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斷絕關係(下)
鞦韆雪緩緩側頭,歪歪腦袋看着林景山的笑臉,若有所思的眨眨眼。
遲見秋慢秋書墨一步走下樓梯,衣服頭髮像剛剛重新梳理了一遍,臉頰上還保持着似溫存過後的紅潤,此時被二老滿身的狼狽與憔悴刺激得心中很不是滋味。
曾幾何時,她也以爲那位婦人就是她母親。
不過是比別的母親對她嚴厲苛刻了點,漠不關心了點,她以爲不過是父母對她的要求太高。
小時候從來沒有懷疑過身世的她沒太明顯的感覺,後來發現,似乎在那個家裡的回憶,除了學習就是學習,禮儀、舞蹈、樂器……
她極爲排斥那種似乎只有前程的生活,彷彿一切都是爲了往權貴的路上攀,沒有快樂而言。
而唯一的溫馨就只有秋書墨。
或許她也應該慶幸夏盼雲對她的漠不關心,從小到大都是讓傭人服侍她,連給她洗一次澡都不曾,所以夏盼雲從來都沒注意到她背後有顆顏色鮮紅的血痣。
大廳裡三家的老人們都在,在林景山的笑容渲染下,氣氛突然安靜得有些詭異。
顯然不如表面這麼平靜。
“書墨……”
秋宏義聲音發顫,向秋書墨伸出的手小心翼翼,還沒說上話,就被夏盼雲激動的搶白過去。
“你們兩個孩子也真是!這麼大的事都賭氣不告訴爸媽,見秋不僅是我媳婦,還是我養了20年的女兒,好歹付老太太跟我也有多年交情,難不成你還嫌我這老婆子見不得人?”
шшш¸ ttκá n¸ ¢ ○ 林景山親和的態度給了夏盼雲莫大的底氣,她以前不知道付晚總到她家打聽遲見秋幹什麼,萬萬沒想到那個卑賤的女人竟然有這麼好的家世,夏盼雲突然惱起遲見秋來,身上長了顆那樣的血痣都不知道跟他們說的嗎?害得她盼了十多年最後眼睜睜看着這麼顆大樹卻攀不上,要是早知道,就算遲見秋當初死在外面,就憑她養了遲見秋20年,她跟林家的交情也能鐵起來!
“親家也別怪孩子們,這事是我沒想周全。孩子過來前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原由,是我們兩個想多留留他們,捨不得他們這麼快就離開,就想讓他們呆段時間後再回去接二位過來的。”
林景山將二老引到主沙發裡坐下,付晚從林景山溫和的態度中品出了些什麼,當着夏盼雲的面吩咐警衛中午加上幾個菜,挨着林景山坐下,臉上的笑意比以往夏盼雲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熱情。
這讓夏盼雲心中的優越感驟升,幫他們養了20年的女兒,也是該回報她點什麼了!
秋書墨皺眉,夏盼云爲什麼態度轉突得這麼快他非常清楚,若是夏盼雲後悔,也完全只會是看在見秋家世的份上而後悔,固執的她絕對不會真正釋然用正常的心態看待見秋,或許這一輩子到頭,夏盼雲都不會是一個好母親好奶奶。
他最擔心的是夏盼雲挾那20年的養育之恩做資本,今後想盡辦法謀榨林家不屬於她的一切。
而林家,不僅僅代表着權貴,還有隱密與危險。
像在應證他的擔憂似的,夏盼雲也不顧賓客區沙發上一衆人看她的眼光有異,秋宏義還沒接話,她就順着林景山的話順杆子往上爬。
“見秋才那麼點就被我抱回家,從小與你們失散這麼多年後重逢,我理解這滋味的,不過就是有點不習慣,以後孩子們也不只我們一個家了,這一離家就想念得緊……”夏盼雲皺起眉心,猶豫了下看向秋宏義:“要不我們也搬到京城來吧,這樣想千雪和瞳瞳了也不用長途跋涉,也免得他們跑來跑去耽誤學習。”
賓客沙發區裡夏安喬冷哼一聲,真是好算計!
這夏盼雲是把林家當冤大頭嗎?秋家在T市上流社會已經除了名,女兒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外孫女沒有學校肯收,想搬到京城來不過是一家人在T市混不下去了而已,這要是應允下來了,不得林家來安置他們?
