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薄情公主
京城的春天來得晚,陽光燦爛的天幕下,不時吹着陣陣冷風,溫度堪比南方的冬天。
不過坐在室內吹着暖氣的人還是覺得天氣大好,透過咖啡店的玻璃窗,鞦韆雪看着外面一片明媚,綠色藤蔓徹的籬笆點綴着細密的玫紅色小花,院子裡擺着幾張玻璃桌几和藤製椅,一對對情侶或閨蜜沐浴在春光下淺笑輕語。
真是讓人心情跟着好的天氣與景色呢。
對面樑可兒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咖啡,兩人已經坐了十多分鐘了,她還沒有開口說話,不過看她越來越安靜,露出絲絲落寞的臉,像是陷入了思緒中,正在醞釀接下來要說的話題氣氛一樣。鞦韆雪輕抿了口面前的奶昔,也不急着催她,將目光投向玻璃門外,她享受着這種欣賞美事物的愜意。
時間在兩人的緘默中又過去了幾分鐘,鞦韆雪一杯飲料快要見底,才聽到樑可兒狀似釋然又透着酸澀的聲音。
“本來沒遇見你之前,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去了解你的。”
樑可兒低着頭,視線一直無焦距的盯着前面的玻璃桌几,語音喃喃:“可是這次碰巧見到你,我怎麼也止不住對你的好奇。曾經我以爲我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人,我做錯過不少事,可仍然得到了最好的歸宿。不過那份沒維持多久的幸福就在不久前的一天突然變成了泡影。”
“千雪可能都不記得我了吧。”突然她擡起頭來看着鞦韆雪,嘴角輕輕向上彎起。
鞦韆雪安靜的看着她沒說話,她的腦容量如果用來記人,的確不夠大,若不是聽到樑可兒這個名字,她可能已經忘記了那個人偶玩具店裡和憐舟冷有幾分神似的女生。
不過沒想到最先與她有交集的,不是憐舟冷,而是自己。
而且中間夾着的那個重點人物,還是她和時一卿都交過一次手的怪少爺牧塵。
直覺般的,鞦韆雪身上的汗毛敏感的在空氣中感受到了種詭異的氣流,彷彿……有什麼陰謀又悄悄的接近了,只是完全捕捉不到源頭,讓人看不透。
樑可兒並沒有希望得到鞦韆雪的回答,她只是在放開自己的心房訴說一些心底的話而已,她朝鞦韆雪笑笑。
“一個多月前的寒假,在西街那個人偶玩具店裡我們見過一面的,當時,我和我朋友還把你當成了店裡的大號人偶娃娃來着。”擡手撥了撥額邊垂下的髮絲,樑可兒眼裡的光芒漸漸黯淡下來:“那天他也在,當我看到他眼裡清澈的倒映出你的身影時,我就隱隱的覺得,幸福可能要開始遠離我了。”
杯子裡的咖啡映出樑可兒的雙眸,她拿起勺子輕輕攪動,眸光便在杯裡破碎開來,可一會兒又恢復了。
接下來又是一陣無聲的沉默,樑可兒彷彿跟杯子過不去似的,停一會兒就要攪上一攪,而鞦韆雪似乎也找不到什麼話來安慰她,這一段話,把她從一個傾聽者變成了罪魁禍首,雖然語氣裡樑可兒沒有半分嫉妒的意思。
可既然沒有遷怒到鞦韆雪,又爲什麼要說給她聽呢?
像是猜到了她的疑惑,樑可兒才擡起的眼又斂了起來,抿了抿脣,纔有些溫吞的解釋。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說……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若是從來沒有走在一起過,那是我們沒有相知的緣分,可既然讓我擁有過又失去,肯定是我還不夠好,沒有好到足夠讓他對我堅定不移。”她秀眉輕蹙,眼框中鑲嵌的黑色瞳仁似乎暈着層水光,如被攪亂中心的湖面,波光粼粼,額際細細的髮絲無風輕撩,那種極致的柔弱美,和鞦韆雪的暖萌似乎有着同樣撞擊人心的蠱惑力。
路過的男服務生不經意看見,一時失神,駐足了半分鐘,才把視線從那雙秋水剪瞳中拔出來。
鞦韆雪推開咖啡杯,微微一笑:“如果忘不了的話,就重新爭取啊!”
