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賭坊很大,佈置的簡單闊朗。這裡人聲鼎沸,每一個角落都有掙命的人,有穿着粗布麻衣的,有光着腳的,有穿綢着錦帶玉的;有武夫莽漢,有官差小吏,還有小商大豪,各種各樣的人交雜在一起,摩肩擦踵,擠擠挨挨,一眼看不盡賭坊全景。
“大!大!大!”一個模樣還算周正,額頭飽滿的賭徒擠在人堆裡,死死摟着跟前的一堆銀子、銀票、地契,瞪着桌子中間的色子盅,赤紅着眼睛扯着嗓子喊。
“小!小!小!”而另一個賭徒打着赤膊,卻撕扯着嗓子喊小,雙眼裡全是窮途末路的瘋狂。
當荷官掀開漆黑的色子盅,打着赤膊的賭徒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贏了,我贏了!”
額頭飽滿的賭徒卻傻眼了,只知道呆子一般的摟着懷裡的銀子,少頃他抓起一把銀票地契就跑,那打着赤膊,一身肌肉之人彷彿一早就防備上他了,一把將人抓住,按在地上就打,“往哪裡跑你!”
說着話就是一陣胖揍。
圍觀的賭徒便幸災樂禍道:“我要是這人,一早就走了。贏了錢不走,不是傻蛋是什麼,真白瞎了他之前的運氣。”
另一個人感慨道:“那股子勁上來了,腿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腿,拽都拽不走。”
擠在角落裡的矮個子道:“這兩個人我跟了三天了,那個打赤膊的,原先是個行腳商,手裡頭銀錢豐厚,他一進賭坊就被盯上了,盯他的人就是這個輸傻眼的,這小子是這裡的常客,運氣好的時候常能從外地人手裡贏幾個小錢,這一回遇上硬茬子了。”
第四個人道:“要我說,這個行腳商纔是真運氣,也是真豪傑,先是輸掉了所有家產,現在一把竟又贏回去了。大起大落,平常人誰受得了。”
矮個子道:“贏錢不走,割了蛋走,哈哈……這個人我認識,叫洛諍,魯國公是他出了房的伯父。”
打赤膊的行腳商對着洛諍按了手印的契書吹了口氣,踢他一腳道:“這五百兩銀子你打算什麼時候還?我後兒個就要回家鄉,容不得你拖延。我也打聽過你,不就是背靠魯國公嗎,我不在燕京討生活,不怕你報復,何況我也把魯國公打聽了一遍,聽人說魯國公是個極爲正直的人,正好,你若不還銀子,我就找上門去。”
說罷,拍拍屁股就走。
洛諍載了個大跟頭,趴在地上哭的眼淚鼻涕一大把。
出了賭坊,走幾十步就是一條暗巷,巷子裡頭靠牆站着一個人,不是做了一身商人打扮的錢金銀又是哪個。
“主子,我把那小子套進來了,您看。”行腳商將五百兩的契書遞上。
錢金銀點點頭,“扮相不錯,去老孫那裡領賞。晚上再去他家裡鬧上一回,火上澆點油,他爺爺待他雖嚴厲卻只有這一個孫子。洛家其餘族老那裡,照此辦理,允你便宜行事。”
“是。”這“行腳商”很是興奮的點頭,激動道:“奴才最喜歡坑人了,坑一回人奴才渾身舒爽。”
錢金銀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開。
魯國公府,沁園。
地上堆着五六個箱籠,三夫人坐在其中一個最大的上面哭,“都是那個老妖婆抓着我的把柄威脅我乾的,我是被逼無奈,爲什麼趕我去家庵,那裡頭見天的吃素,敲木魚,唸經,不見外人,那是人過的日子嗎,我不走,我死也不走。謙哥兒,你再去求求你大伯父,他最疼你看重你,我是你娘啊,未來狀元郎的親孃怎麼能去家庵。”
洛謙站在一邊,脣瓣都被他自己咬爛了,無論三夫人怎樣哭求亂罵,他的回答就一句:請母親去家庵清修。
“你除了會說這一句還會說什麼,你也是個白眼狼,我真是白疼你了。”三夫人“嚯”的起來,對着洛謙的臉就是一通扇,噼裡啪啦,片刻功夫洛謙的臉就紅腫了起來。
三夫人心虛的後退數步,連忙又哭着抱住洛謙,“我的兒,你千萬別生孃的氣,娘是急了,娘不是故意打你的。好,娘去,娘去還不行,謙哥兒,我是你的生身之母,我給你的恩情大如天,你可不能自己過富貴日子把娘忘到腦後去啊,娘去後,你別忘了時常帶着吃用穿戴之物來看娘,娘喜歡吃大廚房孫大娘做的八寶鳳雞,魚肉圓子,滷汁鳳爪,還有、還有……”
庵堂裡清修之人哪能吃這些,此時若是拒絕她必然會鬧,若是應承,他又不願意欺騙生母,遂閉口不言,可三夫人卻當洛謙是默認了,遂即高興起來。
“我果真是沒白疼你的,謙哥兒,娘還要時興的首飾戴,春夏秋冬每一季,你莫忘了提醒你大伯母,把我的分離送來給我,還是布匹毛皮等等,可都記下了?”
