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近來家中越來越熱,屋子裡每日擱着冰盆,楊雁回都覺得不夠舒服,恨不能每日洗三回澡。
幸好這裡距花浴堂不遠,楊雁回覺得自己近來又愛上去花浴堂了,她時常帶着宋嬤嬤和秋吟過去泡澡,讓阿四阿五看家。阿四阿五時常感嘆,這年頭,女人的命比男人好。他們兩個和爺都沒福氣天天泡澡。
楊雁回喜歡中午小憩過後,去花浴堂洗個澡,趁着下午人少,便在涼亭裡,或者萬花樓上,尋個地方寫她的《滿堂嬌》。她如今已得了誥命,乃是個宜人。因蕭夫人常來,穆夫人以前也常來,現如今她這個宜人也常來,加之原本還有一些小吏家的太太、奶奶也會來,是以,漸漸的,一些身份貴重的女客便也會來花浴堂了。
這一日,楊雁回又來花浴堂泡了一回溫泉,出浴後,便選了一處僻靜無人的涼亭,開始動手寫小說。身旁有宋嬤嬤研墨,身後有秋吟打扇子,涼亭一角還擱着冰盆。這個天氣,來逛園子的本就少,來這裡的就更不見人影,倒也是個舒服清淨的所在。
花浴堂的衆女工都知道楊雁回如今在做什麼,雖然各個心癢難耐,想知道她又再寫什麼,但也都很識趣的不來打攪。難得閒暇時,衆女工免不了要恭維閔氏一番,贊她兒女雙全,且各個都有出息,如今也算是富貴雙全,真是好福氣。
閔氏心裡高興,嘴上少不得謙虛:“哪裡就當得起這個富和貴了。”
焦大娘、莊大娘、秀雲等人都叫她別謙虛了。
衆人正說笑時,有門上的女工匆匆跑來報說:“太太,蕭夫人來了,這次還帶了個溫夫人來。外頭已經迎着了。”
“溫夫人?”閔氏如今也聽女兒唸叨過不少高門勳貴之事,便道,“莫不是安國公夫人也來了吧?”
那女工道:“反正看着很有來頭,僕婦都跟來一大羣,各個都讓進來了,一人五十個錢,外頭單這個銀子便已收了二兩,溫夫人那邊一兩銀子,蕭夫人那邊一兩銀子。”
閔氏忙道:“來了這麼多人?那咱們趕緊先預備着吧,別怠慢了。”
蕭夫人一直攜着溫夫人的手走來,一副熟門熟路的模樣,道:“待咱們泡過澡了,這日頭兒也就不那麼曬了,正好逛逛園子。我還沒在黃昏逛過這園子哩。”
她正說着時,閔氏已帶人迎了上來,向兩位夫人道萬福。蕭夫人笑道:“楊太太不必這麼多禮,如今已是親家了,我當不起你這禮了。以後莫再如此,倘若惹了人笑話就不好了。”
閔氏笑容滿面道:“是我一時高興,便錯了規矩。親家母,溫夫人,隨我來吧。”
……
楊雁回寫到手痠的寫不動了,腦子裡的故事卻還在源源不斷的往外涌出來,但她也只得停下筆歇息。
她如今寫的故事,借鑑了《醒世姻緣傳》的結構,內容卻是融合並改寫了秦、霍兩家的事。先寫前世,某勳戚威北侯寵妾滅妻,致使妻子早產逝世。不久,威北侯因縱慾過度身亡。威北侯之母認爲是威北侯的寵妾害得兒媳早產,又害得兒子縱慾身亡,於是將小妾逼凌至死。一干冤家後來各自投胎,都生於京城一帶。威北侯成了官家公子,那正室嫡妻成了官家千金,那小妾卻依舊出身普通,只是個屠戶的女兒。再又十幾年過去,那官家公子娶了官家千金,卻偷偷的將屠戶的女兒養做了外室。接着,便是講這三人這一世的糾葛。那外室後來使了心機手段進了府,那正室依舊重蹈前世覆轍,不如小妾受寵。那官家公子後來成爲兩榜進士,入翰林院,再後來也是官運亨通,一步步做到了工部尚書,但其實這位尚書是個衣冠禽獸,淫、欲無度,且非常好色,連幼女都不放過。這幾十年期間,這家人的內宅發生了許許多多陰寒的事件,皆由於妻妾爭寵而起。
楊雁回不動聲色的通過一些細節暗示,該書所寫內容,映射致仕的禮部尚書秦明傑,和威遠侯霍志賢。只是第一回還不能看出來,要等到後面才能看出來了。
