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公到底沒有看到總賬本,在江東府呆了三天,叔公陰沉着一張臉回了金風府。而遺留下的問題,卻很多。
一些外圍產業的管事像是提前約好一樣,不到十天,前前後後走了十多人,雖然從表面上看,對陳家產業沒有什麼實質性影響,可是林花枝卻深知,這些損害是隱形的,說不定哪天就會造成巨大影響。
嚴少白也覺查到了這點,派了人下去接手,不久傳回話來,說走的這些管事都沒帶走什麼,交結的也十分清楚。可是,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人脈關係,又怎麼交接呢?
崔婷在此期間來過府上兩次,林花枝不願見她,知道她來,便早早躲開,嚴少白可能明白林花枝真不喜歡崔婷,每每崔婷回去後的那幾日內,他都不來招惹林花枝。
隨着婚期的臨近,杜映蓮越來越沉默,整天窩在華風園,也不太愛見人。林花枝去看過她幾次,可杜映蓮是強顏歡笑,林花枝也不知道該怎麼勸。
其實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心態,林花枝有時也會想,她是否在別人眼裡也是可憐的模樣?很多時候,她想,她骨子裡的確是冷漠的人,所以在對嚴少白失去了所有的熱情後,再看他與崔婷,她漸漸有了旁觀的心態。
奶孃最近看她的神色很擔心,好像怕她把心事藏的太深,不知哪一天就突然爆發,傷人傷己。林花枝知道她很好,心裡也沒什麼波動,都快無慾無求了,也就沒什麼可難過的事。
可是這平淡的心態並沒有影響她對另一件事的執着——她的東西永遠不會便宜崔婷。
嚴少白做生意也不算太差,不過就林花枝看來,嚴少白太過於心軟,再加上對各項生意不熟悉,目前也只能保持住陳素月死前的光景。外圍管事的集體請辭,還有宗族的虎視眈眈,讓林花枝很擔心,她不確定嚴少白能把這若大的產業支撐多久。
就在離成親只有十日時,宗族再次派了人來,這次來的是陳素月的一位本家叔叔,這位叔叔對嚴少白說,他要娶新婦可以,不過要等一年後纔可拜天地,否則陳素月的產業宗族就要取回一半。
嚴少白不解:“這是族規嗎?怎麼以前從不曾聽素月提及?”他在懷疑是不是叔公故意爲難他,上次叔公去賬房前,他其實頭天晚上已經提醒過賬房管事,把一些重要的敏感的賬本都收了起來,也就是說,沒有林花枝那手意外,叔公能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林花枝站在嚴少白身後,也不斷犯疑,在她印象裡,宗族族規裡可沒有這規定。叔叔也沒多說,讓嚴少白把陳宗族規請出,一看便明白。
林花枝親自去把收到嚴少白睡房裡的族規翻了出來,厚厚的一大本,陳素月從來沒仔細看過,嫌佔地方,隨手丟在了牀底。叔叔翻到最後,指着其中一條笑呵呵的看着嚴少白。
嚴少白一看,臉色也低沉下去。
“少白,也不是族裡想故意爲難你,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咱們不得不遵守呀,主要也是爲了不想讓大家受要不必要的損失。不過只是一年罷了,沒啥大不了,男人又不像女人,歲數大了不好嫁。你就靜心等上一年就成。”叔叔得意的說道。
嚴少白什麼也沒說,他是上門姑爺,就如同外面那些嫁入夫家的婦人一樣,以夫家爲重。他得以陳素月爲重,也就得遵守陳氏的規矩。
嚴少白深呼吸了一口氣:“即是老祖宗定下的規則,少白定當遵守。”
林花枝斜眼看去,本家叔叔此時看嚴少白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笑話,眼裡全是算計的神色。林花枝是一肚子氣,宗族的人就根本沒想着要放棄陳素月的家產,看來一年後,嚴少白也不一定能娶崔婷,指不定到時候,宗族的人又想出什麼法子來佔了這份家產。
嚴少白與叔叔閒說了幾句,叔叔見嚴少白也沒什麼興趣,早早便起身告辭。
等不相干的人全退了出去,嚴少白才揉着眉心,疲憊的靠在椅子裡。
林花枝沒說話,她能說什麼?說安慰的話嗎?那顯得太嬌情,再者叔叔說的這事,不也正好幫了她嗎?陳素月的東西崔婷一年之內是沒法佔了。
可是林花枝還是高興不起來,她的確不想便宜崔婷,可是她也沒說要便宜宗族裡的人呀。
她太瞭解陳氏宗族裡的那些人,一個個就像是吸血鬼,光看叔公就知道,80歲的高齡,還死死霸佔着族長的位置,無非也是想着多佔便宜。
她的東西是她的,絕不能讓外人得了。
轉頭向嚴少白看去,他眼睛緊閉,像是睡着了的樣子,林花枝靜靜看了他一會,悄悄走了出去。
才一出去就見翠雙站在臺階上,面有急色。
最近,她和翠雙關係一直很僵,她就想不明白,以前一直乖巧的丫頭現在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半點也不招人喜愛。難道當初,翠雙一直在陳素月面前都是在裝樣子嗎?
