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廊上,碧雲指揮着丫頭婆子灑掃庭院,暖閣裡,窗下,洛瑾瑤歪在榻上正繡帕子,素手捏針,慢挑絲線,小臉上卻是皺巴巴的,無他,她喜靜,卻不得已灌了一早上的扒拉算盤珠子的聲響。
對面榻上盤腿坐着錢金銀,跟前架着一張小几,上頭堆積着一個南瓜那麼高的賬本子,手底下攏着一個雕花紫檀木框架玉珠大算盤,正嘩啦嘩啦的撥珠子。
“阿瑤,你過來幫我念念賬,唉,這個字兒不認得呢。”錢金銀銜着笑瞧對面的洛瑾瑤一眼,逗弄道。
“明明有書房,你偏要拿到這裡來擾我,我待要把地方讓給你吧,你又跟着我挪動,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故意的,我纔不理你,你自己玩吧。”洛瑾瑤輕哼了一聲,不理他。
錢金銀翻翻剩下的賬本子,覺得差不多了,十指相扣扭動舒緩了幾下,便自榻上下來,趿拉上鞋過洛瑾瑤這邊來挨着她坐。
“多少婦人埋怨自家夫君不能相陪,你倒好,反把我往外頭攆,我也總算看透了你,你心裡根本沒我。”
“哎呦”,洛瑾瑤一頓,沒防備一下子紮了手指頭,不禁輕聲一叫,登時就冒出了一顆血珠子。
“可見是戳痛了你的心病,這不露餡了吧。”說是如此說,不過是半分真半分假,有心引逗她,便將她的手指含在口裡吸吮。
洛瑾瑤臉蛋一熱,要掙脫,他自不允,只好望着他的眼睛道:“若說我心裡沒你,我也不會委身給你,你纔是真壞,時不時的就拿捏着我的錯處羞我,我也是知道了,我一輩子都要矮你一截。”
錢金銀放開她的手,摟着她一起歪在引枕上笑道:“你果真有此覺悟我纔是燒高香了,牀幃內你怎不知道聽話。”
洛瑾瑤呸他一口,“你就不正經吧,我不理你了。”
遂又撿起繡棚來繡竹子,低眉信首貞靜的模樣便是一幅畫,錢金銀瞧着有些癡,便道:“原本沒想着回來盤賬的,只是忽然很想看見你,我就回來了。”
他的聲音是醇厚溫潤的,和他這個人的氣質完全不一樣,若不看他的臉,便會以爲他是個陌上人如玉的公子,洛瑾瑤喜歡他的聲音,彷彿帶着一種安撫她心的魔力,此時他一本正經的訴說心緒,也不免把她感染了。
繡棚捏在手裡緩緩擱在腿上,她放鬆了身子靠着他,枕着他的肩膀,瞧着他的眼睛,軟軟的道:“我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哪裡能沒有你。”
瞧見他額頭的疤,不免心疼,“那老婆子可真狠心,可見當時我戳着她的痛腳了,若非你替我擋了去,我這張臉非毀了不可。你是不是又忘記上藥了,不盯着你你總是不拿自己的身子當回事,我去拿藥。”說罷就要起身。
錢金銀不讓她動,瞧着她清透水靈的眼睛,從裡頭清晰的照見了自己,人模狗樣衣冠楚楚的自己,他笑了,捧起她的小臉,從眉心開始輕吻,眼睛、鼻頭,再是那櫻桃似的小脣,津液甘甜如蜜,每一次深吻他總有種想將她吞噬掉的衝動。
勾着他的脖頸,又尖又長的指甲禁不住扣緊他的皮肉,整個小身子都因感到窒息而繃直了,錢金銀放開他,脣貼着她的耳背大口的喘氣,洛瑾瑤小臉緋紅,亦大口大口的呼吸,鎮定少許,忍不住捶他一記粉拳,撅嘴道:“你做什麼呢,討厭。”
他低低的笑也不說話,半響兒輕彈着她搖搖晃晃的耳珠道:“我的乖乖肉噯,給我生個兒子吧。”
成親雖約莫有半年,但圓房纔是這近一個月的事兒,哪裡就能有呢。
洛瑾瑤也不大懂這些,只想着周氏以前常常拜送子娘娘,便道:“那你也去拜拜送子娘娘吧。”
錢金銀笑道:“送子娘娘哪有我靈驗,晚上多耕耘幾回便有了。”
“呸,當我是田地呢。”囧紅着小臉再度呸他一口,“我就說的沒錯,跟着你我都學壞了,口裡沒個好話。你別鬧我,我跟你說正經話,有你的計策,三叔罪有應得了,對於洛瑾瑜我想自己來。”
“你有何法子?”
