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離右方天際,在這乾旱不毛、無邊際的沙域,他老人家的炎威“勢不可擋”,無從躲避。呈鱗紋狀的沙地四方八面擴展,在烈陽照射下粉末般的沙粒閃閃發亮,如被褪掉了本身的色素,與炫人眼目的陽光合而爲一。
烈日有多無情,沙子便那麼無情。
時間尚早,沙子溫度不高,可是跑慣沙漠的人,均知正午或過後,踏處的沙子將變得灼熱難擋。
劉病已等雖準備十足,然一旦置身沙漠,甚麼“雄心壯志”、人生經驗全給撇在身後,萎縮至己之所存的那一小點,而異日能活着離開,將是個人的勝利。
不過,一切纔剛開始,令人疲乏煩厭、“千篇一律”的景象正在前路等待他們,只看你如何去適應,不會有半分優待、遷就。
他們以白布從頭包裹至腳,抗衡太陽的烈照,就算作用不大,也是“聊勝於無”,間中刮起來的陣陣風沙,只要有少許隙縫,便懂得朝內鑽。
衆人疾奔三、四里後,實在吃不消,不得不放緩腳步。
趙廣來到劉病已身邊,問道:“有跟來嗎?”劉病已朝他豎起拇指,道:“不但追進來,且是全速飛馳。”
趙廣來到他另一邊,道:“獵鷹跟到這裡來,便掉頭飛,該是捱不住沙漠的灼熱。”後邊的許延壽道:“毛烏素絕不是另一個塔克拉瑪干,獵鷹飛返無定河喝幾口水,啄兩尾鮮魚後,回頭仍可追上我們。依我看,該是向主子打小報告去。”
趙廣道:“哥舒須多久追上我們?”劉病已欣然道:“若一直是眼前的地形,正午稍後可趕上我們,將輪到我們時辰到。幸好,沙神庇佑,看那邊!”
衆人循他目光瞧去,不覺任何異樣,只有一截地平,顏色深上少許。
劉病已喜道:“遠處有個沙丘!”
後面的許延壽問道:“爲何不朝那方向跑?”劉病已別頭瞥他一眼,雖然他的魁偉面容給烈日灼得通紅,仍不見汗水,可見其先天氣功之精湛。解釋道:“此爲誘敵之計,裝出不曉得敵人追來的模樣,到敵蹤現,我們慌忙找地方躲,如此敵人始放心窮追。”
“陛下可知微臣第一次踏足沙漠的醜態?當時在家向修苦行,可是隨着進入沙漠,始知以前的所謂苦行,乃‘小巫見大巫’。“許延壽向他道:”沙漠之行是煎熬的不斷累積,吸入是火,噴出的也是火,說話時沙粒往口內灑,疲勞開始了便無休止,不住削弱你的意志,幸好有各位大哥作榜樣,精神上好過了點。”
“勿要‘妄自菲薄’,你的表現已非常出衆。“趙廣道:”咦!我都感覺到敵人哩!怎可能這麼快?”
劉病已道:“恭喜!恭喜!趙愛卿終生出沙漠的靈覺。敵人仍在二十多裡外,但確不住和我們拉近距離。”
趙廣別頭一瞥,道:“未見塵頭。”許延壽道:“見到塵頭,敵人將在十五至二十里內。”
衆人紛紛回頭張望。
沙漠仍是那麼平靜,乾燥而沒有生氣,朝任何一方看,都那麼單調乏味。
杳無盡頭、芒光閃爍的沙地,上方“無邊無際”的藍天,沒任何可令人分心的東西,在這可怕的地域裡,最“自高自大”的人,仍不得不在眼前浩瀚無際的空域裡,“俯首稱臣”,沒法不承認本身是“微不足道”的渺小存在。
劉病已心裡涌起強烈的感覺。
沙漠!
這“魂牽夢繞”的地方,朕終於來了。
看來不遠的沙丘區,衆人從太陽斜掛東方,到移過中天,朝西降下,方開始在前方視野盡處逐漸擴大,隱見聳豎起伏的沙丘。隨他們的接近,丘陣往兩邊擴闊,如張開雙手,將他們擁入懷裡去。
深入毛烏素腹地的感覺,倏然而生。
沙漠確是任何高手的天然剋星,起始時一段路,個個均能保持高手風範,然而疾奔多個時辰後,甚麼提氣輕身,提也休提,只能一腳深、一腳淺的在沙海內勉力疾奔,縱然身上衣着裝備針對沙漠整裝,仍不免滿身塵沙、口乾舌燥、咽喉噴火,箭筒、鞋裡、襪裡灌滿沙子。
隨真氣的消耗,炎陽的灼熱不住遞增,到太陽接近西邊地平,大地颳起一陣又一陣的風,方炎威稍減。然而,這邊送狼,另一邊進虎,不時遭夾雜在熱風裡的沙粒,迎頭照面毫不留情地鞭撻,無處可逃。
他們是見到塵頭,方朝沙丘區避過去,炮製見敵追來,倉皇遁逃的假象,還故意踢動沙塵,令敵人在遠處瞧來,以爲是數百人在奔跑。
石子嶺位於正北的位置,現時他們已離開沙筏大隊的路線,往西北偏移十多裡。
獵鷹在衆人頭頂上的高空飛過,遠去多裡後,掉頭回來,在他們上方盤旋。
劉病已等放下心事,一如所料,他們見到對方揚起的沙塵,敵人見的亦是同樣景象。因而鳥妖方放出獵鷹,掌握他們正確的方位,這麼看,鳥妖的獵鷹雖爲異種,仍不宜在沙漠的高溫里長途飛行。
各人攜帶的武器,除必備的弓矢外,以輕巧爲主,非刀即劍,像雷霆擊便放在沙筏上運走。不過,許延壽隨身攜帶的重弓,又或逐月弓,均沉重異常,平時並不在意,可是,走在難着力的沙浪上,多一分重,少一分重,清楚分明。
身體受煎熬折磨不在話下,際此體力飛快損耗的劣況下,連與他們有“深仇大恨”的鳥妖,也變成個模糊的印象,“若現若隱”,沒法集中精神去思索。進入沙漠前,不殺鳥妖不罷休的“雄心壯志”,似與眼前實況,難以直接關連。
唯一堪告慰者,就是對方的人和馬,絕不比他們好到哪裡去,但卻有着一個明顯優劣之別。
敵人此時離他們不到十里,這在沙漠外迅捷可達的距離,在風沙漫空的沙漠內,變得遙闊難測,須看沙子的狀況、風勢、風速。故而,誰先抵達”戰場”,可爭取得回氣的空間。
比較起衆人而言,劉病已是最不受影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