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不是你想叫想叫就能叫 小修
細細的水流從四面鏤空的水榭一側淌過,順着青石堆砌的渠道緩緩涌入不遠處的竹林,竹葉交錯,被拂過的清風吹得沙沙作響,四角吊掛着的燈籠隨風搖晃了下,照着水榭亭中古樸精緻的杯盞。
瑤姬仍是一身素白色的長裙,細長的手指微微籠着袖擺,正給坐在她身側的小女兒佈菜。
“真是叨擾了。”紫衣的美貌女子端起桌上的桂花酒抿了口,輕笑道。
瑤姬聞聲輕笑:“妹妹能來,我開心還來不及,又講什麼叨擾不叨擾的話?真是太見外了。”自然地夾起塊糕點放到了楊戩面前的小碟中。
低垂着的頭微微擡起,露出一雙淡淡的盈滿驚異的眼瞳。
娘還記得他愛吃桂花糕……心中忽然劃過道暖流,楊戩忍不住暗暗勾了勾嘴角。
“姊姊說的是。”紫衣女子點點頭,撫摸着懷中的兔子,“是妹妹失言了。”
瑤姬不在意地搖頭:“沒什麼。”垂眸對上那雙閃動着驚喜訝然的眼眸,她暗暗嘆了口氣,不動聲色地給他多添了些,又將擺在桌子另一頭的龍眼撿了幾顆遞過去。
“對了,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我記得沒告訴過你。”白皙細膩的手指靈巧地剝開龍眼的外殼,瑤姬頓了頓纔開口問道。
紫衣女子聞言淺笑,低着頭繼續撥弄懷裡的兔子,思緒恍恍惚惚地飄回了集市。
“你不是玉鼎道友?”紫衣女子睜圓了美目,素手輕擡,指着楊嬋手中的長劍:“這不是斬仙劍麼?”
小販眯着眼搖頭,夾着草葉的手指摸摸下巴,輕哼:“你說這柄劍?貧……我也不知道,這是老頭子撿的,說是讓我拿着玩玩兒。我瞧着順眼就帶在身上了。至於你說的什麼‘斬仙劍’,貧……我沒見過。”
瞥了眼還被楊嬋握在手中的劍,他挑着眉尖瞪眼:“喂,我說小妮子,你最好快點把這劍給放下,貧……咳,我忘了告訴你,這把劍脾氣不太好,它要是生氣了,可是會殺人的。”
賭氣似的語氣配上那張好看的臉,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賣東西的小販,反而更像沒長大的孩子。
殺人?
楊嬋一怔,俏臉倏地發白,下意識的鬆了手。
“叮噹”輕響,泛着金光的劍鞘跌落在地,發出了清脆的響動。
小販打個呵欠從斜躺的草蓆上爬起來,散漫地伸個懶腰,拾起丟在地上的劍,漫不經心地拂去上面的土,將攤位上的東西呼啦呼啦地包進了不知從哪裡拿出來的包袱裡。
這是……要走了?
楊戩詫異地挑挑眉——不是吧,他那個護短護到要死的師父可不是這麼個性子。
莫非,他真的不是?可……
黑寶石般的眼眸緊緊盯着那柄古拙大氣的劍——熟悉的式樣,熟悉的氣息,他絕對不會認錯,這是斬仙劍無疑。
他隱隱皺了皺眉,正盤算着如何再驗證一番,卻見那小販手腕輕轉,斬仙劍的劍鞘微微斜挑,包裹着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的包袱頓時被穩穩當當地掛在了劍鞘上。
“嘁,出來玩兒都能碰上這種事,真是倒黴……”
小販咕咕噥噥地哼了聲,斜扛起掛着包袱的斬仙劍,晃晃悠悠地朝紫衣女子來時的方向走,沒多久,墨綠的身影就變成了小小的黑點,很快就再也看不到了。
“哎,真是個怪人!”楊嬋不滿意地嘟着嘴,“竟然還敢嚇唬我!”
似乎是被小販影響到了情緒,她氣呼呼地叉着腰,拉了把站在她身側的楊戩:“二哥,咱們不逛了!出來玩兒都能碰上這種事,真是倒黴……”
話音沒落,就聽另一側楊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小丫頭,你究竟是氣他呢,還是惦記他呢,怎麼連話都說的一模一樣?”
楊嬋俏臉一紅,氣哼哼地回頭瞪他:“我當然是氣他了!以爲我是小孩子就敢耍我!”
楊駿仍是抿着嘴笑,側臉見楊戩臉色嚴肅地蹙着眉梢,靜靜地看着那小販離開的方向,神情複雜中隱約透着幾分疏離淡漠,心下不由一頓,笑意倏地斂去,緊張地問了句:“小戩?怎麼了?”
楊戩猛地一頓,這纔回過神來。
擡眼看到自家兄長緊張的神色,他輕抿着嘴脣搖了搖頭:“沒什麼。”
楊駿仍是不放心,正欲開口再問,卻聽不遠處的紫衣女子忽然問了句:“你們是不是姓楊?”
