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滅又一隻菸頭,阮元沛不覺揉了揉額角,可惜尼古丁根本壓不住心中煩躁,因爲燕裘就在單面玻璃另一邊,一個他懼於面對的人。
三個月前,燕裘的父親,他的摯友兼上司燕十六殉職了,釀成慘劇的原因有很多,但就當時而言,燕十六就爲了救他而死。對此,阮元沛並未隱瞞,也因此燕十六獲得特別獎章,可是名利至於死人又有何意義?
喪禮上燕裘始終沉默,甚至沒有責罵任何人,直至最後,這名少年紅着眼睛問——找到兇手沒有?
那一刻少年眼中滿溢的恨意令阮元沛震驚,他意識到好友口中那個優秀正直的兒子已經不復存在,當聽到父親死訊的那一刻,這燕裘也死了。如今玻璃另一面的少年人臉上掛彩,衣著不整,頭髮凌亂,金絲眼鏡只留下一面完好鏡片,可憐兮兮地掛在鼻樑上,哪裡跟優秀沾得上邊?
阮元沛不禁掐住眉心,他不想見燕裘,卻又不得不照顧故友的遺孤。食指擊打玻璃的聲音終於止住,阮元沛毅然進入偵訊室。
從打開門的那一刻開始,燕裘的目光就粘在阮元沛身上,平靜卻執着。
“爲什麼動手?”阮元沛首先打破沉默:“你是受過訓練的人,怎麼不知道收斂?”
燕裘冷笑:“他敢拿我爸開玩笑,沒殺死他是可惜了。”
“他……”阮元沛揉着額角重嘆:“罷了,你回去上課,那個人我會親自處理。”
“是嗎?”燕裘雖然不太滿意卻不再執着,因爲他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有線索了嗎?”
阮元沛頓了頓,不自覺點上一根香菸:“燕裘,這事你不需要管,我自會處理。”
“阮哥,我不希望爸死得不明不白。”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好了,你該回去上課,你爸說過你的志願是當律師。他老早就四處炫耀,你不要讓他失望了。”
聞言,燕裘抿緊脣,臉上掩不住的哀傷。
阮元沛乘機叫警員帶走燕裘,等人走遠了,他纔跟另一邊說:“把另一個小夥送車站去,叫他離開B市,不要再回來。”
B市火車站,兩名警員押着燕十六直抵售票處,門神般板起臉環手抱胸,不怒而威:“買票。”
燕十六揉着臉頰連連抽氣,兒子的拳腳功夫是他教出來的,這回可真是痛慘了。回頭看一眼一長列購票隊伍正用怨恨的目光殺向這邊,敢怒不敢言。十六考慮了一下,覺得做人可以不拘小節,但原則卻不能丟:“警察就可以隨便插隊嗎?沒有看見大家都在排隊?那邊的小鬼還在看着呢,做壞榜樣。”
倆門神怔了怔,頓時感覺如芒在背,老不自在了。
“少羅嗦,買票!”
“我沒錢。”燕十六從口袋裡掏出二塊五毛錢,抓了抓小平頭:“B市消費太高了,隨便吃碗麪也要好幾塊錢。”
“……”
“怎麼搞?”
“是阮隊長交代的事。”
“車費先墊付吧。”
等二人商量完,再低頭,年輕小夥變成一顫巍巍的老頭子,正用迷茫的眼神仰視他們:“年輕人,你們還買票麼?”
