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這些評論還是大談人才的重要性,語氣比較溫和,話鋒比較內斂,比如,一個叫任濤的就撰文寫了一段話,挺有代表性:創新是一個民族的靈魂,是一個國家興旺發達的不竭動力。科技創新已經越來越成爲當今社會生產力發展的重要基礎和標誌,是經濟發展中最重要的驅動力。
教育是發展科技和培養人才的基礎,在現代化建設中具有先導性、全局性作用。當今世界,各國之間的經濟和科技競爭歸根到底是教育和人才的競爭。
等等,其他人也都是這個語氣。
到後來,又有人加入了,語氣就越來越有火藥味了,任濤就變成了聲濤了,直接說:“有些教育管理者,乃至有些教育管理部門,自己沒有知識、身無長物,教無可教,管無可管,卻佔據着要害位置,他們對教育事業發展並不關心,他們只關心自己的利益,他們眼中沒有人才,或者說,他們眼中的人才是他們自己制定的標準,誰會溜鬚拍馬,誰就是人才。”
“請問,那些被教育主管部門評定爲高級職稱的人,他們的能力優勢在哪裡?”
“請問,職稱評定的初衷是什麼?爲什麼轉來轉去,又轉回到了工齡、資歷和人緣?我們的教育改革如果不先把這些腐朽的東西改掉,什麼時候才能真正見到成效,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釋放應有的生產力。”
這場討論持續升溫,火藥味越來越濃,已經影響到教育主管部門高層,在年底的幾次會議上,教育主管部門高層就教育基層建設的一些話題上,幾次把這個事拿來說事。
把張文東原來的那個省的領導,弄得灰頭土臉的,回頭自然要追責,自然要打板子,弄得原來的教育主管機構辯無可辯。
他們想來想去,回敬龍省的最好辦法,就是把張文東請回來,然後也來他個宣傳。
於是,他們帶着張文東學校的校長,來龍市往回邀請張文東。
這一出,何西根本沒預料到,他只是想給自己學校造勢,因爲新校舍就要開張了,寒假招生季就要來了,再不宣傳,怎麼能填滿花了這麼多錢,建起來的這麼大的校舍?
他正在屋裡跟幾個屬下,研究整體搬遷方案呢,原輝就驚慌地來了,對何西道:“老闆,不好了,張專家的老家來人了。”
何西問:“什麼人?”
原輝道:“好像是原來他們學校的校長,還有教育局長,好像是要請張專家回去。”
何西站起來,道:“我去看看。”
他心裡並不輕鬆,要知道,張文東雖然是專家,但是,他還是個知識分子,腦瓜子裡有濃厚的皇糧意識,當初投奔自己,是迫不得已了。
現在,老家來人了,毫無主見的知識分子,只要是稍加挑唆,就會忘乎所以。
何西當初之所以給了張文東那麼好的條件,就是要防備今天這一出。
他想了想,又對盧效峰、還有原輝等人吩咐了幾句。
隨後,他跟着過去看張文東了。
在張文東辦公室裡,幾個官氣很重的人,正在跟張文東熱聊。
其中一個,何西猜着就是張文東學校的校長,正在點頭哈腰地對張文東道:“文東啊,過去是你誤會你老哥我了,我其實對你是一片真情啊,我對你那是嚴格要求,那你還看不出來嗎?”
另外一個則道:“文東,這是什麼地方?一個民辦機構,今天干着今天有飯吃,明天黃了,明天沒飯吃。咱苦熬苦幹一輩子,圖了什麼?不就是吃皇糧嗎?好歹,咱出去一說,咱是國家正式的啊。你這個是什麼?出去怎麼介紹?”
一句話,就把張文東打動了,這正是何西給不了的,但是他還在掙扎,喃喃道:“可是,在這裡,我是……”
“咳,回去不也一樣嗎?你不是已經定了特級了嗎?那就直接落下就行了,這有什麼難的?”
張文東活心了,他眼睛轉來轉去,卻一直不敢直視何西,正在這時,出納敲門進來了,他對張文東道:“張教,這是你下半年的科研經費,你籤一下字,稍後我給你送過來,一共是五萬。”
張文東籤習慣了,就派頭十足地提筆簽了字。
然後又擡頭跟校長道:“那其他待遇呢?”
校長被他問楞了:“其他待遇?什麼待遇?”
