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傑痛打了蘇慧男一頓,然後再無話了。
蘇慧男弄死的人命,以及差點弄死的人命,便就又這麼了結了。葛倩容很生氣,不許秦明傑踏入清平居一步。秦明傑如今是不能將葛倩容如何了,沒奈何,只得歇在外書房,要麼就去夏姨娘和晚姨娘院裡。
秦明傑爲此很是無奈,他忽然發現,他陷入了很悲涼的境地。整個秦家後宅,老太太不喜歡他,但卻喜歡葛倩容。他的兩個姨娘如今也早對他沒什麼感情了,他每次去姨娘院裡歇着,都能感受到她們那種虛情假意的逢迎。最要命的是,他發現,他的兩個姨娘也是站在葛倩容那邊的,對他是陽奉陰違,對葛倩容倒是真的服服帖帖。那一對他很寶貝的龍鳳胎,更是離不開娘,倒是不怎麼纏着他這個爹。蘇慧男他是恨得再不想理她了。整個秦家,他簡直成了孤家寡人了。不,也不能算是孤家寡人,至少,他一力栽培的兒子秦英,還是跟他站一條線上的。只是,他最近和秦英的日子都很不好過。因爲那個該死的蘇慧男,還有那個爲了報復蘇慧男就不擇手段的春姨娘,他們父子倆被人明裡暗裡笑話。唉,他們真是一對共患難的父子呀。
秦英的壓力很大,一度想離開錦衣衛。秦明傑將兒子訓斥了一頓,先是說他定力不夠,忍耐力不足,接着又講道理,說朝堂之上,就是有許多風浪,很多人其實未必真的是誤會他們父子,不過是因爲故意說這樣的難聽話,可以逼得他們離開官位,好給別人騰地方罷了。待時間久了,別人發現說這些流言,不能擊敗他們父子,人們又漸漸淡忘了這件事,便也就不會再提了。只要他們站的位置更高,別人的態度便也會變了。從中傷到巴結,往往也不過就是他人一轉念的事。
秦英也只得暫時先忍耐了下來。
秦明傑教育完了兒子,覺得也是時候教育太太了。都跟他置氣大半個月了,也該消消氣了。他就不信了,她正當青春年華,難道獨守空閨就不寂寞?畢竟他還能去睡小妾,她卻不能睡小廝。所以,太太總該來請他回去了。誰知道葛倩容那邊,卻一點請他回清平居的意思都沒有。
秦明傑心說,莫非太太竟然還指望着他去賠罪麼?這也太不像了,這種丟人的事,他是絕不會做的。他可不是安國公和鎮南侯,好好的兩個大男人,還是武將,結果卻都是怕老婆的都元帥。
時間轉眼逝去一個月,秦明傑終於受不了啦。那兩個老姨娘,他實在是興致缺缺,自己睡外書房,又着實寂寞。睡丫頭的話……他都這把年紀了,又是這樣被人攻擊不檢點不能齊家的境地,也着實不想再鬧出這些不好看的事端來。
實在沒辦法,秦明傑只好去清平居跟葛倩容賠不是去了。因他進門前着實發了火,清平居的人這次沒敢再攔他。他對着太太又哄又勸,怎奈葛倩容始終是一張冷臉,揚言只要他不處置蘇慧男,她們就不用在一起過日子了。秦明傑心裡着實窩火,生生讓葛倩容氣出了清平居。
從此以後,秦明傑發現自己的家庭地位跟早先比,簡直是一落千丈。畢竟他都主動在太太跟前矮半截了,太太竟然都不在乎他。這個家到底是誰做主已經很明顯了……
黃秀珠近來也覺得心中愈發煩躁。她在貴婦圈子裡,已着實沒臉再見人了,大熱天,只能悶在家裡刺繡,連花園都不想去,免得遇見那幾個姨娘和她們的丫鬟婆子,再被她們嘲諷一頓。雖然屋子裡擱了冰盆,還有丫鬟給她打扇子,但她依舊在家裡呆的不舒服。
終於有那麼一天,黃秀珠帶着丫頭,坐了車,出了門,悄悄往花浴堂去了。至少在那裡,除了楊雁回沒人認識她。她還可以逛逛花園散散心。
因爲天氣越發溼熱,花浴堂也採取了不少避暑措施。那棟二層高的望花樓上,擱了許多冰盆,園子裡有水的地方,多架起幾輛水車,風回輪轉,水珠飛濺,很是涼爽。一些花木不夠繁盛,被太陽暴曬的地段,也都被覆以輕紗遮陽。
黃秀珠再次來到花浴堂後,覺得這裡簡直像是世外桃源,比第一次來時更加舒服美麗,冰酪也做得更好吃了。
楊雁回近來也喜歡來花浴堂避暑。發現黃秀珠又來了,很是驚奇。想到上一回,黃秀珠生辰時挺照顧她,她便又主動去接待黃秀珠。
黃秀珠沒人可說話,有楊雁回主動來陪,倒也高興。兩個人一起逛了會花園,便在一處涼亭裡坐下歇息。那涼亭四周也都覆以輕紗,坐在裡頭,蚊蟲進不來,透過薄紗欣賞百花,別有一番情趣。
楊雁回命人拿了棋子過來,要和黃秀珠打雙陸。黃秀珠倒也丟開煩心事,和她玩了一回,竟將楊雁回殺得片甲不留。楊雁回嘖嘖讚歎。黃秀珠笑道:“我打雙陸並不好,以前跟人玩這個,回回都輸。”
楊雁回嘆道:“竟有人比你玩得還好?”