眼看楊雁回要休息,秋吟忙將早早擱在冰盆上的一碗酸梅湯端了過來,楊雁回一氣喝乾了,忽又道:“對了,咱們出來時忘了交代阿四阿五做些酸梅湯,等爺回來了好喝。也不知他兩個知不知道做一些。”
宋嬤嬤道:“那兩個都是推一下動一下,若是無人在跟前查考,必然是什麼也不做的。”
秋吟道:“不要緊,咱們帶回去一些。”
楊雁回道:“也罷,咱們走時帶回去一些。好歹讓爺下班回來後,也有個喝的。”
恰在此時,蕭桐攜溫夫人遠遠走來。聽得這話,蕭桐便高聲笑道:“楊宜人真是賢妻,俞經歷果是個有福氣的。”
楊雁回忙和宋嬤嬤、秋吟出了涼亭,就見蕭夫人和溫夫人,身後跟着一大羣丫鬟僕婦往這裡來了。楊雁回面有赧顏,道:“蕭夫人好長的耳朵,這麼遠,便聽見我在說什麼了。”
看蕭夫人和溫夫人二人的模樣,應當是才泡過澡的。楊雁回迎上去,將兩位夫人迎入涼亭裡,又道:“秋吟,快將這些手稿收了,給兩位夫人端些茶點來。”
秋吟答應一聲,正要收拾,蕭夫人卻對她道:“先不忙着收。我是聽說你們奶奶在花浴堂裡寫新書,便問了楊太太,她躲在哪個旮旯角寫書,這才特特找來的。”
楊雁回道:“夫人有什麼指教?”
蕭桐便指着她,對溫夫人道:“你瞧她該不該打。從方纔見了我,一直到現在,只是管我叫夫人。好像她成親那天拜的高堂不是我一般。”
楊雁回不過是以前叫順了口,今日一時沒注意,忘了改口,聽蕭桐這麼說,忙親親熱熱叫道:“乾孃不要生氣,媳婦兒往後多多注意就是。”
溫夫人笑得極是和氣,道:“是我以前喜歡讀《青女離魂》,聽說俞奶奶在寫新的本子,便忍不住想來瞧瞧。只是來的路上,蕭夫人對我說,這麼做不合規矩。若是你真的將手稿給我看,倘那邢老先生在,知道此事後,定要發火的。”
楊雁回也笑了:“這可叫我受寵若驚了,不想溫夫人也愛讀我的話本子。”
溫夫人道:“是呀。上回咱們在一處吃滿月酒,若不是瞧着纏着你問的人太多,我不好意思再多問,那時候定要拉着你說個痛快的。”又對蕭桐道,“這可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呀。我早先知道李傳書竟是俞奶奶這麼個年小的媳婦時,委實太驚訝了。”
蕭夫人道:“李傳書成名時,可還不是人家的小媳婦呢。那《青女離魂》完稿時,俞奶奶還是楊姑娘呢。”
溫夫人笑道:“是我一時大意,說錯話了。”
楊雁回將今日在花浴堂寫的幾頁宣紙拿起來,道:“我這也是才寫,溫夫人若想看,倒也看得。哪裡寫得不好,還望夫人不吝賜教。”以溫夫人的身份,自然不會將她的手稿內容泄露出去,她倒是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溫夫人笑意更濃:“我可沒這個本事指教俞奶奶。”話畢,便坐下來,將那幾頁宣紙上的內容細細看了一遍。待看完後,依舊對蕭桐笑道,“這個本子也極好看的。”
“寫的什麼?”蕭桐問。
溫夫人道:“內宅妻妾爭寵。”
蕭桐道:“我不耐煩看這些家長裡短,還是那個《青女離魂》有趣兒些。”
楊雁回無奈道:“這可真是衆口難調呀。”
溫夫人倒是興致勃勃,將這幾頁紙交給楊雁回後,又道:“俞奶奶可快着些呀。近來都沒有什麼好看的新鮮話本子了,我專等着讀俞奶奶這個本子了。”
楊雁回笑道:“我一定將這家長裡短雞皮蒜毛的故事,寫得比《青女離魂》更好看。”最好人人傳閱,且人人都瞧出來,她寫的是秦明傑和霍志賢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