張文東被反問楞了,尤其是對上校長那氣勢如虹的目光,他居然不知道說什麼了,校長身後的局長拉了一拉校長的衣袖,然後道:“都有,都有。”
何西善意地提醒道:“張老師,你最好在這裡落實一下,比如,科研經費了,比如,你的書籍出版了,還有你的專車了,你的房子了,等等。”
那位校長就惡狠狠地瞪了何西一眼,轉身對張文東道:“都有。”
張文東長出一口氣,他轉過身來,對何西道:“何老闆,我對不起你。”
何西擺擺手道:“沒什麼,這是你的自由,你來我們歡迎,你走我們也不阻攔。”
張文東慚色滿面,支支吾吾地說了句:“謝謝,謝謝。”
何西則面無表情道:“那就做一下交接吧。”
“交接什麼?”張文東恍如夢中。
“你的車子,你的房子,我們是不是都可以收回啊?因爲你工作年限不足五年啊。”
張文東依依不捨地把車鑰匙掏了出來,又把房門鑰匙交了出來。
正在這時,又有人進來了,這回不是別人,而是出版社,他們送樣書來了,這也是何西沒有預料到的。
看着幾本泛着墨香的新書,張文東眼眶溼潤了,他摩挲着那幾本書,久久不肯鬆手,卻又知道,這書他拿不走。
儘管是他寫的,但是,版費印刷費都是人家何西掏的。
何西道:“這幾本樣書,你拿着吧,做個紀念。另外,你們什麼時候走?今中午校領導班子要舉辦宴會,專門給你送行。”
張文東的局長生怕再生變故,就道:“不了,我們馬上就走。”
何西點頭道:“那好,你收拾一下,呆會我讓車送你去車站,你再享受一下你的專車。”
何西說完轉身離開,此刻他的心情很不好,自己的炒作過勁兒了,弄得事情往相反方向發展了。
不過,他能理解,這是人性。有了錢的時候,還想有榮譽,這個榮譽就是國家正式公務員。
這也是知識分子的共性,沒有主心骨,看不清形勢,容易忘掉傷痛,容易被人哄騙,幾句好話,就給騙得暈頭轉向。
何西心情不好,但是並沒有生氣,他認爲:企業和員工是僱傭關係,一個付出酬勞,一個付出體力腦力精力,這是一種平等交換,企業可以要求員工愛崗敬業,但不能對忠誠提出太高要求。
拿企業來說,員工對企業所謂的“忠誠”,完全來自於企業給個人帶來的經濟收益。
從另一個角度上說,自己給了張文東足夠的經濟效益,但是給不了張文東一種軟性的東西,這個東西就是身份問題,何西給不了張文東,一個所謂的國家正式教師的稱號。
何西不再說什麼,全副精力投入到年底的搬遷籌備工作中,他現在還面臨着一個問題,就是,自己的新校舍卻是比較偏遠,那麼對於成年人來說,尚且好說,但是對那些中學生,就顯得很偏遠了,家長需要考慮安全等因素,好在這裡雖然偏遠,但是,市裡的公交車通在這裡。
即便是如此,何西也考慮,要購買幾臺通勤車。
時間過得很快,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份的月底,整個校舍完全建設裝修完畢,工程監理方正在忙着驗收。
何西就專程跑去市府,請市長來視察一下。這個舉措可謂一箭雙鵰。既可以讓領導滿意,又可以免費做了宣傳。
隨後的黃金時間新聞中,市民們看到,希望英語教學主樓十幾層,巍然聳立,附屬設施一應俱全,寬敞明亮,什麼食堂啊,宿舍啊,操場啊,甚至還有醫務室。
市長看了這一切,感到非常滿意,對何西說了一些注意安全了,等等事項。雖然是老生常談,卻提醒了何西一個事情。
自己這裡,應該有警務室,用某知名小品演員的話說,這個可以有,這個必須有。
這是個好機會,自己有兩次跟市公安局長有過交集,卻沒有做深入的交往。
他要借這個機會,跟局長掛上關係,怎麼掛關係?那就從這裡開始吧。
但是,雖然有兩次交集,但是沒有深交,自己要單獨去找局長,肯定會被卷面了。找仇局長幫忙?他們是上下級關係。
找寧秘書長幫忙?他在京都呢。找市長幫忙?好像太不拿市長當回事了。
人選有一個,這就是自己的枕邊人汪知秋,何西一個電話打過去,汪知秋立馬屁顛屁顛地給辦。
何西的要求是,請市公安局在希望英語設立警務室,然後作爲回報,何西爲市公安局天眼工程贊助200萬。
市公安局長正在爲這個事焦心,他聽了這個消息,幾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別說希望英語贊助,就是不讚助,從工作角度講,也是必須的。
他當場拍板,一個字:“好。”
搬遷的日子定下來了,12月28號。
就在搬遷頭一天,張文東回來了,他一頭跪在何西面前,就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