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秀雲坐在車裡,一臉失落,又去看楊雁回,楊雁回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莊秀雲推推她:“雁回,發什麼呆?”
楊雁回壓低聲音道:“哪裡有發呆,不過是沒見到蕭夫人,有些失望罷了。”
蕭桐這次並未出面,但應該特地交代了下人,不許給她們臉色看。是以,出來接待她們的老媽媽極爲體面,對她二人說話也極爲客氣。
可是蕭桐卻不許收她們帶來的東西,也沒出來見她們,只讓人說是“近來瑣事纏身,不便見客。”後又委婉相告,“倘或以後想念楊姑娘了,自會命人去請。莊家人謀生艱難,東西還是帶回去。不好叫姑娘白來一趟,這個金麒麟項圈是送姑娘的。以後姑娘若真有了什麼委屈或者難處,便是一時忘了請你來,你便可自來。只是爲防鄉民爲諸多瑣事求告,姑娘日後莫要四處對人說起與蕭夫人的一番因緣。”
這意思是,人蕭桐不見,東西蕭桐也不收,以後楊雁回也別來,也別跟人說起蕭桐,除非蕭桐哪天真要見楊雁回了,自會去請她來。但蕭桐並不是不記得楊雁回了,更不是厭煩楊雁回,若楊雁回真有了麻煩或者難處,還是可以來侯府找蕭桐的。恐楊雁回因不曾見了蕭桐,傷心失望,還送了她個金項圈以作安慰。
楊雁回暗暗嘆息。蕭夫人對她,也算是厚愛了。只是她如今依舊稀裡糊塗,既不知蕭夫人何故不願見她了,也不知這份厚愛到底從何而來。這世上真有無緣無故的喜愛麼?還是堂堂忠烈侯,對一個小農女!
不過麼,楊雁回思忖,只要有蕭夫人這話,她便不用怕秦芳,想到這裡,面色稍霽。只是……若真秦芳做了什麼,她再去找蕭夫人,只怕也晚了。所以,要先嚇唬住秦芳,讓她不要輕舉妄動再說。
想到這裡,楊雁回對低聲對莊秀雲道:“秀雲姐,咱們回去後,莫要跟人說此番不曾見到蕭夫人。若沒人問起也就罷了,畢竟蕭夫人不願意叫咱們在外頭說起她。若是有人問起,咱們就說,只是說了幾句客氣話,蕭夫人事情多,咱們便回來了。多的也就不說了。”她的聲音壓得很低,顯是連趕車的夥計,她也不打算叫知道。
莊秀雲雖有些疑惑,但仍是點頭,低聲道:“也成。可是咱們帶來的這些東西怎麼辦呢?蕭夫人並未收下。咱們原樣帶回去,誰又信蕭夫人見了咱們?”
她答應的這麼痛快,到讓楊雁回有些奇怪。楊雁回想了一想,仍舊壓低聲音道:“這些東西好辦,咱們送給別人去。只有趕車的夥計知道東西送了別人,旁人並不知道,咱們也不跟人說。趕車的夥計哪裡會平白無故跟人說這個?再說我不是還得了蕭夫人個金項圈麼?有這個在,便是蕭夫人沒收咱們東西,別人也必以爲蕭夫人見過咱們的。”
楊雁回主意已定,便只讓夥計將車趕到德信街去。
來到東福書坊的書鋪後,楊雁回這才從車上搬下來自己所帶的東西,進了書坊。
這書鋪的裝潢,莊秀雲和楊雁回早見過的,只覺得清雅古樸,令人一進得此間便忘了俗世,只想尋一本書來,再覓一處安靜的角落細細如今纔算是見識到了店裡的夥計。這店裡的夥計,與什麼布莊、飯店、客棧、胭脂水粉鋪子裡的夥計截然不同。他們都着襴衫,做青衿子弟打扮,通身透着書卷氣,便是招呼客人,也是文雅至極。
夥計們見兩個年輕女郎帶了這許多莊家人日常吃用的東西來了,面上也不見什麼大驚小怪的失禮模樣。只其中一個夥計含笑上前,問她兩個尋何書,又告知她兩個,小店新近又有了什麼深受女子喜愛的讀物。
楊雁回便只回說:“上回元宵節,邢老先生送了我一套《西遊記人物繡像》,我心裡很是喜歡,因覺過意不去,特特來還禮的。”
夥計便道:“邢老先生平日不大來的。姑娘要還禮,還需去他的住處,只是他今日恐不在家。說是去看一個讀書人要賣的孤本去了。”
楊雁回也不客氣,直接問他要邢老先生的住址,那夥計便報了住址。楊雁回卻不急着去了,只笑說:“遠了些,我們來不及去了。不如東西便留在店裡,待老先生來了,煩您轉交給他。”
夥計便應了下來。
楊雁回留下了東西,又按照夥計的推薦,買了幾本時下女子愛讀的曲本,這才和莊秀雲離開了。
騾車行至會芳園大戲院時,楊雁回讓停了車,楊雁回讓停了車,又勸了莊秀雲和她一起進去聽戲。專揀時下女子愛聽的。
莊秀雲原本不願意,說村裡唱大戲,從不用買票。楊雁回卻說,這裡都是新鮮好聽的,村裡的草臺班子難得唱。
莊秀雲拗不過她,便和她一同進去了。待真聽起來了,莊秀雲便對故事着迷起來,早忘了心疼票錢。
待到了回去的路上,莊秀雲還對方纔聽過的戲念念不忘,甚至還學着調子,唱了兩句戲文。想了一回那戲園子,又笑道:“咱們村裡唱大戲,都是男男女女在一處聽戲。那戲園子裡倒是怪講究,一層專供女客聽戲,一層專供男客聽戲。蓋得又大,裝潢又漂亮。還贈送茶點。怪道進去一趟,要收那許多錢。”
楊雁迴心裡卻是道,文正龍這廝真是個混賬,自己鎮日裡花天酒地,卻連戲園子都沒帶老婆逛過一回。幸好秀雲姐早早跟那混賬東西和離了!