到時候怕是一些小地方還安置不了他們一家。
指不定最後還想擠進玉泉山莊直接住到這棟房子裡呢!
一個鞦韆雪還不夠,秋家再來幾個勢利眼,這三大世家會被他們攪得天翻地覆!
時爺爺精明的雙眼在夏盼雲笑得得意忘形的臉上掃了幾掃,再看看林景山仍然只知道呵呵笑的表情,長鬍子下的嘴角翹了翹,不動聲色繼續關注着主沙發區。
林景山喝了口茶,點點頭道:“倒是個不錯的主意,我本來還想問問雪兒和瞳瞳看他們下學期要不要轉學到京城來,就怕她們捨不得爺爺奶奶,如此一來,兩家近了什麼都方便。不過我們兩個做什麼事都習慣了徵求下晚輩們的意見,要不今天就一齊商量下?”
秋書墨羞愧地咬牙閉上眼,林景山的態度讓他心裡的擔憂和慚愧越發濃重。
這幾天他也感覺出來了,時家邵家和林家這三家雖然都是頂極權貴家族,卻半點沒有豪門中罔顧親情的明爭暗鬥,甚至比一般家庭要更重情,這樣親情爲上的家族,攤上他這對勢利父母,只怕要被饞食得一乾二淨!
遲見秋頓住往前的腳步,心頭突得涌上一股委屈,複雜的心緒攪得她一句場面話都說不出。
她以爲……
垂在身側的雙手握起了拳,她並沒想挑事的想林景山和付晚對夏盼雲惡語相向,畢竟秋家於她有着20年的養育之恩,但至少……在明明知道以前夏盼雲是那樣對她,到現在都在極力想要分開她和秋書墨,對千雪還報着不純粹的期盼的情況下,爲什麼還會這樣?
林景山和煦得能溢出溫暖的笑容讓遲見秋眼框一下就紅了。
難道也是顧於場面嗎?
可她這幾天在這個新家裡感受到的不是這樣,她還以爲……她找到家了。
鞦韆瞳拉拉鞦韆雪的衣袖示意她看秋媽媽,鞦韆雪看過去,又瞟了眼林景山那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臉,悄悄退出沙發區上了樓。
進了房間,手裡的電話已經撥通。
的裡雅斯特現在是清晨,工作狂某科學家已經投入進了新一天的工作中,還沒掏出來放到辦公桌上的手機在口袋裡貼着皮膚震動得有些酥麻,一如電話那頭的主人偶爾帶給他的異樣感。
“時先生在忙嗎?”
一如既往的能擠出陽光的棉雲般柔軟聲線染着淡淡的笑意,似乎那個女孩永遠只有這一種態度對待生活,每個時刻都蓄滿着散發不盡的溫暖與柔軟,即使隔着電話,也能叫人一聽到那聲音就感覺被一朵棉雲載了起來。
然而只有他能透過這片不可思議到近乎虛假的溫暖感受到裡面鮮活真實的黑暗。
隱藏在完美下的殘缺,比完美更來得吸引人。
“還好。”合上文件夾,時一卿看向窗外,發現風景似乎比早上過來時更好了。
“時先生似乎心情不錯呢,發生什麼開心的事了呢?介意分享一下嗎?”那頭頑皮的女孩似乎忘了她打電話的初衷,眼裡淌出絲絲愜意,一副準備聽故事的享受神情。
“你打電話來就是爲了聽我講故事?”
“嗯……”眼珠骨碌碌轉了轉,“時先生能說說外公的故事嗎?邵旭和時爺爺都說我很像外公呢?”
