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去泡溫泉、逛花園了,爛攤子還得侯爺和世子收拾。方天德向兒子哀嘆道:“你娘不把天捅個窟窿不算完呀!”
方閒遠瞅了爹兩眼,並未生出什麼同情之意。據說當初是爹處心積慮纔將娘謀算到手的。敢娶個女帥回來,還指望和別的男人過一樣的日子?
父子兩個坐下,很快分析了一下形勢。
公主已進宮去求皇帝開恩了,覲見皇帝之前,先去求太子,要哥哥也幫着求情。所以,形勢似乎也未見得很不利。
宮裡那邊傳來的消息很快。最先傳消息的,是皇后的人。
“毀謗近臣,冒瀆聖躬!方駙馬不住公主府!”方天德將手裡的信箋燒去後,又對兒子道,“司禮監隨堂太監劉順,秉筆太監乾安,最先出手的兩個。”
其後,又有消息傳來。與鎮南侯府交好的宮女、太監,凡能在聖上跟前說得上話的,都在有意無意幫蕭桐求情。但與方家政敵交好的宮女、太監,與乾安、劉順以及與公主府一干奴才之流狼狽爲奸者,皆在痛斥蕭桐。雙方勢均力敵。
皇后的消息還在繼續向外傳遞。
太子向皇帝進言:“有唐一代,宰相蘇良嗣痛打武則天男寵薛懷義,武則天命薛懷義日後不得與蘇良嗣爭路,而並未言宰相之過。雖蕭桐非宰相,父皇亦非武則天,公主府太監、宮女亦非薛懷義。然蕭桐之功尤蓋蘇良嗣,公主府太監、宮女迫害皇女之惡尤甚薛懷義之惡,父皇之聖明非武則天能及之萬一。況忠烈侯之舉乃爲皇女不平,反被皇室怪乎?”
方天德聽了這話,對兒子笑道:“你這個大舅哥還不錯。”
很快,又有消息送達。
申淑妃向皇帝哭訴:“妾向皇上乞憐。妾有二女,去年封公主。妾自幼養在深閨,成年後久居深宮,實不知歷代公主府之慘狀。若非忠烈侯此舉,妾日後恐也要爲宮女、太監所矇蔽。皇上若處置忠烈侯,無異於詔告天下——懲治公主府惡奴,反要殃及自身。如此一來,勢必漲刁奴氣焰。皇上亦是慈父,於心何忍?”
方閒遠燒燬信箋後,對父親道:“淑妃與皇后素來不和,且忌憚我方氏一族久矣,不想此番竟也能爲母親辯白。”
方天德道:“也是一片慈母心腸。大康歷代公主,要麼終生不嫁,要麼在公主府受盡欺凌,鬱鬱而終,早逝者何其多。民間對此尚有耳聞,偏歷代宮中帝王后妃,對此一無所知。如今真相大白於天下,後宮必然深受震動。哪個有女兒的妃子捨得讓女兒受這般苦楚?若你娘爲此事獲罪,豈不是讓公主府的宮女、太監更加肆無忌憚,以爲自己真的無人能治?”
方閒遠笑道:“娘這是歪打正着?連平日裡的對頭,此時都要站出來幫她說話。”
方天德也笑:“歪打正着?小子,你才吃了幾年米?如此小看蕭將軍,西南的老兵只怕不服氣。”
宮中傳來的消息,越來越有利。
凡得聖眷且誕下皇女的嬪妃,多有讚美忠烈侯此舉之言。甚至有妃子言說:“蕭夫人慈母心腸,自是看不得兒子兒媳被欺壓,此舉乃人之常情。”
說到後來,還冒出“方駙馬雖爲駙馬,但也是鎮南侯世子,在鎮南侯府住幾日,何錯之有?公主每每宣召,爲求覲見,花費重金也在所不惜,已是盡了人夫人臣的本分。”“做婆婆的爲兒媳出頭,正說明蕭夫人治家有方。那些縱容刁奴欺主,看着兒媳受苦,理也不理的婆婆,只會鬧得家反宅亂。”等等之類的說法。
什麼東南局勢、朝堂平衡、皇家顏面、君臣之道,她們不在乎。她們更在乎女兒過得好不好。公主爲君,忠烈侯爲臣什麼的,提也不提,恨不能說得好像這只是普通人家的一場小小風波。
永寧公主仗着深受寵愛,則是這麼說的:“父皇,聽聞蕭夫人爲女兒出頭,反惹來小人讒言。皇姐、皇妹們都在巴望着父皇做主,救女兒等脫離苦海。若父皇誤聽讒言,不懲治作惡的宮人太監,反要懲治蕭夫人,豈不傷父女情分?”