二人腦內一片雷聲轟鳴——丟犯了。
燕十六逃出火車站提起褲頭拼命往小巷裡跑,不管哪個旮旯,見路就走,沒路翻牆,好一番折騰過後,終於確認沒有追兵。揮一把汗,十六可得瑟了:“嘿,兩隻菜鳥也想追到老子?多訓練幾年吧。”
得意也沒有維持多久,燕十六蹲在巷子裡做了一番檢討,這一次認兒子行動會徹底失敗,歸根到底是衝動惹的禍,他是燕十六,完全掌握與兒子之間所有的回憶,包括一些生活細節。他本應該在B市潛伏一段時間,尋找突破點,慢慢滲透內部,循序漸進,讓相認成爲板上釘釘的事情,然後一舉殲滅敵……哦,不對,應該是徹底認親,與兒子相擁而泣,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好日子。
但這一回打草驚蛇,是壞了起頭,任務更加艱鉅了。
即使如此,燕十六並不氣餒,畢竟萬事起頭難,他過去也沒有一個任務是輕輕鬆鬆就能完成的,能堅持到最後纔是勝利者,只有再接再厲,永不言敗纔是真英雄。燕十六隻覺一陣熱血沸騰,他放目遠眺,一臉堅毅地扒了扒落肩的領口,放聲咆哮:“球球,爸爸是絕對不會放棄你的。”
這一回十六學乖了,他貫徹此次行動的中心思想——慢工出細活,他制定了行動計劃,晚上回燕家盯哨,白天去工地幹活。
然後他發現問題來了,燕裘根本沒有回家,連着幾天他蹲在院外大樹上盯着,燕家宅子就這樣冷冷清清地屹立在夜色中。十六心頭泛酸,暗暗着急,以前兒子放學就會回家,哪有幾天不見人影的?他在B市根本沒有親人,燕裘能去依靠誰?燕十六越想越不對勁,他決定明天去學校盯,先把兒子的去向弄清楚……現在,現在該上公園的公廁洗澡了。
十六順着樹杆往下爬,誰知道爬到半途,腿被狠狠往下拽。
“誰呀?!”這種姿勢,摔下去要跌個四腳朝天,燕十六隻好死死抱住樹幹。
“小子,敢打這屋子主意?!不要命了。”
“呀?!放手,我不是小偷。”
十六拼命往上爬,那人就玩命往下拽,結果十六腰間那脆弱的草繩漸斬崩裂。
“操,要掉褲子了。”
“下來!”
“我日,有種別扯褲子,讓老子着陸就打你個滿地找牙。”半個屁股涼了,十六那個叫急,兩條腿拼命地踢,弄得像一被調戲的良家婦女似的。
那人不再講話,只是狠了心要把十六扯下來。
正僵持着,遠遠兩束燈光打過來,十六乘機掙脫牽制,猴子樣迅速上樹。不想那人也跟了上來,兩個人在樹上拳來腳往,都暗暗驚歎對方的身手。
“慢着!你是……”雖然光線很暗,情況也十分詭異,但十六還是認出這人來了。也就一分神,脖子被勒住,差點背過氣去。
十六急,但有球球這前車之鑑,他不敢輕易認人。
阮元沛挑眉,湊近打量小賊,然而這張臉卻讓他很意外,小賊很年輕,應該還未成年,而且面貌也並非想象中的鼠頭獐目,五官長得好看且正氣,這小子就是憑着這張臉也能混到飯吃,可惜就是手腳不乾淨。
燕十六也糾結,認麼?前特別刑偵隊副隊長的拳頭比球球還要硬;不認?該怎麼樣打破僵局。
未等雙方作出決定,那兩束燈光終於到了樹下,二人低頭一瞧,同時挑高了眉。
雖說B市居民生活水平高,但這樣騷包的加長禮車還是禁不住讓人腹悱——犯得着麼?拐彎多艱難呀。
下車的是燕裘,燕十六直覺地捂住阮元沛的嘴巴,眼神充滿警告,對面的眼睛眯了起來。
十六白了他一眼,眼巴巴地看着兒子不知跟車上誰講話,突然車內伸出一隻男性的手來將燕裘帶回車內,從這角度看見兩張臉疊在一起了,內容似乎不怎麼純潔。
十六瞬間炸毛了,就要跳下去砸壞這騷包車再把主人拖出來海扁一頓,但這一回輪到阮元沛按住他,直把他氣得眼睛都要冒血了。
燕裘再直起身,支了支眼鏡:“這幾天打擾你了。”
“我們之間還客氣什麼呢?”車主的聲音低沉醇厚。
燕裘脣角微提,挽起一抹笑容,卻帶着淡淡的無奈:“明早見吧。”
“要來接你嗎?”
“嗯。”
終於,燕裘進屋裡,禮車直至確認屋中燈光亮起才悄然駛離。
終於,燕十六重獲自由:“馬勒隔壁,我要閹了那臭小子,敢惹我兒子!”
唱山歌練就的大嗓門惹得四周一陣狗吠響應,他也不管,伸手就搜阮元沛的褲兜:“大夫人,車鑰匙!”
阮元沛猛地掐住那隻不安分的手,臉色古怪。
“快給我,那騷包車要跑了。”燕十六那個叫急。
“你是誰?”阮元沛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他只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燕十六愣住,考慮是要忽悠這曾經的摯友,還是做好再死一次的準備坦白招供。
不知道下一次會不會重生到埃塞俄比亞去呢?
作者有話要說:飄過……阮筒子名字不關我事,都是師叔惹的禍……
還有,別懷疑我的人品,名字什麼的最討厭了,我是會聽取大家意見的溫柔好孩子……
縮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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