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延壽道:“呼延荒如果確如常爺所看般有勇有謀,絕不會蠢得在隘道埋伏,因爲既有三條可通往伊犁河谷,他怎知我們採哪一條路線?分兵三處,乃智者所不爲,所以會待我們深入敵境,變成孤軍,方會決定對我們採取何種戰術。”
常惠沉吟道:“呼延荒怕我嗎?”
鄭吉沒好氣地道:“不怕你的是蠢蛋,須知你背後站的是整個大漢皇朝,任何人選擇對上你都要再三掂量。”
常惠道:“知敵的極致,就是能置身處地,用敵人的腦袋去想,呼延荒既明知我必來找他算賬,又沒法分身,唯一的方法就是向壺衍鞮求援。哈!壺衍鞮是我的老朋友了,趁此良機,自然要盡地主之誼,大排筵席地爲小弟洗塵,幹掉我,比干掉翁歸靡更合他心意。所以在這列山脈後等待我們的絕不止呼延荒,還有壺衍鞮實力最強橫的精兵猛將。走過隘道絕無問題,但若給截斷退路,任我們力能‘以一擋百’,在對方夜以繼日地‘窮追猛打’下,肯定沒多少人能活着回來。”
鄭吉道:“這小子又在賣關子了。”
常惠道:“我是指出此路不通,但一時仍未想到什麼‘奇謀妙策’,只知既然一場來到,僅幹掉馬賊已難滿足我的野心,必須擴大來做,將有利壺衍鞮的形勢徹底扭轉過來。”
鄭吉忽截斷他道:“有人來了!”
衆人目光往孔雀河的方向投去,數十騎踢着塵土,在落日的餘暉裡,正朝古堡疾馳而至。
常惠眼利,大喜道:“老沔來了!”
與沔城同來的,其它三四十人全是西域諸國一等一的高手,在國破家亡的威脅下,又知沔城和常惠的關係,便找上了他。他們以龜茲和高昌的高手爲主,各人皆置生死於度外,是真正的死士。
眼前實力驟增,常惠等非常振奮,安頓好諸人後,偕沔城到古堡的主堂商議。
常惠向沔城問道:“伊犁河谷方面的戰況如何?”
沔城帶來了戰場上最新鮮熱辣的情報:“據最近收到的消息,翁歸靡組織了一場集烏孫各部的大反擊,先將匈奴人擊退,可是匈奴人援軍殺至,翁歸靡連吃幾場敗仗,不得不撤返赤谷城。此次行動令他損折嚴重,看來伊犁河谷形勢更加緊張。”
常惠心忖在前線收得的消息,遠比在長安聽到的確切。他本已不抱任何希望,想不到翁歸靡仍有餘力發動反擊,這情報予他尚未錯失時機的喜悅。
許延壽淡淡道:“依我看匈奴人雖然擊敗了翁歸靡,可是元氣也大傷,那我們至少有三個月時間,只有在冬去春來之時,他們可再次攻打伊犁河谷。”
接着興致盎然地問常惠,道:“常爺因何忽然問起呼延荒是否怕你,最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的人是我,我用四個字可概括,就是‘無從捉摸’,與你老哥交手者,沒人可預料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此正爲兵家大忌,彼知我而我不知彼是也。”
沔城雙目射出崇慕神色,道:“跟常爺做事,苦難頓時變爲樂趣。”
常惠向沔城道:“壺衍鞮那條戰線還有什麼最新的情報?”
沔城面露難色地道:“有關那方面的事,我們是從商旅打聽回來的,所知有限。只知成爲匈奴軍大統帥者,是個叫李陵的大將,驃悍而善用兵,沒有他的支援,恐怕翁須糜就勝利了……”
常惠輕鬆地道:“全是老朋友。哈!”
許延壽道:“想殺呼延荒,絕不容易。”
沔城道:“要殺呼延荒,必須將匈奴人計算在內,據我們得到的消息,壺衍鞮已曉得常爺會來對付呼延荒,並誇言今次絕不容常爺活着返回長安。”
常惠道:“呼延荒只是被利用的走狗,壺衍鞮不會讓他坐大,而會坐山觀虎鬥,讓他和翁歸靡來個兩敗俱亡。”
鄭吉道:“壺衍鞮的算盡機關,與玩火無異,一個不好,將引火燒身。”
達達道:“現時烏孫人國境之南,庫魯克塔格之北,縱橫數百里之地,已落入鮮卑族人手上,於戰略要點設置堅固壘寨,對翁歸靡充滿挑釁的意味。”
沔城嘆道:“不是我長他人志氣,在現時的情況下,要殺呼延荒,必須將聲勢遽盛的鮮卑族人擊垮,方有可能辦得到。”
常惠好整以暇地道:“兄弟,什麼場面我常惠未遇上過,不要看我們只得幾百人,但實力強橫,如果呼延荒肯出堡來與我們決一勝負,我敢保證可斬下那賊頭的首級。但只殺他又有何用?最重要是保着烏孫,也是保着高昌、焉耆、龜茲,至乎塔克拉瑪干之南的于闐、且末等國。”
沔城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常惠道:“常爺該已成竹在胸,末將卻是想破腦袋,仍未有對策。”
常惠指指腦袋,道:“現在仍未有具體的計劃,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
轉向沔城道:“壺衍鞮如何支援佔據烏孫領土的軍隊?”
