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清卓一聲長嘆:“罷了,罷了,爺爺說得對,在你面前教訓寧修平,實在不近人情。”
寧爺爺聽言,喘氣聲立時小了。他覺得目的達成了,便打算隨便哄寧清卓一兩句,卻聽她又道:“我便直接去告官吧。”
她站起身,朝着寧爺爺一勾嘴角:“爺爺你千萬不要跟去!眼不見心不煩,自然也就不會生氣了。”又朝着屋中朗朗道:“所幸今日不是馮同知坐堂,否則哥哥的岳父若是偏心,不爲我主持公道,可怎生是好……”
寧修平早就穿好了衣服,一直躲在屋中,就指望寧爺爺能將寧清卓打發走。聽到這裡,終是忍不住了:也怪他貪色,好好的直接辦正事便是,他卻還想偷偷先爽上一把,卻不料,被寧清卓抓個正着!又一路光着身子跑來,被那麼多族人看見,正是人證確鑿。現下寧清卓擺明了要計較到底,就算爺爺能在族規下護住他,卻定是攔不住寧清卓去官府鬧。
寧修平深知,馮同知早就對他這個女婿多有不滿,若是再因爲他,被寧清卓扇上一耳光,在同僚中顏面盡失,還不得惱羞成怒!
——他這些年能順風順水,很大程度就是靠他這同知岳父,可不能得罪了去!
思及此,寧修平也不躲了,匆匆打開房門行出來,低頭朝寧爺爺道:“爺爺,這事是我的錯,我……”他看寧清卓一眼,心中叫苦,卻還是繼續道:“我願意領罰。”
寧修平都開口表態了,寧爺爺自然不好再糾纏,只得一聲嘆息允了。寧清卓這才叫了幾個族人:“去敲鐘,一刻鐘後在祠堂集中,我要行家法!”她則拎着門栓,急急出了院。
寧清卓趕回家,就見到家裡的婆子站在門口,顯然是聽到了響動。她也顧不得解釋,只問道:“姐姐呢?”
婆子答話:“剛剛她來和我說她要洗澡,我便給她送了水去。”
寧清卓風一般掠去了寧如欣房間,敲門,卻沒有聽見響動,心中焦急,破門而入。
就見裡間擺着沐浴用的兩個大桶,卻沒有見到人影。再細細看去:其中一個桶裡,赫然飄着海藻一般的秀髮。
前世的場景突然重現,寧清卓只覺血液凝固!她衝到木桶前去拖寧如欣,口中淒厲喚道:“姐!姐!!你不能死啊!”
寧如欣被寧清卓從水中拖起來,擡手抹了把臉:“清卓……你回來了。”倒不像要尋死的模樣。
寧清卓呆呆看她,半響才道出了句:“姐……你不是要自殺吧?”
寧如欣淡淡一笑:“傻,姐姐怎麼會自殺。”她沉默片刻,復又嘆道:“你一個人撐這個家族,裡裡外外辛苦,姐姐雖然幫不上忙,但卻會在你身邊,一直陪着你。”
寧清卓舒了口氣。她偷偷打量寧如欣,見那人表情淡淡的,試探道了句:“姐,你別難過,我來得及時,他沒把你怎樣。”
寧如欣大腿內側火辣辣地疼,點點頭道:“我知道。”她低頭看向胳膊上那粒守宮砂,嘲諷一笑:“他還沒膽破我的身。我就是有點噁心。”
寧清卓的心總算回落。這個姐姐從小被她灌輸些女兒當自強的理念,倒不似這個時代其他女性一般,那麼看重貞潔名聲。她長長呼出口氣,恨恨道:“他倒是敢!如果他真動了你,就算背上命案,我也要殺了他!”
想了想,又道:“不行,家裡的那個婆子太老了,我得找幾個年輕些的僕役,過來照顧你。”
寧如欣搖搖頭:“家裡哪有那個閒錢請人,你別操這個心。這事也怨我,沒有防着他,放他進了屋。往後注意些便不怕。”
寧清卓也知她說得是實情,只得又對她一番叮囑。寧如欣則扒拉了下她的頭髮:“你怎麼這麼髒?我聽說你要洗澡,便也給你準備了一桶水。快去洗洗。”
寧清卓點頭,便在旁脫了衣裳,爬去了桶裡。
寧如欣在旁看着,見着她一身都是青紫,顯然是傷着了,趴在桶邊皺眉問:“你怎麼受傷了?今天是誰和你打?”
寧清卓也低頭看去,果然見着了那些傷痕:“別提了。也不知吳家開了什麼價碼,高元緯竟然替他們出場了!我就只有捱揍的份……”
寧清卓一邊洗頭洗澡,一邊說了今天搶水戰的始末。寧如欣在旁安靜聽完,正想開口,卻忽然聽見了一聲清晰的鐘聲,隨後又是兩聲,臉色便是一變:“是祠堂的鐘聲!清卓,是不是爺爺又來找你麻煩了?”