此話傳到鎮南侯府,方天德對方閒遠道:“你媳婦也不錯。”
方閒遠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又道:“宮中局勢尚可,只不知滿朝文武如何看待此事。”
方天德道:“內閣的幾位閣臣不消說,至少於此事上,定不會與咱們爲難。只怕還會藉機打擊宦官勢力。倒是威遠侯之流,此番會不會仍舊與申淑妃一條心,難說得很。還有範家,範佩行雖是太子母舅,未見得在此事上也與太子一條心。”
當初先皇后大行。皇帝正當壯年,倘若不立後,只怕時日一久,後宮將起大亂。倘若立後,生性賢淑,且有子嗣的薛宸妃位份最高,性情最合適。偏偏薛氏的靠山是方家。皇帝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薛氏的靠山,硬生生變成了太子的人。以至太子的黨羽裡,掌軍權的從一支變爲兩支。
一支是範家。範佩行雖遠在滇南,任滇南都指揮使,看似遠離朝政中心,但實際上,因爲先皇后和太子的支持,範佩行真正的勢力,早已盤踞於右軍都督府。
另一支,是被皇帝硬生生弄成了姻親的方家。方天德初被調入京中時,任左軍都督府都督同知,不久即升任左都督,掌管左軍都督府。
然而,範家與方家二十餘年來,關係不睦。雖無仇,卻也從無往來。範國舅與方天德同在西南領兵多年,卻是招呼也沒打過一個。箇中情由,外人無從得知。
歷來皇帝與太子,往往關係敏感。偏今上與先後情深,也因而寵愛太子,如今亦是深信太子,不但從不忌憚,更苦心孤詣助其鞏固地位。這樣的國君與儲君關係,也算史上罕見。
如今,左軍都督府、右軍都督府,俱在太子麾下,偏範家與方家不睦,太子也可藉此平衡關係,以免外戚專權。
可他範佩行甘心到嘴的肥肉被人白白啃去一塊麼?
方天德對兒子道:“單後宮裡鬧起來,還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事,只怕前朝有人藉機興風作浪。閣臣要趁機削弱宦官勢力,霍、範等人要趁機打壓咱們方家,新貴想借機瓜分舊族盤踞的勢力範圍。皇帝既要懲治天下公主府的惡奴,又不能讓宦官勢力瓦解,否則難以保證皇權穩固。這大戲是你娘先開場,卻由不得她隨意落幕。如今形勢還是不夠明瞭,情形也不允許我們妄動。先耐心等一等,靜觀其變。”
……
楊雁回和楊鶯在園子裡一個僻靜之處,圍着個石桌,製作冰酪。因不是給洗浴的女客準備,純爲滿足自己的食慾,是以,也不管時下流行的口味,全按照自己的喜好來配。
什麼果汁、奶酪、牛奶、清茶、玫瑰露,切碎的各色果脯、鮮果,悉數混在一起,拿水晶碗盛了。很快有女工取了冰塊來。楊雁回又往裡頭添加了許多碎冰,濃濃的抹了兩勺果醬,做了個漂亮美味的冰酪出來。
楊鶯的冰酪也做好了,兩相一比,楊雁回的冰酪立刻就不漂亮了。
楊雁回瞧了瞧楊鶯手裡那顏色點綴的恰到好處,碎冰不多不少填充得正好的一碗冰酪,讚歎道:“丫頭,你是故意饞我呀,看了你做的冰酪,我都不想吃我這碗了。”
楊鶯道:“我並不很想吃這個,只是見姐姐做,我手癢了,也想做一碗。姐姐既這麼說了,那我這碗也給姐姐吃好了。這時節的天氣又不熱,姐姐何苦要吃這個?”
楊雁回道:“你不懂,我們喜吃涼食的人,寒冬臘月也能吞下一碗冰酪。”當然是要在暖烘烘的屋子裡。
“可這東西太涼,一個人吃兩碗,到底不好”只聽一個婦人笑道,“不如楊姑娘請我吃一碗,如何?我瞧兩位楊姑娘巧手調製出來的冰酪,比市面上那賣冰的,做得好多了。”
楊雁回聞聲大喜,回眸處,果然看到一箇中年美婦,笑盈盈從萬樹花海中款步走出。
二女齊聲歡喜叫道:“蕭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