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路程方便的同學還去了二中,順便去拜訪一下二中的老師。談天和陳贊坐在中巴車的最後一排,談天藉口喝多了想睡覺,靠在陳贊肩上睡了一路。
看完老師,天色已經不早了,大家四散各自回家去。從車上下來,談天兩手叉腰,仰天長笑:“哈哈哈哈——”
陳贊踹他屁股一腳:“趕緊走吧,別丟人了。”
談天伸手從陳贊身後圈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我高興,我樂呵!太爽了,終於成功把沈小羽踢出局,以後再也無後顧之憂啦,哈哈,歐耶!”
陳贊翻翻白眼:“是。系花同學!”
談天糾正:“是系草!”
“還是醋罈子!”
“嘿嘿,這是在我外號上再添個字,我不介意!”臉皮越來越厚。
“又勤快又能幹?”
“就差不能生孩子!”談天有些嬌羞地說。
陳贊推開談天:“請容許我先吐一吐。”
“啊!你有了?我不能生你能生,我們是天作之合!”
陳贊想把他一腳踹進水田裡。
這個寒假,談天家裡也有喜事盈門,他家準備修房子了。自從談天跟媽媽談過話之後,於碧蓮果真留了心,發現柯師傅這個人除了個子矮點,各方面還挺不錯的,一來二去,慢慢也有了點好感。劉雙雙記着兒子的囑咐,果然不失時機地去撮合雙方,這事已經有眉目了。
不過在結婚之前,要把房子修起來,柯師傅不可能住在談衛民原來的房子裡,也不能把油廠宿舍當新房吧,正好談天兄弟幾個大了,都需要各自的空間。於是柯師傅提出要在陳家嶴蓋新房,這其實有點入贅的意思了,雖然於碧蓮本人當初也是嫁到陳家嶴的。
關於批宅基地的事,陳昌隆和幾個村幹部出了大力,給他們批了一處公用地,省得日後談衛民來找麻煩。談天家的老房子不拆,以後等他們兄弟自己有錢了再修都可以。
談天聽說這事後挺高興的,媽媽終於有自己的歸宿了,以後自己和陳贊出櫃了,她有個人陪着勸着,肯定不會走死衚衕吧。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很高興,比如談偉。談偉雖然在家讀書,但卻是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他初三了,學校留他們補課,直到臘月二十四才放假。
二十四過小年,家家戶戶都在小團圓。柯師傅單身一人,沒有回老家去過年,於碧蓮便叫了他來自己家過年。談偉下午到家之後,倒頭就睡,一直到吃飯的時候,大家才叫他起來。
談偉上了桌,發現除了媽媽哥哥,還有一個外人在場,心下覺得很疑惑,柯師傅是油廠的師傅,按說應該去陳贊家過年纔對,怎麼來自己家過年了,不過疑惑歸疑惑,也還是沒有問出來。
吃到一半的時候,談天率先說話了,他端起酒杯:“今天我們兄弟三個都在,我把話說開了,今年是柯叔第一年和我們一起過年,以後每年應該都會一起過了。柯叔,以後我媽就拜託你照顧了。我們兄弟三個給你敬一杯。”
柯師傅端起酒杯,有些羞澀地笑笑:“謝謝小天,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不用客氣。”
談陽端起了杯子,談偉卻遲遲不動,談天轉過頭去看他:“小偉,敬酒啊。”
談偉動了動嘴:“什麼意思?柯師傅爲什麼以後都跟我們一起過年了?”
談天一聽壞了,敢情這事兒還沒跟這小子通氣呢,他在桌子底下踢了談偉一腳,示意他別拆臺。
柯師傅舉着酒杯,等着和談偉碰杯,但是遲遲沒有下文,只聽見談偉說:“有什麼事我不知道的?媽,發生什麼事了?”
於碧蓮也尷尬了,這樣的事,她自己不好開口和孩子說,所以一直都拖着,還沒來得及跟談偉說呢,沒想到談天和談陽也沒跟他私下說過。
談天知道談偉的牛脾氣上來了,先跟柯師傅碰了杯:“柯叔你先喝了吧,晚點再讓小偉敬你,我去跟他說幾句話。”說着喝完杯中的酒,拉起談偉離了席。
“小偉,媽媽快要結婚了。”談天開門見山。
談偉睜大了眼睛看着談天:“和那個柯師傅?”