三人同時循聲看過去。
“是啊。”楊嬋點點頭,看着眼前的美麗女子,不由有些好奇:“你怎麼知道?”
紫衣女子不回答,勾着嘴角淺笑:“那你們的母親是不是姓張,閨名單字一個瑤?”
“你怎麼知道?!”這次換成楊駿詫異地瞪大了眼。
紫衣女子仍是沒回答,優雅地走到三人面前,續道:“我是你們母親的好姐妹,叫嫦娥,是來看望你們母親的。”
好姐妹?
楊戩猛地一噎,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什,什麼?他是母親的好姐妹?那,那不是說……嫦娥是他姨母?!
他癡戀了三千年的嫦娥,在他重來一世的時候居然變成了他的親親好姨母?!
一口氣慪在心口,幾乎要生生把他憋死。他滿臉黑線地盯着那道癡癡凝望了幾千年的身影,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楊嬋一聽卻頓時來了精神,上前大膽地拉住她的袖子,仰着臉問道:“是麼?那你跟我們一起走吧,我們正要回家呢!”
楊駿心道不妥,還沒等開口,就見楊嬋已經拉着紫衣女子走到了前面,而一直沉默不語的楊戩更是什麼話都沒說就跟着兩人走了回來。
“然後你們就回來了?”瑤姬笑着摸摸坐在身邊的女兒的頭,擡手又替她夾了些青菜。
嫦娥聞言點點頭,素手輕撫着懷中的兔兒,勾着嘴角淺淺地扯出抹笑。
琉璃似的眼眸靜靜地看着巧笑嫣然的人,楊戩咬着盤子裡新多出來的桂花糕,神色複雜難辨,就像在咬着誰的脖子。
當初的驚鴻一舞,如天幕中豁然劃過的璀璨煙花,絢爛奪目,足以讓他將這身影牢牢刻在心底。然後,他便癡癡的守了幾千年,直到燒盡他所有的愛戀——他忘不了凌霄寶殿上的那一幕,他的尊嚴,他的真心,在那一刻碎了個徹底。
但是!但是!!
即使拋棄了尊嚴,拋棄了生命,莫名其妙地從頭再來,他也從來沒想過會發生現在這種事情!
姨母,姨母……這讓他怎麼去面對曾經癡戀了那麼多年的人?
他怔怔地垂眸看着盤中還剩的那塊糕點,暗自失神。
直到玄墨色的衣袖被用力扯住,耳邊響起道熟悉而溫和的聲音,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娘讓你向姨母問好呢!”楊駿壓低聲音提醒,細長流暢的眉眼微微蹙起,似乎對他莫名其妙地失神有些擔心。
又是姨母!
楊戩暗暗着惱,轉過頭去,卻正對上瑤姬責備的目光——烏黑晶亮的眼眸如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明明滅滅的燈火,恍恍惚惚中渲染出幾分不容錯認的責怪。
他不由一怔,頓時有些無措,嘎了嘎嘴脣,而那聲“姨母”卻怎麼也叫不出口——不論現在愛或者不愛,至少是曾經真真正正發生過的。而如今重來一世,曾經癡心愛戀的人成了長輩不說,還要他當面叫聲“姨母”,真不知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微微轉開的眼眸看不清他眼底變幻莫測的神色,嫦娥緩緩撫弄着懷裡的兔子,不着痕跡地打量對面那個“無禮”的孩子。
很漂亮的模樣,脣紅齒白,像玉做的娃娃,清清冷冷的,似乎自她在縣城中遇到開始,就一直是這副淡淡的神情,即使偶爾露出笑臉來,也是帶着令人捉摸不透的飄渺——她忍不住輕輕嘆氣,真是個奇怪的孩子。
楊駿蹙眉看着自家小弟輕咬了嘴脣不說話,暗暗覺得奇怪。
楊戩向來對外人都極爲識禮,這番情景真是從來都沒遇到過,莫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擡手輕附上那雙藏在廣袖下的手,微微有些發涼,他不着痕跡地暗歎了口氣,起身解圍道:“姨母見諒,舍弟臉皮薄,怕是害羞了……”
心中卻忍不住疑惑,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不願意開口叫姨母呢?
瑤姬原本臉色深沉,聽到這句話才稍稍緩和了些,略帶責備地看了眼垂眸不語的人,朝嫦娥笑了笑:“真是讓妹妹見笑了。”
嫦娥不在意地搖搖頭,彎彎眉眼笑起來:“沒什麼。”落在楊戩身上的目光卻意猶未盡一般久久才轉開。
祭月儀式因爲嫦娥的到來而取消,一桌人說說笑笑直到月過中天才散去,楊戩默默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漸漸離開了視線,才轉身回屋——重生的事情似乎比他從前預料的要複雜,也許該從長計議纔是。
外加改標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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