黃秀珠道:“是了。我這個還是跟我們大爺學來的。”秦英每次都能殺得她片甲不留,偶爾輸一次,也是讓她的罷了。
楊雁回聽她下意識提起秦英,笑道:“原來是秦公子教你的。”
黃秀珠深覺失言,不過是隨口提了一句秦英而已,便給楊雁回逮住機會揶揄她。她便道:“聽說穆公子比我們爺還會打雙陸,往後讓他教你。”
楊雁回一聽這話,頓覺無趣。便在此時,方纔那個送雙陸來的女工過來,對楊雁回道:“姑娘,太太催你寫回信呢,叫我來問問你,寫了幾個字了。”
楊雁回不耐煩道:“我若是寫了,自會送去,告訴娘,別來催我,催急了,我這次還不寫。”
待那女工走了,黃秀珠便取笑楊雁回道:“快去給你的穆公子寫信吧。”
楊雁回惱道:“誰耐煩給他寫回信。寫一封信,還不知道要過多少人的眼才能給他看到。”
黃秀珠倒是見過穆太太幾次,便問:“你是說,穆太太……會看你的信?”
楊雁回惱道:“如今她每回來了我們花浴堂,但凡我在,她便要擺起婆婆的架子。誰耐煩理她。我纔不進他們穆家的門哩。我要等穆振朝回來,跟穆振朝將話說清楚。”
黃秀珠聽得花容失色:“楊姑娘,這種話不好亂說的。”何況她與楊雁回也算不得很相熟,楊雁回竟能對她說這些。這楊雁回是有多不在乎被人知道她不滿意這樁婚事啊?
楊雁回卻道:“有什麼不好說的,我不喜歡的親事,別人勉強我不得。我早晚跟穆家退親。”
黃秀珠感嘆道:“你家裡人疼你,這種話你也敢亂說,換了人家的姑娘……”想起自己的親事,自己全然無力做主,只能任人擺佈,黃秀珠不免深深嘆了口氣。
楊雁回看黃秀珠這副模樣,便察覺到她在哀嘆自己的婚事,忙道:“不說這些糟心事了。咱們繼續打雙陸吧。”看樣子,秦英還沒贏得美人芳心。真是不中用啊,這都結婚多少年了?不過想想上回秦家那場鬧劇,在那樣的家裡生活,還要愛上蘇慧男的兒子,真的是很困難哪!
黃秀珠看看天色,卻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今兒就不叨擾楊姑娘了。”
楊雁回只得送了她離去。黃秀珠出了涼亭,忽又想起什麼來,對楊雁回道:“楊姑娘,我來這裡的事……”
楊雁回立刻會意,忙道:“放心吧,我不會亂說的。”
黃秀珠忙道:“多謝楊姑娘了。”
待送走了黃秀珠沒多久,莊秀雲帶着個媳婦子從縣城裡回來了。才進了花浴堂,便嚷着叫人切個冰鎮西瓜來,給她解解暑氣。
楊雁回待莊秀雲吃了西瓜,便將她拉到了方纔和黃秀珠坐過的涼亭裡,問她道:“姐姐,如何了?”
莊秀雲道:“拿到那個匣子了。絲柳說了,匣子今日給了我,明日她便去打官司。不然她怕這官司一打起來,文家人不允許她再住在文家,她便無法得手了。”言罷,從懷裡摸出一個扁扁的匣子來。
楊雁回忙接了過來,打開匣子看裡頭是什麼。果不其然,裡頭的東西不便宜——整整一套做工精細的金首飾。
楊雁回每一件首飾都拿起來看了看,道:“看款式很很老了。”
看着看着,楊雁回便覺得不對勁了。她盯着那套首飾,怔了很久,這纔對莊秀雲道:“這套首飾……是……蘇慧男的。”
莊秀雲問道:“蘇慧男是誰?”
“……禮部尚書秦明傑的小妾。”
這套首飾,是秦家老太爺秦風送給秦明傑生母玉姨娘的。玉姨娘本名叫玉露,那金簪上還刻了一句改過的詞————秦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玉姨娘臨終前將這套首飾留給了秦明傑。但秦明傑卻沒有將首飾送給他的結髮妻子。
蘇慧男曾經欺負葛氏時,甚至還說過:“老爺將他生母留給他的一套金首飾送了我。怎地不送給王氏,也不送給你?”
但那套首飾,秦莞卻從來沒有見蘇慧男戴過。
後來有一次,秦明傑不知何故,想起那套首飾,問蘇慧男要來,說要拿去炸一炸,蘇慧男拿不出來,秦明傑這才知道,蘇慧男弄丟了那套首飾。秦明傑爲此狠狠發了一頓脾氣。也不知道蘇慧男是怎麼憑着她的三寸不爛之舌哄得秦明傑不再生氣了的。
秦明傑也曾滿後宅的找過這套首飾,讓女眷們都翻翻自己的妝奩,看是否有人從蘇姨娘那裡順來了這套首飾,還曾經專門指明過,說金簪上,有這麼一句詞。
莊秀雲聽了楊雁回的話,奇道:“秦府姨娘的首飾,怎會到了文家人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