談天點點頭。
“爲什麼?!”談偉的聲音突然尖利起來。
談天看着有些激動的談偉:“柯叔人挺好的,媽媽一個人過太辛苦了,柯叔喜歡媽媽,媽媽也願意接受他,他會照顧好媽媽的。”
談偉的眼睛突然紅了:“不行!媽媽不能嫁人,她爲什麼一定要結婚,她一個人過難道不行嗎?爸爸結婚了,她也要結婚,這個家就全都*?散了!都各過各的,誰考慮過我們?”
“小偉,媽媽沒有不要你,她再結婚也還是和我們在一起,柯叔也會跟我們一起過。”
談偉吼了一聲:“不管怎麼樣,不行就是不行!我不要她跟別人結婚,她嫁給別人了,就不是我媽了。我爸娶了別人,他也不是我爸了。”
談天看着鑽牛角尖的談偉:“媽媽和爸爸不一樣,爸爸是拋棄我們母子,不要我們了,媽媽沒有不要我們,她和柯師傅結婚,除了柯師傅來我們家,別的什麼都沒改變。”
談偉淚流滿面:“你說沒改變就沒改變啊?她結婚了,就不是我媽了,是別人的老婆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談天皺起眉頭。
談偉繼續哭:“他們這些大人,就顧着自己快活,從來沒考慮過我們的感受,說離婚就離婚,說再婚就再婚,他們誰問過我的意見了?”
談天看着談偉,深深地嘆了口氣,他以爲父母離婚,受傷害最大的是媽媽,沒想到談偉的傷害也不小,偏生大家都忽略了他的感受。父母離婚的時候,談偉只有九歲大,最缺乏安全感的年紀,他一直是最得寵的孩子,一夕之間便失了父愛,爲了不讓媽媽忽視自己,所以他一直都表現得很懂事乖巧,讓媽媽高興。這個孩子性格很要強,還堅持自己去鎮中上學。談天以爲他很堅強獨立,原來他是在用堅強的外殼武裝自己柔軟脆弱的內心。
“對不起,小偉。哥沒照顧好你。”談天摸了摸談偉的頭。
談偉倔強地擦了一把眼淚,扭過頭去:“他們能不結婚嗎?”
談天搖了搖頭:“小偉,你今年十四了,明年就上高中了。媽媽今年都四十三了,她很快就會老去,她爲我們付出太多了,她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四十多歲還不算老,就不能再晚兩年嗎?等我考上大學也行啊。”談偉央求地說。
談天心一軟,但是柯師傅會願意嗎?媽媽四十多歲,也不算太老,照現在的醫學,再生個孩子都是可以的,柯師傅多半會想要個自己的孩子吧,再過幾年,恐怕就難了。“小偉,柯叔叔人挺好的,他和媽媽結了婚,會對你像自己的孩子一樣的。”
談偉哼一聲:“我不稀罕。”
談天嘆口氣:“走吧,回去吃飯去。”
談偉站着不動。
談天拖他回去:“把眼淚擦了,大過年的,哭哭啼啼,讓人看了添堵。”
結果談偉用力甩開談天的手:“我不回去,就是不想回去!去過你們的年,不要管我!”然後轉身就跑進了夜幕中。
談天想去追他,看見自己腳上穿着一雙棉拖鞋,白天剛下過雨,地面都是溼滑的,他這樣子肯定追不上談偉。“小偉,你別鬧小孩子脾氣,快給我回來!”
談偉沒有理他,消失在了夜幕中。萬家燈火,照亮着別人的團圓和溫暖,卻照不暖談偉的心。
談偉一走,這頓飯自然也別想吃下去了。柯師傅有些手足無措地看着於碧蓮母子,於碧蓮滿臉尷尬和歉疚。談天和談陽看着兩個尷尬的大人,只好充當和事老:“媽,柯叔,你們別擔心,小偉就是一時沒想開,等我們勸勸他。”
“小偉去了哪裡,我們去找他回來吧。”柯師傅站起身要出去。
談天擺了擺手:“柯叔,你陪我媽吃飯,我和談陽去找小偉。”說着去換了雙鞋,拿了一個手電筒。
談天出了門,望着外面朦朧的夜色,嘆了口氣。陳贊從自己家裡出來:“罈子,怎麼了?”
