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落下,正殿之中一時沒人說話,只聽到伏羲拿指尖輕輕敲打桌面的聲響,半晌,他才抿脣說道:“罷了,既然你已經有所佈置,本座也不便插手,你好自爲之就是。”
他輕攏了袖子站起身來,剛轉身欲走,腳步卻驀地一頓,犀利的目光倏地向殿內的屏風掃射過去。
楊駿驀然一驚,下意識地屏息,只聽耳邊“咔嚓”脆響,雕刻得精緻細膩的祥雲瑞獸的檀木屏風頓時被法力劈散。幸得他早有防備,纔沒被散落的木屑劃傷,但隱身咒卻是破了。
“是你。”伏羲幾不可見地輕皺了下眉,語調依舊平靜淡漠,似乎並不感到意外。
楊駿臉色發白,黑亮的眼瞳盯着伏羲那張冷峻的沒有半點情緒的臉,僵硬地點頭道:“弟子楊駿,見過神王陛下,女媧娘娘。”
他轉眼去看女媧,不等兩人開口,他又說道:“弟子莽撞,還請陛下娘娘贖罪。”
他原本的打算是直接盜走離魂,卻不想被伏羲發現破了他的隱身術。如今倒是騎虎難下,說實話,女媧必然不會痛快地借他離魂,而不說實話,想弄到離魂卻更是不可能了。
他暗暗嘆氣,面上卻淡淡地看不出波動:“實不相瞞,弟子這次是爲求藥而來……”
他自然不會說這是他與太上老君之間的交易,只說楊戩重傷難愈,需以離魂做引方纔有效。
“哦?”女媧眉梢緊蹙,自是不信。
楊駿沉默不語,只微微垂下眼——兩人這次會被冠上敵軍奸細的罪名,跟女媧八成脫不了關係。
伏羲淡淡看他一眼,素來沒什麼表情的臉恍惚中流露出了那麼一丁點的波動,但轉瞬即逝,楊駿以爲是他產生了錯覺。
半晌,才忽然聽他說道:“本座可以給你離魂,但是,本座有另外一個條件。”
伏羲說完這句就停頓了一下,從繡了流雲蟠龍的長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抿脣淡笑道:“把這個給張百忍,告訴他,火雲宮的人,他誰都不能動。”
——火雲宮的人,誰都不能動?
楊駿略帶詫異地挑了下眉,如果他沒記錯,玉帝之所以會大張旗鼓地參與到封神之戰中來,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想借機剷除火雲宮殘留在天庭中的勢力,順便尋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改掉女媧留下來的那些個不合時宜的條條框框,徹底清除對他掌控天庭存在威脅的障礙。可若是……
他垂眼盯着伏羲手上的玉佩看了半晌,終是擡手接了過來。
楊駿的速度很快,快得連太上老君這個始作俑者都始料未及。
彷彿剛剛穿戴好衣物,還不及出門,就被告知重要客人已經在廳堂靜侯多時了。
他看着端端正正擺在眼前的木盒,老半天都沒回過神來。直到楊駿開口叫了聲:“太師伯。”
“看來……老道這次是賭對了。”他半眯着眼笑了笑,不着痕跡地擡手將木盒裡的兩顆離魂收起。
楊駿聞言不置可否,只說道:“太師伯讓弟子做的事情,弟子已經做到了,太師伯也該履行承諾纔是。”
老君掀了下眼皮,淡淡地瞥他一眼:“年輕人,稍安勿躁。”
楊駿臉色驟然一變,只是,尚未等他開口發難,老君又老神在在地輕哼了聲:“老道何時說過不遵守承諾?如此沉不住氣,難成大器。”
楊駿頓時一噎,面色有剎那僵硬,但被他不着痕跡地掩飾下去,落在老君眼裡的,只是脣邊一抹堪稱畢恭畢敬的淺笑:“太師伯教訓的是,是小子魯莽輕浮了,還望太師伯見諒。”一頓,“太師伯有何吩咐只管說。”
老君輕哼出聲,擡手緩緩地捋一把鬍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怎麼知道老道有吩咐?”也不等楊駿回答,他自顧自地起身走進了先前替楊戩診脈的內室。楊駿怔愣片刻,才擡腳跟着走進去。
楊戩的境況比起楊駿之前離開的時候,似乎沒什麼變化,臉色依舊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襯着蓋在身上的錦被,脆弱地好像來陣微風就能將人捲走一般。
老君進了內室卻並沒有去看牀上的人一眼,只自顧自地從桌上沏了杯茶,靠着那張他平日裡鮮少坐過的藤木雕花椅坐下來,見楊駿眉梢緊皺,目光從進來開始就沒從那張牀榻上移開,他不由輕輕挑了下眉,說道:“他的傷很重,非藥石可醫,若想救治,只怕難了。”
果然,他話音剛落,楊駿霍地轉過頭來:“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覺得呢?”老君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目,端起茶盞淺啜一口,“五內俱損,真元盡毀,就算勉強留一條命,只怕一身修爲也再無法恢復了。”
“怎、怎麼可能……“楊駿頓時像被打了一記悶棍。
老君抿脣輕笑,卻沒說話,半晌才悠悠地嘆氣道:“不過,話雖如此,但也不是全無希望。”他停頓片刻,續道:“他會弄成現在這樣,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身上的化血刀毒素侵入了血脈肺腑,其間又被極其霸道的功法所傷,未加調養又強行調用法術,致使新傷舊患齊齊發作。如果能夠先把他身上的毒素解了,再仔細調養些時日,或許還能救回來。”
“此言當真?”楊駿眉梢緊蹙,寬大的袖口正巧遮掩住青筋暴起的手,指甲掐進掌心,幾乎要生生地摳出血來。
老君點點頭:“理論上如此,但實際效果如何,老道從前沒遇到過,不敢妄言,但如果你肯配合,成功的機率會大得多。”
“如何配合?“楊駿深吸一口氣,”餘元那老道士已經死了,化血刀毒素的解藥……怕是拿不到。”
“解藥?”老君嗤地笑了聲,手指又順着鬍子捋了一把,“你若是能拿到解藥,又何須老道出手幫你?自然是另有他法。”
“什麼方法?”
“換血。只要用足夠的沒有毒素的血,將他身體裡那些毒血全部換掉,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