好像就是爲了等這句話,樑可兒把眼睛眨了幾眨,纔在很快又沉默下來的氣氛中別有深意的盯着鞦韆雪問了句:“是嗎?千雪也贊同我努力爭取嗎?”
沒有再等鞦韆雪接話,樑可兒看着她的眼神漸漸變得炙熱。
“千雪很喜歡小孩是嗎?那天看到你帶着好幾個小孩一起逛街,而且她們也都好可愛,千雪平時會經常聽輕音樂嗎?鋼琴曲還是小提琴曲?閒暇時候會喜歡看什麼書?很喜歡有時安靜的一個人嗎……”
氣氛朝着奇怪的方向在發展。
此時樑可兒一雙水瞳目光炬炬的盯着鞦韆雪,萬分期待鞦韆雪能把答案告訴她,彷彿這些答案就是她的救贖,能將她從痛苦悲傷的深淵裡拖出來,承載着她重新飛向幸福。
她是在以牧塵的眼光爲衡量標準,讓自己培養出和她一樣的興趣愛好麼?
僅僅只爲了得到牧塵的青睞?
從鞦韆雪眼裡看到恍然和不解後,樑可兒輕輕笑出了聲,頭扭過窗外,勾起的嘴角像盛開的一朵悽美花瓣。
“你不知道,那段時間我有多羨慕那個長得像你的代替品,僅僅只是擁有和你神似的身形與背影,他傾盡了半生的溫柔,只爲把她留在身邊。只是遠遠的看着,我都能感覺到他眼裡傾泄出的溺人溫柔,當時我心中就有個念頭,若是上天能給我個機會,縱然會變得沒了自我,我也願意……
——變成你!”
她擡頭對上鞦韆雪的雙眼,眼底射出的湛湛光芒宣召着她必然的決心。
“而你,我乞求你……再也不要出現在他的視線裡。”她要將完整的自己,變成鞦韆雪的代替品,代替她的存在,那醉人的溫柔就盡數是她的了,即使只爲倫爲一個收藏品,也值得。
鞦韆雪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促使人如此瘋狂的力量,真的是愛情嗎?
真是不懂得珍惜的人吶!就算所有人都不珍惜你,不是還有自己憐惜自己嗎?再如何的不完美,也是這世上的唯一啊!竟然要求將自己變成別人,這是在跟世人炫耀自己的廉價嗎?
既然這麼不想做自己,那乾脆,做她的收藏品好了。
至少還會有她來珍惜以待,不是嗎?
被鞦韆雪朦朧迷離得彷彿無神的眼睛一直盯着,樑可兒似乎從那雙琉璃般透徹的眼裡讀到一絲不符合情況發展的興奮,突然透着淡淡詭異的眼神,讓樑可兒有種全身發毛的悚然感,身體被鎖在那道目光裡動彈不得。
金色光線透過玻璃在桌几上緩緩遊移,突然照在眼角的刺眼光線讓樑可兒回過神,再看着鞦韆雪澄澈清暖的雙眼,甩開腦中無源頭的怪異感,她垂下頭扯扯嘴角回到剛剛的話題。
“對不起千雪……我不該這樣爲難你的,你有你選擇朋友的自由。”
“的確爲難了。”
迎着窗外的太陽,鞦韆雪懶洋洋的輕輕一笑,理所當然的語氣卻叫樑可兒表情一陣錯愕。
快要上課時,樑可兒才臉色繁雜的起身先離開了藍調咖啡小院,鞦韆雪坐在椅子上望着她沒入拐角的背影,兀自出神了一會,才朝對面鄰座椅子上背對自己的少年喚道。
“她走了,我們回去吧!快要上課了。”
一直握着杯冷透了都沒喝一口的咖啡的少年才慢慢的站起身轉過來,視線在樑可兒離去的遠處停留了瞬,見鞦韆雪並沒有心情不好的樣子,他緊了緊眉心,沉聲道。
“不要輕信她的話。”
他轉來sat已經快有一個月,因爲時刻提防着鞦韆雪身邊會出現那個可疑人,這一個月裡他幾乎寸步不離的跟着她。
哪個可疑人?