談天看着陳贊,不安的心突然安生了許多:“小偉聽說我媽要再婚,他有點接受不了,生氣出走了。”
陳贊皺起眉頭:“天都黑了,會去哪裡?走,我陪你去找去。等等,我回家拿個手電筒。”
三個人頂着夜色出了門,一路問過去,得知談偉是朝後山的方向跑了,便趕緊往後山尋去。冬天黑得早,剛剛還有一點點光線,現在就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沉沉的黑夜。談天一邊走一邊喊:“小偉——小偉——”
陳贊和談陽也跟着一起喊,聲音此起彼伏,但是始終沒有迴音。三個人進了園子,沿着雞場找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人。談陽打着電筒往竹林那邊找去。
陳贊停下來,問了一下談天和談偉談話的經過,然後對着黑暗中大聲說:“小偉,你別鬧彆扭了,聽到了就趕緊出來吧。你這樣讓你媽媽很難過,她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和祝福,但是你要是這樣,你媽媽肯定不會再結婚了。你已經長大了,以後會有自己的生活,會有自己的家,哥哥們也會各自成家,你讓你媽媽怎麼辦呢?她一個人看着你們大家幸福快樂,你覺得這樣就夠了嗎?這樣對她不公平。小偉,你好好爲媽媽想一想,不要只顧着自己的感受。”
說到這裡,陳贊和談天同時停住了,他們互相看着彼此,心裡有種說不出感覺。將來有一天,他們要跟父母和盤托出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隻顧着自己的感受呢。
談天看着陳贊,強笑了一下,輕聲安慰他說:“小贊,我們只是個凡人,顧及不到所有人的感受的,我們不能太勉強自己。”說着伸手捏了捏他的手。
陳贊苦笑一下,點點頭。
談陽打着手電筒從那頭過來了,陳贊抽回被談天握住的手:“找到小偉了沒?”
談陽搖搖頭:“沒有。”
正說着,談偉出現了,他膝蓋上沾着兩團泥,手上也是泥水,不知在哪裡摔了一跤。陳贊連忙拉着談偉過來:“小偉,你摔倒了?快洗洗手。”雞場外面有口大缸,缸子裡平時裝着餵雞的水,現在被雨水注滿了,水倒是很乾淨,就是冰冷的。
談偉默默地洗着手,許久才問:“他走了嗎?”
談天愣了一下:“應該已經走了。”說着朝談陽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回去讓柯師傅先回去,他們先跟談偉談談,談陽點一下頭,先回去了。
因爲談偉的態度,柯師傅好幾天都沒有出現在談天家,直到過年前一天,談偉纔在談天和陳讚的勸說下鬆了口,同意柯師傅來他們家過年。
陳贊長舒了口氣:“沒想到談偉的脾氣居然這麼犟,真不好搞。”
談天笑起來:“你現在知道我脾氣好了吧。”
陳贊白他一眼:“別的都還好說,但是說到脾氣,你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真有那麼犟嗎?”談天反省自己。
陳贊鼻子裡輕哼一聲,沒有再說什麼,他要是不犟,能追到自己?
談天摸摸鼻子,似乎也想起什麼來了,嘿嘿笑了兩聲,換了個話題:“談陽跟我說不想讀書了。”
陳贊擡起眉毛:“不想讀書想幹什麼?”
“他說想出去打工。被我罵了一頓,再怎麼也得給我讀完高中再說。”談天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陳贊突然想起一個事:“嗯,先讀完高中再說。你不是想做外貿生意麼,自己沒時間跑市場,要不培養一下談陽?”
談天看着陳贊,眨眨眼:“你是說,讓談陽去做外貿生意?”
“不行嗎?不過讓這小子先把英語好好學學,到時候別連訂單都看不懂。”
“太行了!不過先得讀完高中再說。”談天拍大腿,看着陳贊嘿嘿笑起來。
陳贊見他笑得古怪:“你那麼看着我幹嘛?”
談天壓低了聲音說:“我想說,你這個大嫂真是太稱職了。”
陳贊斜睨了一眼談天,然後用穿着拖鞋的腳在談天腳上跺了一腳:“你說誰是大嫂呢?姐夫還差不多!”
談天也不惱,抱着腳笑得像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