寧家每逢大事,都會鳴鐘召集族人前往祠堂,以作公允決斷。本來,祠堂鑰匙向來只掌握在寧家族長一人手中,只有寧家族長有權力召集族人。可寧清卓做了族長後,寧爺爺帶着一些寧家老人生事,只道不放心她做事,強要了那鑰匙去,之後便時不時鳴鐘召集族人,找寧清卓的茬。
寧清卓從水桶中跳出,拽了一旁的浴巾遞給寧如欣,又自己拿了一塊擦頭髮:“你莫要緊張,這回不是爺爺,是我讓人敲的。”她眯眼咬牙道:“寧修平敢欺負你,我不可能放過他!這回召集族人,是要當衆行家法。”
寧如欣也站起擦身,驚訝道:“他居然肯領罰?!”
寧清卓嘴角微翹:“他自然不肯,是我逼他的。”她拿來了兩人的衣裳,卻又猶豫道:“姐姐,你若不願見他,只管在這歇着便是,我一個人去。”
寧如欣扔了那浴巾,從她手上接過衣裳:“我和你一起去。明明錯的是他,爲何要我躲躲藏藏?你不是一直這麼教我麼,我都記着呢。”她深深吸氣,穿衣的手還有些抖,卻朝寧清卓一笑:“我偏偏要站去他面前,看看他受罰的狼狽模樣!”
寧清卓聽她這麼說,總算徹底放下了擔憂,也笑了出來。她就似兒時一般,在寧如欣面前晃了晃拳頭:“好!姐姐,看我怎麼替你揍他!”
姐妹倆穿好衣服,攜手奔着祠堂而去。寧清卓還是一身粗布男裝。祠堂中已經圍了很多人,寧爺爺叼着菸斗坐在主位,周圍坐着幾位旁支的寧家老人,寧修平苦着臉站在一旁。
寧清卓進了祠堂,也不着急,慢悠悠燃了三炷香,在先祖牌位面前跪下,行了個正式的叩首禮。她肅穆恭敬,族人自然也安安靜靜,寧修平被這場面嚇得臉色發白,顫音發問:“清卓,你、你燃香乾嗎?”
寧清卓只是認真跪拜,又起身將那三炷香插好,這才肅容開口道:“沐浴焚香,請寧家法杖!”
寧修平腿一軟,差點摔去地上!他也做過族長,知曉那寧家法杖是烏木所制,質地堅實厚重,打起人來,那真叫一個事半功倍!寧清卓當族長後,也曾經對族人行刑,卻不曾用過這法杖,現下竟是要用在他身上!急急阻攔道:“清卓清卓,好妹妹,一點小事,何必驚動法杖。就用這祠堂中的普通木杖便是。”
寧清卓搖頭,斷然拒絕道:“不可。哥哥是前族長,何等身份,怎麼能用那種粗糙東西!自然得由我告明先祖,請出法杖,親自行刑。”徑自朝祠堂後行去。
寧修平連忙求助看向寧爺爺。可他已經答應了領罰,寧爺爺便是再偏袒,此時也沒法幫忙。眼見寧清卓拿着一根烏黑粗長的木棍從祠堂後行出,寧爺爺只能一聲乾咳,提醒道:“清卓啊,清卓,修平是我的寶貝孫子,你下手可得輕些啊。”
寧清卓看寧爺爺一眼,緩緩勾起了嘴角:“我自然曉得,爺爺務必放心。”
寧修平被人按住趴在地上,嘴裡塞上了一團布。他對寧清卓這句應答不抱絲毫希望,卻想着他也不是沒捱過板子,不過是二十棍,咬牙抗住,痛一痛便過去了。
可第一棍砸在他的屁股上時,他便再沒法這麼想了。寧修平痛得只恨沒法咬舌自盡!又嗷嗷大叫,想說他後悔了!他寧願去見官也不願捱打!可惜被塞住了嘴,那聲音含混,根本聽不清。
寧清卓手上用了暗力。前世她在孫劍鋒身邊,曾經聽他說過廷杖的把戲。打板子有學問,若是讓孫劍鋒行刑,他可以一杖疊着一杖打,不見血,但肉都爛在皮下,只需十杖便能致癱,二十杖便能取人性命。她力道不夠,卻也知曉些竅門,寧修平捱上這一遭,定是得養上幾個月!
寧修平嚎了幾嗓子,便再沒了力氣。一時間,祠堂中只剩皮肉悶響和男人的嗚咽聲。二十杖打完,寧清卓長呼出口氣,只覺神清氣爽!寧修平卻恨意噬心:這個女人奪了他族長之位,處處與他作對不說,今日還打了他二十杖!他活了二十六年,何曾受過這種苦!這仇,他定是要報!
這麼一想,寧修平竟然扯了扯嘴角:所幸他今日是有備而來,早有設計!捱了板子又如何?他照樣能叫寧清卓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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