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文儒是個文雅兒人,斯文雋永,這一點但看洛瑾瑤就知道,她性子裡頭的一部分活脫脫就繼承自他。
這個人年輕時候也從沒有輕狂過的,昨日卻那麼能折騰,想到此處,周氏頗覺身子燥熱。
正在此時,洛瑾瑤和錢金銀來請安,周氏便收起滿面春|色,故作嚴肅,“我的好女婿,你昨日可做了什麼好事,還不快從實招來!”
“什麼呀?”洛瑾瑤一頭霧水,滿面迷糊。
錢金銀笑的有些不正經,習慣性的要口頭上花花幾句,但一想眼前這人是周氏,是他的岳母,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立即打住,連忙將王燕佩下藥周泰峰,洛文儒“誤”食那杯茶水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周氏冷哼一聲,“你可真是個混賬小子,在我跟前還不說實話。”
錢金銀笑道:“岳母莫要怪罪,小婿也是一番好意。”
洛瑾瑤此時也反應過來,笑着偎到周氏身邊,“阿孃,昨夜阿爹留在瑞華堂了啊。”
“去。”周氏輕拍了洛瑾瑤一下,瞪着錢金銀道:“就你會胡鬧。”
一家人說完這話,轉爲正經說事。
周氏臉色難看的道:“那王燕佩是不能留了。”
擡眼看向錢金銀,正要令他自去忙自己的,便忽的頓住,正經看了錢金銀好半響兒,“挽個髮髻,戴了冠,你這忽的一番新,我打眼一瞧你的眉眼,彷彿在哪兒見過似的。”
“可能是物有相類,人有相似吧。”錢金銀道。
周氏也沒往別處想,遂點點頭,揮手趕他。
錢金銀自去,周氏帶着洛瑾瑤並一衆丫頭婆子便往沁園來,帶着興師問罪的氣勢。
沁園裡頭,三夫人得了消息,一點也不見她着急,竟還悠哉悠哉倚着門框嗑瓜子,地上如雪一片。
王燕佩傻愣愣坐在椅子上,眼睛紅腫,顯然是哭了一夜的模樣。
待周氏和洛瑾瑤進來,王燕佩“嚯”的站了起來,轉身就進了自己的屋子。
周氏實不想做一個趕走客人的惡主人家,便對三夫人道:“她做的事情,沒有你在前面鋪路架橋,定然是做不成的,畢竟是親戚,後面的話別讓我說出來撕破了你的臉皮。”
洛瑾瑤語氣就要輕緩一些,“嬸孃,讓王家人來把王姑娘接回去吧。”
“不必你們趕我,我自己走。”咣噹一聲,門猛的被打開,王燕佩將一個大包袱狠狠投擲在地,一抹眼淚道:“我知道你們都瞧不起我,我貪財,我厚臉皮,可我就是想嫁進你們家。”
王燕佩擺出一副“你們能拿我怎麼樣的臉”,噁心的周氏氣血上涌,揚聲就想下令讓人把她扔出去,可又一想,她一旦將王燕佩扔出大門,立即就會傳出魯國公府惡毒趕走窮親戚的流言。
自從經過三老爺的事情,魯國公府的名聲已然是一落千丈,此番若再有這個傳聞,魯國公府哪裡還能在燕京立足。
便生生忍住了,壓抑着語氣道:“王姑娘既然已收拾好包袱了,我這就給你派轎子。”
“我這就走。”王燕佩把自己的包袱抱在胸前,望着洛瑾瑤哭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你家世好,長得好,還嫁了一個那麼有錢那麼寵愛你的夫君,你高高在上的看着我向你卑微乞憐,你心裡一定看不上我吧,可我從來都不覺得我哪裡做錯了,我就是沒有你的家世好,就是長得不如你,就是想方設法的嫁入豪門巨族,怎麼了?我家的親戚就屬你家最豪貴,不來你家來誰家。”
王燕佩梗起脖子,臉色漲紅。
“我不如那個孫姑娘,我耍不來你們那種文縐縐的計謀,也不懂什麼徐徐圖之,我就用我自己的法子,我沒有害人。”王燕佩驕傲的挺直背脊。
“你害了,你會害了我大表哥。”洛瑾瑤道。
王燕佩氣的跺腳,“你這人,怎麼這麼沒趣兒,我正傷心,就要走了,就不能讓我過過嘴癮嗎,還當你是個心軟好欺負的,你也這麼膈應人,哼。”
洛瑾瑤撇嘴,白天鵝似的昂起頭,輕蔑的望着王燕佩,“誰告訴你我好欺負的,我纔不好欺負,我欺負你還差不多。”
王燕佩也撇嘴,她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抹了一把鼻涕眼淚,低下頭做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我就要走了……”
此時,衆丫頭婆子在旁環飼,隨時準備撲上去將人趕走,“惡毒”的周氏母女“凶神惡煞”,王燕佩又故作瑟瑟發抖模樣,使得她看起來實在可憐,洛瑾瑤有些許的動搖,周氏冷眼看着,對這個王燕佩另眼相看起來,知道利用阿瑤的善心,這個王燕佩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傻。
王燕佩偷覷洛瑾瑤,見她這番模樣,立即道:“那你把你頭上戴的步搖送我做臨別禮物可好?”