他也無法確定。
當這麼久都沒有看到可疑的人出現後,他甚至懷疑過,他提防的這個人,有沒有可能就是他自己。
從的裡雅斯特回去後,宮澤井田沒有再向他套取有關鞦韆雪的信息,像是經那一次測試,終於確定了自己與鞦韆雪的關係的確不好,而放棄了以他爲棋的想法。之後,也再沒見宮澤井田操心鞦韆雪的事。
可傾數十人之力想要抓獲的人,一次失敗就讓宮澤井田放棄了嗎?
這不是他印象中爲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爺爺。
宮澤井田透着胸有成竹的淡然讓他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可當他再提出要轉學到sat時,宮澤井田卻像完全不知道他爲鞦韆雪的心思一樣,坦坦然的放他又回了中國。窺見過宮澤井田第一次計謀的他不禁猜想,會不會爺爺的反叛計劃,根本就沒因爲那次失敗而停止過。
而且棋子,仍然是他!
不過這一切無根據的猜想在昨天鞦韆雪打電話給她時,有了崩散的趨勢。不管剛剛樑可兒的表現是否滴水不漏,他直覺,這個女人接近鞦韆雪肯定不簡單。
“憐舟同學好像很瞭解樑學姐的樣子,不是說你們從來都沒碰過面的嗎?”
“有些瞭解,是不需要打交道的,我們可是有着同一個演技高超的母親。”憐舟冷睨了鞦韆雪嫣然的笑臉:“總之,你提防着她點好,別忘了,她也是日本人。”
拋開樑可兒與鞦韆雪多麼滴水不漏的相遇與接近她的理由,只看本質,一個日本人接近鞦韆雪,平時是足以引起她的重視的,可是顯然鞦韆雪並沒有多在意樑可兒日本人的身份,她挑起眼角看憐舟冷一眼。
“憐舟同學確定不是對樑學姐有偏見嗎?”
“我爲什麼要對她有偏見?”
鞦韆雪慢慢停下腳步來,側擡起臉看着他問:“不會因爲看到她,就想起你逝去的母親嗎?”
聽到那個在他生命中刻下兩段極端卻最最爲深刻記憶的詞,憐舟冷周身的空氣都停滯了一把,良久,他才輕籲一口氣,清朗的眉宇夾成個川字,沉着臉看鞦韆雪。
“你相信她?你們不過只是見過兩次面而已,你確信她說的故事是真的?”
鞦韆雪的反問明顯就是在提醒他對樑可兒的懷疑與排斥來自於對他母親的恨,這讓憐舟冷有種好心當成驢肝肺的惱怒感。誰知鞦韆雪卻嫣然一笑轉回了頭。
“無所謂信與不信啊!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憐舟冷一愣,眨着眼站在原地看着她翩然的腳步,似乎因爲這一句話,他又多瞭解了她一層。
是啊!真的,假的,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鞦韆雪沒承諾樑可兒什麼,她也不是一個多來往幾次就會交付信任與感情給你的人,不過是別人的故事而已,根本沒重要到讓她滋生出“信”與“不信”的態度來。
這樣薄情的她纔是他認識的鞦韆雪啊!
當你沉浸在回憶裡那些塵封於心底的片段向她挖出來的時候,她安靜的做着你的傾聽者,恬靜的臉龐似在安撫着你,溫暖的眼神彷彿羽毛輕撫心頭,鼓勵你釋放心底的壓抑,而當你傾吐完笑着想謝謝她願意傾聽你的故事,感覺兩人因爲分享了同一個秘密而拉近了心靈距離時,其實她已經把它們當垃圾一樣轉眼就拋掉了。
甚至都沒想要去分析你故事的可信度。
因爲……那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根本不值得她去在意啊!
正午的金色陽光鋪灑在鞦韆雪身後,將她翩然的背影照耀得潔白透明,那白得近乎神聖的光微有些刺痛憐舟冷的眼睛,光,能給人無上的力量,卻是誰都抓不住的。
你只能去享受她願意照耀你的時候,但妄想在她心上留下痕跡。
所以……其實……
每次在夢裡回放的沉醉在花海里釋放心底痛苦記憶的那個場景,只有他才記在了心裡吧,夢裡那一片柔軟的金黃,和她幾近透明的恬靜臉龐與溫柔的目光,那賜予了他溫暖力量的一刻,她早已經擱在了記憶大海的邊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