洛謙心裡卻對周氏生了愧疚和感激之心,只覺得大房是真的對他們三房仁至義盡了,是他們三房對不住大房,不免發誓將來若有了出息必定回報。
三夫人瞪了半天,也沒得到兒子的迴應,心裡發慌,便假裝洛謙已經答應她了,含混過去後,一屁股坐到箱籠上又哭,“我的命好苦啊,嫁了個夫君偏不喜歡女人,我日日夜夜的獨守空閨,我也知道錯了,可我也是有苦衷的啊,你那個混帳沒王法的爹啊,我詛咒他死在礦場纔好,那就是個畜生,對那個兔爺寵上天,對我們這些正經的妻妾除了折磨還是折磨,這閨房裡頭的事情又是有苦難言的,我找誰說理去,你那個大哥自己作死就作死了,臨死他還咬我一口,也是個畜生……”
如此巴拉巴拉哭罵了一回,見洛謙立在那裡始終如同木頭人一般不配合,覺得自己沒臉,一怒之下,這纔不情不願由府上家丁押送,登車離府。
處置完三夫人後,周氏將府裡上下清理了一遍,把該賣的都賣的遠遠的,實在不能賣的,如白沫母女少不得便要髒了手,紅薇主動請命,親手給她們餵了毒酒,白沫臨死還掙扎哭喊了幾聲,罵周氏不講信用等語,端着毒酒的紅薇心中就罵她蠢貨,那等禁忌醜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怎容同樣知情的宋婆子活命,又可憐她一片孝心,送她上路的時候乾淨利落,沒讓她活受罪。
如此,魯國公府變故之後,周氏便把尾巴清掃的差不多了,府中風氣空前清新。就只剩下一個最難處理的孫菲兒,將人關了幾天後,周氏終於做了決定。
天上飄着毛毛雨,落在身上連衣襟都沾溼不了,反倒是給亭臺樓閣,水榭花園添了些朦朧意境。
紅薇在前頭走,孫菲兒就在後頭小聲的啜泣,走了一路,孫菲兒就哭了一路,彷彿是要上斷頭臺似的。
實在是孫菲兒心中有鬼,她親眼目睹洛誠之死,雖沒看清是誰殺的,但卻懷疑突然出現的錢金銀,如此不免就懷疑周氏此番是要殺她滅口。
可她卻不想想,洛誠之死,卻是死了也白死,因他本身就在做違法的事情,她挾持傷人在先,錢金銀不過是爲了救人而殺人,這種情況律法《大齊疏議》規定是無罪的。
紅薇早已向她說明了召見她的緣故,奈何人家就是想哭,那又有什麼法子,紅薇只能由着她哭。
路經雙燕橋,洛文儒正打頭走來,孫菲兒一見就把自己往紅薇身後藏,她是真真無臉見這個父輩一般的人,同時也感激他,若非他心善,一而再再而三的教導她,警醒她,她也不會迷途知返,這是她的恩人。
洛文儒卻一拍自己腦門,轉身又回了瑞華堂。
孫菲兒大大鬆了口氣。
“等,等等。”一個熟悉的男聲傳來,孫菲兒一怔,心想這不是那夜牡丹園勸她“別哭”的那道聲音嗎,那夜之後其實她就後悔了,實在不該和一個不清不楚的人說那些心裡話,可那天夜裡天黑,那人又沒看清她的臉,若真有事情查到自己頭上,自己打死不認就是了,但結果卻是沒有一點水花,這令她安心的同時又覺失望,她知道這府裡客居了兩位公子,一個是大夫人的親侄兒,是家世顯赫的貴公子,一個則是窮族人,她私心裡是希望自己遇上的是貴公子的。
貴公子不僅可救她脫離苦海,還能給她富貴尊榮。
雙眸不禁亮了起來。
連忙轉頭就看見一個容貌平平的男子近前,穿着打扮亦是普通,那沸騰期盼的心頃刻就淡了,雙眸也黯淡無光。
這一番的大起大落,也令她有一絲頓悟,那貪慕虛榮,嚮往富貴的心也淡了。
“你、你……”當對上孫菲兒這張美豔生光的小臉,周泰平登時磕磕巴巴起來。
紅薇知道他這個毛病,遂道:“喊住奴婢,平少爺可有什麼事兒嗎?”
周泰平命令自己將目光從孫菲兒臉上移開,盯着自己的腳尖,緩了緩,心緒靜了靜,深吸一口,這才慢條斯理的道:“我叫周泰平,現在只是一個窮舉人,家裡只有一個老母,我想尋一個既能與我共患難又能共富貴的妻子,糟糠之妻不下堂,請放心,周泰平指天發誓,若爲我妻,必將待你一心一意,周泰平此生只會有一個女人。若有意,便丟下帕子在橋上,若瞧不上我……”
此時的周泰平,雖無俊美之容,周身的氣度卻令人眼前一亮。相由心生,周泰平耿介清正,身上自有一番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