洛瑾瑤道:“現在還沒想好,但我想着要仁至,義盡,就算是給埋葬曾經的姐妹之情一個臉面的儀式吧,也爲了曾經的姐妹之情,給她一個重生的機會。”
她時常在想一個問題,沒有被趙筠哄騙悽慘而死的洛瑾瑤和現在這個一心和錢金銀過日子的洛瑾瑤是不是一個洛瑾瑤,同樣的,設計害死洛瑾瑤的洛瑾瑜和現在這個看起來無辜的洛瑾瑜是不是一個洛瑾瑜,現在的洛瑾瑤恨的是設計害死洛瑾瑤的洛瑾瑜,而不是恨現在這個看起來無辜的洛瑾瑜。
現在的洛瑾瑤如要報復洛瑾瑜,也必然是要報復設計陷害洛瑾瑤的洛瑾瑜,方能問心無愧。
洛瑾瑤擡頭望着錢金銀,堅定道:“我等着她,又或者是她們來害我,害我的家人。”
“我雖然不贊同你的做法,但只要你心安,我怎能不成全。”錢金銀虔誠的在她眉心落下一吻,猶如叩拜佛陀。
說到兒子,周氏卻另有一番思量,她已從碧雲的口裡知道,女兒女婿兩個才圓房沒多久,考慮到洛瑾瑤的年紀和身子骨兒,她並不希望他們現在就要孩子,心裡正想着給小夫妻倆找一種既不傷身又能避孕的藥。
想來想去就決定給遠在山東的母親滎陽大長公主寫信,問問她可知道一些宮廷秘藥沒有。
不覺日影西斜,屋裡的自鳴鐘響了一下,周氏隨口問道:“幾時了?”
紅薇看過後回稟道:“申正二刻了。”
“國公爺該回來了。”周氏下意識的說了一句,頓了頓又不言語了。
這幾日夫妻二人正鬧的僵,已分房睡了。
果真,片刻後小丫頭來稟報說國公爺回來了,芍藥牡丹兩個趕着去伺候了。
紅薇罵道:“沒規矩的下作胚子。”
慈安堂裡,三夫人過來請安,正好洛瑾瑜也在,見她們祖孫兩個正分桃吃,默默坐到了一旁的繡墩上。
“給三伯母請安。”洛瑾瑜蹲身行禮道。
“你起來吧,咱們娘三個也不是外人,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三夫人偷覷老夫人一眼,心頭惴惴不安,又不敢開口,她有點怕這個婆婆。
老夫人吃完桃子用帕子擦了擦手,“老三不聽我的話,一走六年也省了我的心,等他再回來的時候,公府的天就變了。老三媳婦啊,你老實聽話,將來自有你的好處,你也安心。瑜兒你也是一樣,你父親慘死,母親被迫也‘死’了,你剩下的至親是我,我自會爲你安排一段錦繡前程,現在已打草驚蛇了,沒有我的允許,都不許自作主張。”
三夫人和洛瑾瑜皆行禮應是。
“謙哥兒太迂太直,老三媳婦你別一時忘形泄了底,他會壞了咱們的事兒,至於誠哥兒和他媳婦,一個是不聽話,另一個太膽小,都沒用,由着他們折騰吧,只要不把自己的小命折騰沒了,都不是大事。”
“是。”三夫人低頭答應。
正在此時,有丫頭進來稟報道:宣平侯夫人領着咱們府上二姑奶奶,擡着筠表少爺闖進府來了。
與此同時,周氏也收到了消息,將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銜起一抹冷笑來,道:“來的正好,我早等着她們呢。去通知二小姐和二姑爺,另外把明月給我押上來。”
一時洛瑾瑤和錢金銀從山明水秀閣出來,在雙燕橋上和周氏會和一同前往慈安堂。
慈安堂裡,老夫人挺身坐於主位,眉目緊鎖,宣平侯夫人坐在下首,眉眼肅正隱含怒意,趙筠被安排偎着宣平侯夫人坐,洛琬寧是站着的,眉毛豎起,滿目橫怒,一見周氏母女進來便發難道:“洛瑾瑤,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裡坐着的是不是你的表哥,你小小的年紀怎麼就那麼惡毒,得不到就要毀了他是嗎?!你這樣的性情,虧得我沒念着親戚的情分一時心軟娶了家來,要不然也是禍害。”
“呦,筠兒這是怎麼了,瘦的皮包骨頭了都,臉色也不好,前些日子就聽你母親說你撇下學業一聲不吭外頭玩去了,可把你母親嚇的夠嗆。”
“魯國公夫人。”宣平侯夫人敲了敲手上獸頭柺杖,“我們娘們今兒個不請自來失禮了。”
“都是親戚,不失禮,有話您說。”
“好,素來我聽說你是個爽利正直的人,但沒想到你生的這個女孩和給她找的這個女婿卻是品德敗壞的,在外頭爲非作歹你管還是不管。”
老夫人不請周氏坐,周氏就只得站着,但她站着也不失威嚴,便道:“我也知道您,您也是個品行端正的人,您今兒個上門我也知道來意,您先別罵我的女兒女婿品德敗壞,先讓我的女婿給您講講他在杭州遇上的趣事兒吧。”
晚安寶貝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