姊妹兩個回村後,果然有人問起二人蕭夫人之事。有人問起夥計,夥計並不知道內裡,只是道:“侯府的人對她姊妹甭提多客氣了,真跟招待貴客似的。”
莊秀雲不善撒謊,只是道:“蕭夫人哪裡是我們這等人能隨意見的?見了她,我頭也不敢擡,話也不敢說。都是和雁回和她老人家說話了。”
楊雁回撒謊是張口就來,只是道:“蕭夫人也未說什麼,不過是誇了我幾句。她事情多得很,別看她現在不當官了,管那麼大個家也是極難的。倒是賞我個金麒麟項圈。我不好多打擾,便回來了。”
只是過後,二女便很少與人談及侯府之事了。
楊雁回私底下將真相告訴了閔氏,閔氏聽後,雖也奇怪,但也同楊雁回一般,長長鬆了一口氣,又道:“也不知你是哪裡入了蕭夫人的眼。雖她近來不願再見你,但有她這樣的話,我也放心了。”秦芳一個十幾歲的威遠侯填房,定然是惹不起蕭桐的。莫說蕭桐自己就以女兒身封侯,那鎮南侯也是戰功赫赫,身居高位,不是威遠侯這等年輕小將比得了的。何況那威遠侯霍志賢,縱情聲色,只怕沒多少真本事。用崔姨媽的話說,“威遠侯府,是靠着昔日在軍中的聲望,和申老夫人一介女流在撐着。”
母女兩個心頭的陰霾因了蕭桐的幾句話,這才散去。
……
俞謹白正窩在自己的小屋裡制香之時,忽聽得門外響動,推窗望去。眼見蕭桐進得院中來,俞謹白麪色不由微微沉了沉。
蕭桐步入房中,定定瞧着他:“我已按照你說的做了。日後楊雁迴應該不會再來鎮南侯府走動了。但也告訴她,若她真有了什麼難處,也可以來找我。”
俞謹白只是沉默不說話。
蕭桐忽道:“你那麼喜歡這個小丫頭,卻爲何叫我疏遠她?反正日後大家也是要常處的。”
俞謹白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蕭桐:“我們要做的事太危險。我之前並未想過那麼多,所以才……”
蕭桐打斷他,道:“老孃要做的事,一定會成功。有什麼危險?你太多慮了!”
俞謹白神色怔忪,沉吟半晌,方道:“姨母,你要扳倒的人,太難動了。萬一此事不成,你就不怕連累方家?還有蕭家……若咱們贏了還好,若輸了呢?要死多少人?姨母……不如……不如放手吧。就算真的鬥倒了那些人,又能怎麼樣呢?我娘還是死了,我外祖一家也不能再復活。你自己也說了,我外祖父當初並不喜你,你們分明是結了樑子的,你這麼做一點都不值。”
蕭桐靜靜聽着他的話,臉色愈來愈差,整個人也愈來愈冷。
俞謹白漸漸心虛,再無法繼續說下去,終於安靜下來。屋子裡靜得可怕,只聞二人呼吸之聲。
“哼”蕭桐鼻孔裡冷笑一聲,忽然揚手,重重一耳光招呼道俞謹白麪上。
俞謹白並不敢躲,只是蕭桐盛怒之下的一巴掌卻實在不好受。七尺男兒生生被一掌擊得,踉蹌退到牆腳,纔算站穩。臉頰上赫然腫起五道指痕!
蕭桐只是冷冷瞧了他半晌,忽然厲聲道:“俞謹白,你和你爹一樣,都是窩囊廢!”
言罷,拂袖而去。只是人已行到院中時,腳步微微一滯,聲音輕飄飄傳入屋內,“到底要不要去滇南,你自己看着辦!若實在不想去,那就讓範佩行好好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