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怎麼了?”魏相好奇,也想來看看。沒想到丙吉突然大吼一聲——:“沒你的事!你眼睛往上面湊什麼啊!”
一句話把魏相弄懵了。在朝堂上,丙吉出了名的謙謙君子,啥時候說過粗話。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茲事體大,丙吉被嚇住了,於是不經意間藉助發火來緩解心理壓力。
丙吉也很快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哦,大司農……對不起,我太緊張了,對你發火。”
魏相忙道:“沒事,老師,不讓看就不看吧。”
丙吉點了點頭,隨即立刻吩咐下人把所有竹簡一把火全燒了,還淡淡地對他們說:“有時候啊,識字兒很麻煩,看到許多不該看到的,不是什麼好事!”
底下人一聽就明白了,當即跪下磕頭如搗蒜,爭相表忠心。拿全家老小祖宗八輩擔保事情不會外泄。丙吉點了點頭說:“知道就好。今兒要是走漏一句半句的,自然有人殺你們全家,刨你們祖墳。大司農,你坐這兒喝點水,我去牢裡看看……”
丙吉不是去審犯人,他是去找關在牢裡的夏侯勝(前文說過,夏侯勝因爲禮儀之爭被關進牢房了),此時他不能隨便出去找人商量,更商量不了。魏相是他力保的人,不能陷進來,那麼也只有夏侯勝能幫忙了:同樣都是老人,不在乎名利地位,又都是聰明人,懂得拿出一個主意。
更重要的是,只有一直關在牢裡的夏侯勝,能拿出跟這事兒完全沒關係的不在場證明。
丙吉見到夏侯勝,立刻支開了所有人,將絹布條子拿了出來:“夏侯先生,現在事情危急,礙於形勢,只能找您了。您忠於大漢、又是個和平主義者,我相信絕不會看着不管,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請您爲我拿個主意。”
布條上面寫的結論是:大司馬大將軍夫人霍顯,指示太醫淳于衍陰謀投毒,殺害皇后……
夏侯勝看後也愣了一下,但馬上夏侯勝就反應過來了,他笑了起來,就像是困擾了多年的慢性病一下子被冶好了。
丙吉被他笑的心裡發毛:“您這是笑啥啊?用找御醫給您看看不?這都賴我,明知您這麼大歲數了還跟您看這些。”
“你才該找御醫呢,你們全家都該找御醫!”夏侯勝的嘴依然不饒人,“我告訴你這事兒該咋辦吧,倆字——把布條給我吃了!”
丙吉有點疑惑的道:“啊?”
夏侯勝道:“沒聽清啊?我讓你把字條吃了,你要覺得難嚥下肚,就點辣椒醬也成。皇帝陛下想要知道謎底,除非殺了你,當然,順道把我也殺了。消息一旦走漏,他大司馬大將軍只有反了一條道好走,他把持朝政這麼多年,啥都有,只差一條謀反罪被咔嚓了!”
這話好似一盆涼水,把丙吉迎頭澆醒。是啊,自己真的是被嚇糊塗了,比起大漢皇朝的安危,許皇后的死也不算是什麼大事了!
丙吉朝夏侯勝施了一禮:“謝謝先生指點。”
丙吉拿定主意正要走,又被夏侯勝叫住了:“丙大夫啊,你的行動要小心呵。”
丙吉道:“嗯,謝謝。皇帝陛下聖明,他不會爲難我的。”
夏侯勝道:“你腦袋轉不過來了吧,誰說皇帝會爲難你了?我說的是大司馬。”
丙吉有點疑惑的道:“您什麼意思?”
夏侯勝道:“知道大司馬的前任老婆東閭氏是怎麼死的麼?”
丙吉想了半天,有點猶豫道:“產後出血……吧?”
夏侯勝點了點頭:“當今皇后也是。我要是兇手,這麼高明的招不可能只用一次。所以這事兒九成是假的,一成嘛……”
他沒往下說,丙吉也聽懂了,小臉頓時煞白。
丙吉“不知所措”的道:“那,那——”
夏侯勝道:“這也好分辨。如果大司馬像當年一樣是被陰謀設計的,他會選擇獨自見皇帝說清楚;如果調兵了的話……丙大夫啊,你自重吧!”
丙吉聽後根本啥也顧不得了,火燒屁股一樣趕去見皇帝。他現在悔得就差把自己腸子肚子掏出來扔地上當炮仗踩。之前選擇向皇帝陛下告密,也是建立在當今之世沒人敢再動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一根毫毛的基礎上,沒想到過還真就動了,而且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也許——有很大概率不冤枉。
可惜走到一半他就停住了。天在下雨,空中銀蛇亂舞煞是壯觀,這瓢潑的大雨天裡,正有一隊隊彪悍的羽林軍趕往掖庭和宮門,他們每個人都如同進入了最高的戰備,最重要的是面孔都生得很!
蒼天啊!丙吉的心猛地一揪,淚水混着雨水流到了一起。
歷代先帝,大漢祖宗,你們睜開眼,保佑陛下吧……
而此刻,霍光已經進宮見了皇帝。劉病已正在因爲愛妻的事情本來就不好,他看到霍光以後,就更加傷心鬱悶了。
霍光真的老了,而且不知道爲什麼,短短几天,鬢角又多了幾許白髮,後背也佝僂了不少,其實挺英俊的臉上還生了老年斑。作爲一個皇帝,沒有哪個不煩把持朝政的權臣,但霍光對自己有擁立之功,還同意了自己和許平君的事兒——儘管是經過自己的努力,可畢竟沒有霍光點頭,這件事也成不了了。
忌諱和感謝交雜在一起,讓他平日裡更多的是敬而遠之,然而看到這幅衰老不堪的模樣,劉病已的心情本能地不好受,而聽了霍光的話以後,他更加鬱悶。
“陛下,請停止這種不知所謂的調查吧,逼供下,總有濫殺無辜的嫌疑。”
不得不承認,虎老雄風在,即便面對這麼個黃土埋半截的糟老頭子,劉病已還是很忌憚。不過他不能服輸,尤其在許平君的事情上,更是不能。
劉病已慨然道:“這是皇后臨終前的遺言!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如果不查,朕如何給九泉之下的皇后一個交待!”
霍光也不肯妥協地“針鋒相對”道:“陛下需要交待的是爲皇后修建一座陵墓,供陛下百年之後在天上重聚。這纔是國家的法度和禮儀,是一個皇帝應該做的事情,而不是像還在民間一樣查什麼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