了,手肘拄在枕頭上撐着半邊臉道:“瑤兒,你已不是娘懷裡的嬌小姐了,是做人家媳婦的了,以後還是要做母親的,你要學着內心堅韌起來,知道不知道?”
洛瑾瑤點頭,把哽咽生生嚥了回去,“阿孃,我知道了。”
“好孩子,阿孃知道你心軟的就像春日的柳絮,這本是好事,但也是壞事,做當家主婦的可不能太過心軟,被下面那些刁鑽的婆子媳婦們哄兩句,哀求兩句就輕易放過了,該狠心的時候就要學着狠心,縱然不是你願意的,也要做。這世上,沒有那麼多你願意做的事兒,十之七八都是自己不願意做的事兒,可還是要做的。”
“我都知道了,阿孃,我只是、只是有些時候不願意計較,總想着得饒人處且饒人,可現在不會了。”洛瑾瑤又渾身緊繃起來,齧咬着貝齒想:對那些將要毀滅我的人,我不會心軟!
“這就對了。以前我教你管家,主持中饋,你不是嫌煩擾就是不願意踏足膳房還編排那些媳婦婆子們都是聒噪的母雞,往後可不許如此,說的粗俗一些,人活着爲的就是吃喝拉撒睡,男人在外頭爲咱們女人頂着天,咱們女子就是要在家裡處理好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一心鑽研的琴棋書畫詩酒茶,那些都不過是閒暇時候的消遣,往後就都放一放,專心一志的管好你的小家,偎貼你的男人,如此纔是過日子的人。”
聽了周氏這麼一番掏心窩子的話,洛瑾瑤心裡頗有觸動,一一答應下來,自己琢磨消化。
在說到讓洛瑾瑤放一放她的琴棋書畫時,女兒難得的這麼聽話,把周氏喜的什麼似的,可憐見的,就爲了扭轉她這性子,前幾年母女倆沒少置氣,這回可好了,到底是嫁了人的,也漸漸懂事了。
想着那女婿,周氏便輕聲問道:“他待你好嗎?”
洛瑾瑤低眉淺笑,細細答道:“好。”
周氏笑了,又問,“如何個好法?”
“阿孃。”洛瑾瑤羞的捂臉,翻個身面對着牆,咕噥道:“困了,我要睡覺了。”
見此,周氏還有什麼看不出來的,笑着將洛瑾瑤又翻回來,慢悠悠拍着她背道:“和阿孃有什麼可羞的,你小時候阿孃可看光了你的小屁股蛋兒。”
“阿孃你再說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了,夜深了,你睡吧,娘拍着你睡。你小時候阿孃也沒摟過你睡,將將十歲上,我把你要回來,你就住進了繡樓,娘兩個又是無緣交心,這回好了,阿孃終於摟着你睡了一回,這也是最後一回了,我的女兒成了別人家的媳婦了。”
本是隨意一說的,想着年輕時候的心酸,說着說着就落了淚,可她不能在女兒面前失態,忙忙的摟了洛瑾瑤在懷,拍着她,哼着曲兒,輕柔慢哄。
洛瑾瑤又自落了回淚,在周氏清香的懷裡漸漸睡了,小手抓着周氏的前襟,滿面依戀。
周氏輕輕收回手,爲女兒掖了掖被角,瞧見女兒安靜甜美的睡顏,母愛氾濫,想道:不管你犯了什麼錯,但有娘一日都能爲你頂了。我的心頭肉啊,娘是多麼希望你永遠像孩童一般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活着,但娘終是比你先死,娘若死了你該怎麼辦呢。
月落烏啼,外院,洛文儒不在,待客的書房花廳就成了洛文善的,伺候的人都被打發了下去,花廳裡洛文善躺在羅漢牀上,翹着二郎腿逗蛐蛐兒,地下跪着一個脣紅齒白,年紀十五六的少年,便聽他回稟道:“老爺,禿尾巴和賴金剛就是這麼回的。”
“兔子急了也咬人,何況那周氏還不是隻任人宰割的兔子。尋芳啊,咱們這位國公夫人,可比我那大哥難對付的多,可我不着急,不着急。”洛文善把個蛐蛐罐放眼跟前瞅玩了一會兒,笑道:“她的心肝肉回來了啊,我可心的寶貝侄女呦。”