忽的氣氛一變,王燕佩整個人市儈貪婪起來。
洛瑾瑤:“……你個小騙子!”
周氏搖搖頭,滿是不滿的瞪了洛瑾瑤一眼,直接道:“送客。”
王燕佩雖有不甘,但也知道自己大勢已去,只得灰溜溜的離府。不過,她默默一數從三夫人那裡得來的首飾,裂開嘴笑了,這趟來可沒吃虧。就是可惜沒能從傻兮兮的洛瑾瑤那裡拐出點什麼東西來。
三夫人連忙追上去,擺出一副無辜的模樣,低聲道:“回去告訴你娘,我可是盡全力了,是你們母女的法子不管用。”
“你就等着我娘鬧上門來吧。”王燕佩心裡很是看不上三夫人。她覺得三夫人能嫁進國公府簡直是走了狗屎運。
“你!”三夫人惱恨之極。
回去的路上,周氏緩緩教道:“你別看她們可憐,在可憐的表象下皆打着自己精明的算盤,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栽到她們的算計裡頭去。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說的便是這些人。阿瑤,要學會狠心。”
洛瑾瑤笑道:“阿孃,《孟子》上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用在我身上,我賦予這句話的解釋是,如今我擁有的比她多,正如王燕佩所說,我家世好,長得好,還有一個寵愛我的夫君,在她沒有對我的親人造成傷害的時候,若她的所作所爲還在原諒的範圍之內,我便饒恕一回;
阿孃,我不是心軟,我只是成全自己的本心。就拿王燕佩來說,我放她一馬,不是爲了得到她的感激,王燕佩這個人她也不懂得何爲感激,她只知道索取,僅僅就是她所做的事情不足以我用什麼厲害手段懲治罷了。
阿孃,你可知業障?
我們生來乾淨,非到不得已,手中不要沾血,心中不要動惡念。爲王燕佩得業障不值得。我退一步心安,敵進一步,自以爲佔了上風,我再退一步,出言警告,敵得寸進尺,我退無可退,心無掛礙,我便拿起屠刀,手起刀落,敵人頭落地。我手中無血,衣衫乾淨,心無業障。”
這一番道理把周氏說的一愣一愣的,半響兒才反應過來,不禁戳洛瑾瑤一把,怪責道:“你小小的人兒,胡說八道些什麼。娘可不怕什麼業障,那王燕佩可不能就這麼便宜了她,咱們不能越俎代庖懲治客人,她那個祖母可是個立身嚴正的人,我早已令人把王燕佩的所作所爲告之了,王燕佩回去後必將受到該有的懲罰。”
洛瑾瑤笑道:“是,所以我的言論只適合我自己罷了。”
隔了一日,那王李氏果真吵上門來。知道聯姻無望,也把周氏給得罪了,怕引起周氏的報復,王李氏直接藉着吵鬧把當初三夫人陷害洛瑾瑤的事情抖落了出來。
這王李氏也貫會做人,她就站在魯國公府門口,掐着腰大吵大鬧,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
“人家國公府的二小姐,多乖巧孝順的一個姑娘,也不知怎麼得罪了她,大夥都來聽聽,這個她就是這府裡頭的三夫人,也是我的大姑姐,爲了陷害二小姐,就在老夫人壽宴的時候,趁着人多,把什麼豔詩淫詞塞到人家二小姐的詩稿裡頭假作是二小姐所作,毀人清白呦,不得好死。
還有呢,聽我大姑姐說,後頭搞事的主謀就是這府裡頭的老夫人,這老夫人可不是親生的,是繼祖母。你們聽聽,這複雜的,莫不是有什麼陰謀不成?這大宅門裡的事兒呦,真開了咱們這些小門小戶的眼界。
可憐二小姐,本是那皇子王妃的命格,硬生生被扭曲嫁了商人……”
待王李氏被驅散之後,心頭惴惴的想:我都這麼爲二小姐說話了,依着周氏那護短的性子,肯定得感激我吧。不,不感激也沒關係,只要這國公府把燕佩所做的事情忘了就行。
如此,經過王李氏的一番宣揚,知道當年真相的越來越多,往後再也沒人敢以此奚落洛瑾瑤,此爲後話。
周氏一掃心頭陰鬱,滿面花開似的,後面竟真的幫襯了一把王家有出息的後生。
慈安堂裡,老夫人聽到王李氏把她也吵鬧出來的消息,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她一口一口吃着肉糜,狼吞虎嚥,精神卻越見頹然,猶如大廈將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