鞦韆雪總覺得,今天林景山的笑容非比尋常的溫煦,對夏盼雲的態度似乎有些反常,從她這幾天對這位儒雅博學的外公的印象,他並不像和善到完全沒有半點計較的人。
若真答應讓夏盼雲定居到京城,豈不是外公外婆也要跟着受荼毒,或許張雨萱也會跟過來。
“家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男人敏銳的察覺出鞦韆雪的話外音,鞦韆雪抿抿脣,慢悠悠的吐字:“爺爺奶奶過來了,他們想搬到京城來定居。”
兩句話足矣,時一卿已經可以自行想像出來了。
遲見秋答應認祖歸宗後,她在秋家的過往就全被查了清楚,夏盼雲做的表面功夫在時邵林三家老人面前掩蓋不了她勢利的本性,林景山在知道一切的情況下不可能不對秋家有怨,只是考慮到秋書墨夾在中間纔沒有出招。
夏盼雲找上門來,他怎麼會白白放過劃分水嶺的機會。
他越是和善,越是能激起夏盼雲內心對攀附上林家的渴望與底氣,越能讓夏盼雲得寸近尺,這必定會讓在場的人看不過去,但這件事不是時家和邵家能插得上手的,縱然他們再看不過去也起不了作用。
唯一能讓局面產生變化的人,只有秋書墨。
“下去看看,你就知道像不像了。”
男人低醇的聲音沁着絲絲清冽的笑意,仔細一聽,才發覺那似乎是……嘲諷?
“嗯?一卿?”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整個寒假我都要呆在的裡雅斯特,沒時間回去。”換言之,他沒時間履行陪她過寒假的要求。
林景山爲了不讓他頻繁接近鞦韆雪,在他即將回國之際,一紙文件就把他留在的裡雅斯特呆上一個多月。
時一卿不是什麼感性的人,但不代表他就沒有那根感性的神經。
接下來一個月時間他都會見不到她,而這個頑劣的女孩壓根不會顧忌別人是否也會莫名其妙的思念,不會顧忌一個男人對心頭之人緊緊溫存的渴望,隔着千里遠的電話,可勁兒的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調戲他。
真是個自私的變態!
時一卿的毒舌不會用到長輩身上,但這不妨礙他諷刺下林景山。
僞善的大騙子和萌萌的小變態,你說他們兩個像不像?
鞦韆雪從時一卿淡淡的嘲諷語氣裡明白了什麼,她脣角微翹:“沒關係,我有時間啊!的裡雅斯特的冬景好像不錯呢。”
電話那頭頓了頓,聽着鞦韆雪聊她在網上搜的幾個景點,傳出來的呼吸聲漸成歡快的節奏。
……
等鞦韆雪下樓的時候,樓下的氣氛來了個急劇大轉變。
她是被夏盼雲的高分貝叫聲引出房門的,隔壁房間裡薔薇小悅和嫋嫋也驚了出來,隔着二樓的欄杆,她們看到秋書墨雙膝落地,跪在秋宏義和夏盼雲面前。
“呯、呯、呯”三聲敲擊在二位老人心頭。
大廳裡安靜得落針可聞,夏盼雲顯然被震到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瞪大,張大嘴發不出聲音。秋宏義沉痛的閉上眼,認命的受着秋書墨的三叩首,濁淚滑落下來,滴在地板上發出清晰的啪嗒聲。
半響,秋書墨絕然站起身,夏盼雲顫抖着身子問。
“你、你、你真不認我了?你不要媽了?”
“爸!媽!”秋書墨隱起哀傷,俊朗的臉上透着堅定:“這是我叫你們最後一聲了。以後,您二老保重!”
“啊!——啊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尖叫驚飛起屋外盤旋的幾隻飛鳥,警衛將夏盼雲揮舞着衝上來的身子擋住,扯住她帶着秋宏義一路出了院子,出了玉泉山莊,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持續着傳回屋裡,叫一屋人有些怔然。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圓滿的大結局,總有些事只能兩害取其輕,人都是自私的,當了父母的人是如何也捨棄不了子女的,秋書墨做不到捨棄妻女,也無法眼睜睜看着夏盼雲在京城大展她饞食權利的爪子。
時邵林三家不僅只是三個家庭,他們負責的三個領域非同尋常,這裡面每個家族成員都要承擔起他們的責任,容不得有人藉着這些權勢當資本去揮霍。
秋書墨欠遲見秋和鞦韆雪的沒那麼容易還清,將親家趕出門外的罪名不能讓林家來當,這個惡人必須他來做。
他可以暗地幫助秋家,讓二老過上平凡安樂的日子,但是他不能讓他們再扯上林家。
不然稍有不慎,千雪還可能陷入危險。
鞦韆雪驚訝的瞪大眼,不過半小時時間,局面氣氛轉變得如此之快,夏盼雲到底是得寸進尺說了些什麼過分得天怒人怨的話啊!激得秋書墨要以斷絕關係來做了斷?
也由此可見,她外公還真是個典型的手軟不心慈的主。
果然……像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