沔城現出沉重之色,道:“伊犁河谷和弓月城八百里之間,有五條大河從南面的天山流往北方去,由西至東數過來,分別是注入黃草泊的石漆河、黑水、葉葉河、白楊河和裡建河,河流間夾雜沙漠、半荒漠和丘陵山區,道路很不易走。全境夾在南面的天山和北面的遼闊沙漠之間,是窩下去的大盆地,乃塔克拉瑪干外最大的窩盆區。匈奴人就在伊犁河谷偏北處的沙漠區,建設起強大的堡壘,作爲糧資和運送兵員的中繼站。”
常惠立即雙目放光,拍腿嚷道:“能構思出如此戰略佈置者,真的很了不起。”
鄭吉等明白他性情,知他非是讚賞對方,而是正中下懷,雖然沒人明白他有何可興奮的理由。
許延壽還是初到貴境,向沔城問起有關所處古堡周遭、庫魯克塔格山脈北面的地理形勢。
大致來說,整個西域,從北到南,就是高山與盆地相間,其中以沙漠和半荒漠的礫石地爲主,雜以大小綠洲平原。北列阿爾泰山、南盤崑崙山,中部橫臥的天山則把西域疆界劃爲南北兩半。儘管荒漠氣候令全區乾旱少雨,可是羣山之巔上的冰川世界,冰峰雪嶺如白玉屏風般橫聳天際,每到春暖之時山雪融化,滔滔洪流,騰奔瀉下,灌溉片片綠洲。而其中大小國家,便是依綠洲而建立的樂土,不虞缺水。
這個“三山夾兩盆”的寶地,最特異處是綿延近二千里的天山,其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隨山勢雄跨境內,林區寬達百里,乃最珍貴的天然資產。
如果這麼一片地大物博、資源豐富、尚待開發的土地,落入壺衍鞮手上,其國力的增加,恐須以倍數去計算。
匈奴人的魔爪已探進這幅寶地來,首當其衝的是烏孫。
鄭吉向沔城道:“匈奴人的中繼站,請說得詳細一點。”
常惠向鄭吉豎起拇指,讚道:“鄭兄真知我心。”
鄭吉灑然微笑,不置可否。
沔城卻是一頭霧水,露出狐疑之態,道:“常爺確是能人所不能,壞消息可當好消息來聽。”
沔城繼道:“匈奴人選擇置堡的地點位於大沙漠的西端,背靠裡移德建河,佔據着最大的綠洲。此綠洲名爲‘斯特林’,於匈奴語意爲‘地泉’,由三個堡壘陣地組成,彼此相距半里,各自坐落綠洲少許隆起的坡地上,構築巧妙,別出心裁,各以陷坑圍繞。任何人想攻打此匈奴人稱之爲‘斯特林要塞’的軍事要地,首先須克服至少十多天穿越浩瀚乾旱、沒法補給糧水的沙漠旅程,而對方則以逸待勞,且有險可守,勝負之數,不言可知。”
鄭吉嘆道:“常爺說得對,能想出此計者,的確了得。此爲一着數鳥之計,一可保匈奴的交通暢行無阻;二可截斷大漢和烏孫的連結;三則可令烏孫人兩面受敵,更不敢輕舉妄動;四,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收拾翁歸靡後,可變成對付烏孫人的前線基地。更使人害怕的是,匈奴人可從沙漠任何角落鑽出來,最高明的探子亦沒法偵察敵情。”
許延壽讚道:“鄭兄不愧知兵者,將匈奴人的意圖洞察無遺。”
常惠問道:“這主意是否李陵想出來的呢?”
沔城道:“沒人知道,但他身爲主帥,多少與他有關係。此人現在聲威極盛,已成西域無人不懼的人物。李陵有個特色,是不會讓人曉得他身於何處,到遇上他時,悔之已晚,翁歸靡便因此吃了幾個大虧。唉!常爺又在賣關子哩!不過見到你,有點如在絕對黑暗裡,看見一線光明。”
常惠斬釘截鐵地道:“今次的成敗,就在攻陷斯特林要塞。”
沔城咋舌道:“常爺在說笑嗎?”旋又自知莽撞,連忙閉口,現出抱歉之色。
鄭吉悠然道:“斯特林要塞,確爲整場大戰的關鍵,縱能攻陷,亦必須考慮隨之而來的後果,壺衍鞮定會不惜一切,調動所有兵力來反攻,我們能頂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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