林花枝想想也不太能,裝一時可愛還行,連着好幾年都是在裝樣子,那可不是一般的人了。想起她重回陳府,第一次在下人院那見到翠雙時的情形,林花枝估計,可能翠雙在陳素月死後,經歷了一些事,才導致她性格大變。
想到這,林花枝的語氣在不知不覺中軟了幾分:“翠雙,你找我有事嗎?”
翠雙點了點頭,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在前,向僻靜處去。
林花枝跟着翠雙來到西側的一處假山旁,已近深秋,天氣也比前些日子更加清冷,見翠雙只穿着一件甲背,林花枝擔心的道:“馬上就要入冬了,你多穿些衣服,別凍了。”
翠雙看着她,眼底有一絲迷惑,不過很快,翠雙清咳一聲,眼裡的光亮一轉,只聽她道:“花枝,幫我向馮姨央幾天假成不?我有事要出府一趟。”
因臨近嚴崔的婚期,府裡最近是忙的不可開交,每個人都恨不得多出一雙手來。
這個時候,翠雙要出府,林花枝也有些奇怪,正準備張口問原因,突然想起剛剛那位本家叔叔的話,婚都成不了,自然也沒啥忙的事。
翠雙見林花枝沒說話,心裡更加着急,其實她今天早上已經找過馮姨,可是馮姨說現在家裡正缺人手,不准她出府。要不是林花枝現在在老爺面前說的上話,翠雙萬萬是求不到她頭上的。
翠雙又道:“花枝,要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想讓你爲難。你就幫幫我吧。”
林花枝本來也準備應了她這事,此時見翠雙說的越發可憐,心裡一軟:“誰沒有一個急事,你放心,我現在就去找馮姨,應該沒啥大問題。”
翠雙這才鬆了一口氣,再次感謝林花枝。
經過賬房一事,馮姨倒與林花枝多了幾分親近,見她與如意感情也不錯,本有意栽培林花枝,可見她心有明志,馮姨也沒再多想。
林花枝把翠雙的事和馮姨說了說,馮姨面犯難色,不是她不近人情,實在是府上目前諸事繁多,哪都缺人。
林花枝又不好明說嚴少白要一年後才能娶崔婷,見馮姨不允,她道:“馮姨,少個丫頭不會誤了什麼事,這樣好了,這幾天,翠雙的活計我來做。”
聽得她這樣說,馮姨也不好再說什麼,想到翠雙早上也來求過她,應該是真有大事,否則也不必再三請準出府。
馮姨笑道:“既然你答應把她那份事也接去做,那就讓翠雙去吧,辦完事叫她早些回來。”說完,翻了一塊牌子遞給林花枝。
翠雙得了出府牌,又知道林花枝把她的事接了過去,是感謝萬分,說承了這人情,以後有什麼事,林花枝直管開口。
林花枝其實很好奇翠雙怎麼想着在這個時候出府,要知道翠雙無父無母,家裡也沒兄弟姐妹,她出府幹什麼?還偏偏挑在這個時候?
她對翠雙的秘密很感興趣。
不過,這種即性而起的興趣並沒有保持多長時間,當天晚上,全府的人都知道嚴少白與崔婷的婚事因故要延遲一年,衆人並不知道實情,紛紛猜測,各種說法都有。
林花枝聽了一會,便沉默的回了屋,杏兒回來時,幾次想張口問,可是看林花枝臉上神色是拒絕開口,杏兒也只好閉上了嘴。
再晚些時候,崔婷突然出現在陳府。
任何一個女人知道自己無法成親時,肯定會失常傷心,大吵大鬧,崔婷便是如此。這一晚上,沒有人敢靠近東院,崔婷與嚴少白關在屋裡,最初還聽得崔婷哭鬧了一會,不過很快的,不知道嚴少白對她說了什麼,崔婷是不鬧騰了,可是卻哭了一晚上。
林花枝這一晚也沒睡好,她一直站在書房對面,透過窗上的倒影,她看到嚴少白不斷的在屋裡走來走去。她想,嚴少白如此不安,應該也很傷心吧。也許,在這份傷心中,嚴少白會恨陳素月。如果當初陳素月沒帶他回來,他沒做上門姑爺,今時今日他也不必爲難成這樣。
她忍不住幽幽一嘆,心裡生出幾分惆悵。
不知什麼時候,烏雲悄悄掩住明月,夜越發的黑也越發的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