二小姐新姑爺回門來了,這一夜多少人沒合上眼,多少人半夜裡笑醒了。
朱門釦環聲,晨露早歸人。
天際才露魚肚白,洛文儒就下衙回了家來,扣響了瑞華堂的院門,此時守門的婆子正矇頭蓋窩縮在被子裡睡的香甜,猛被叩門聲吵醒,骨碌一下子就坐了起來,昨夜上房的薇姑娘可囑咐過,國公爺妥不了是今兒早上歸。
遂隨手抓起一件襖子披上,趿拉上鞋子就忙來開門。
門一開,一看,婆子下意識的就往下跪,口裡要敬喊,洛文儒擡手阻止了,望着靜悄悄的院子,和落在廊檐上的曦光,淡聲道:“不必聲張,悄聲的去把堂屋門叫開吧。”
婆子應聲,小跑步來到暖閣窗下,輕釦窗櫺,低聲喊道:“姑娘起來了,國公爺回來了,快給把門開開。”
今兒正是紅薇上夜,每當輪到她的時候,整夜都不敢深睡的,一點響動就醒了,聽見是守門王婆子的聲音就忙披上紅綾襖子起來開門。
一時洛文儒進得門來,紅薇便道:“國公爺回來了,夫人和小姐還在睡,奴婢這就去叫醒。”
“阿瑤睡在這了?”洛文儒微詫。
“是,二小姐難得的這麼親近夫人。”紅薇輕聲道。
“你去讓人打盆洗臉水來,另,再上一碗濃濃的滾茶。”洛文儒把玉蟬八樑冠摘下放在桌案上道。
“是,奴婢這就去。”紅薇自去把丫頭們都叫起來,屋裡洛文儒背手在後踱步來去,少頃,慢慢轉到了寢房裡。
三足玉香爐裡,回字瑞腦香燃成了灰燼,餘煙嫋嫋,牀前的水仙立燈熄了,海棠花梨木拔步牀前有些昏暗,洛文儒撥開帳幔,就瞧見了那睡夢正酣的娘倆,妻子胳膊露在外面,搭着女兒,女兒甜甜的窩在妻子懷裡,臉上尤帶着笑痕。
目光落在女兒的臉上,腦海裡禁不住就想起她小時候粉妝玉琢的可愛來,心裡對她的惱怒一時也凝聚不起來了。
方要探手,頓了頓,張口往手掌心裡哈了會兒熱氣,把手掌捂熱了這才輕拿起周氏的胳膊,想要幫她放進被子裡,和女兒睡,本是新奇,珍惜的一夜也不曾睡沉了,別人一碰也就醒了,見是丈夫立在牀前,周氏先扭頭看了女兒一眼,爲她掖了掖被角,輕輕的掀被下牀,將帳幔掩上,洛文儒自屏風上拽下週氏的襖子爲她披上,低聲道:“彆着了涼。”
周氏拉着洛文儒來到大廳,一把甩開他的手就斜眼瞧他,“我還當你要在衙署裡過一輩子呢,回來這麼早做什麼,你得等到女兒女婿回杭州了再回來不是。”
洛文儒解釋道:“同僚家裡有事請我代班,我能不幫?哪裡就是爲了你說的那些煩心事。”
“什麼煩心事?我可不知道什麼煩心事。阿瑤的事兒先擱在一邊,只說你那個好三弟,他究竟要作什麼死呢,昨兒個討債的又上門來了,叫囂着要燒你家的房子呢,我一個女人家差點沒被那些人給吃了,虧得女婿出頭幫我解了圍。回頭你見了他,可別給人家臉子瞧,你心裡就是有一萬個不樂意也給我爛在肚子裡。”
洛文儒開始解自己身上穿的朝服,目色不明的道:“我心裡有數。”
周氏接過手來,一邊幫着除腰上的赤羅蔽膝一邊道:“我冷眼打量來着,這個女婿是極爲不錯的,只要你別另眼看人就會知道他的好了,可比當初那些親戚給介紹的窮酸秀才破落戶好百倍。”
兩口子嘰嘰咕咕說話,寢房裡洛瑾瑤也醒了,聽見洛文儒回來了,吐吐舌,忙忙的自己穿戴整齊了出來行禮。
“阿爹,萬福金安。”洛瑾瑤老老實實的蹲身行禮。
周氏捶了洛文儒一記,瞪他道:“瞧你把阿瑤嚇的,萬福金安都喊出來了。”
洛文儒尷尬的緩了緩臉色,“嗯”了一聲。
“阿孃,我回去了,待會兒再來。”
“去吧,一會兒我讓人去叫你用早膳。”
“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