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刻鐘功夫,救兵已經來到鬥雞場門口。看到裡邊被砸得一片狼藉,劉病已肚子裡更是怒火萬丈,用馬鞭指了指其中一名大夥計,低聲喝道:“就這麼讓人砸了。你們的手和腳呢,留着當柴火燒的麼?趕緊砍下來纔是正經!”
“二爺,小的們盡力了,他們人多,又都是練家子,小的實在留不下他們啊!”夥計們嚇得跪了滿地,一邊發抖一邊哀告。
“一羣廢物,虧我平素好吃好喝供着你等!”明知道不是夥計們的錯,劉病已還是無法接受被人砸了場子的現實。正欲從中尋出兩個不順眼的傢伙來作法,屋子內又跌跌撞撞跑出一個人來,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馬繮繩,“病已啊!今天這個虧咱們可吃大發了。你趕緊去追,那幫外鄉來的王八蛋向曲江方向跑了!”
劉病已低下頭,費了好大勁兒才分辨出眼前這個鼻青臉腫的傢伙是自己的好朋友張成。此人在長安市井中也算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平素以風流倜儻兒著稱,今天居然被打得連他娘都認不出人來了,可見鬧事者有多霸道。伸過手去在對方肩膀上拍了拍,劉病已低聲安慰道:“馬老弟放心,今天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替你討還公道。史家兩位哥哥傷得怎樣?需要不需要立刻去請郎中?”“兩位史爺找幫手人去了。一會兒就能過來!”不待張成開口,跪在地上的大夥計主動替他迴應。
“不等了,讓他們沿着這條街跟上來,我這就帶人去追兇!”劉病已又拍了拍張成的肩膀,示意對方放開自己的坐騎。
“嗯。”張成抹了把眼淚,像個受了氣的小娘們般迴應。“你們幾個,跪在那裡幹什麼?還不趕緊扶張小公爺去看跌打郎中!”知道張成被打成這幅德行,回家去見了他那棺材面孔老爹,肯定還得再挨一頓板子,劉病已用手向跪在地上乞憐的夥計們指了指,大聲命令。“唉,就去,就去!”夥計們見他不再追究,如蒙大赦。從地上爬起來,衆星捧月般將張二少架向了坊口的醫館。
“追!掘地三尺,今個兒也得把他們給揪出來!”劉病已用力一磕馬肚子,氣勢洶洶地奔着曲江池方向殺了過去。那夥惹了事的外鄉客走得飛快,堪堪追到了曲江池畔,劉病已等人才終於追到了一夥人影。“就是他們!”張彭祖兩眼通紅,指着對方大喊,“別跑,有種地停下!”
“砸了人家的場子,就想走麼。這長安城裡還有沒有王法了!”劉病已在馬背上狠抽了兩鞭子,加速向對方追去。聽到來自背後的馬蹄聲,那夥外鄉客並不着慌。其中一個年齡看起來在四十上下的瘦高個子傢伙側過頭,衝着另外一個身材和打扮都非常耐看的中年人笑着抱怨,“你看,我說過吧,打了孩子就會把他娘招出來!沒錯吧?”“那就教教他娘怎麼管孩子!”另外一箇中年人瀟灑地轉過身,衝着劉病已微微一笑,“你設局詐賭,騙人錢財,莫非還有理了不成?咦,怎麼又是一個半大娃娃,回去,叫你們家大人來說話!”
“老子詐不詐賭,關你屁事!”劉病已本來就沒打算跟對方說理,先前喊了一嗓子,不過是不願承擔一個背後偷襲的惡名而已。聽外鄉客非但沒有賠罪之意,反而倒打一耙誣陷自己詐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即,左腳甩開馬鐙,右腳猛然用力,整個人如鷂子般從馬背上飛將起來,雙腳在半空中並作一對鐵杵,徑直向誣陷自己的外鄉客胸口踹去。
“天下不平之事,天下人皆管得!”那外鄉微微一笑,兩**替後退,堪堪避開劉病已的鋒芒,然後將非常隨意地左胳膊一揮,寬大的袍袖如浮塵般,卷向了劉病已的腳腕。這下子看似輕描淡寫,若是不幸被他卷中了,劉病已非被摔個頭破血流不可。好在劉病已見外鄉人出招利落,也迅速在半空中將狼腰一挺一扭,竟然硬生生收住了去勢,雙腿避開對方攻擊範圍,鴻雁般落到了數尺之外。
這幾下攻得乾脆,解得利落,惹得敵我雙方的掠陣者都忍不住大聲叫好。剛出招就打了劉病已一個措手不及,那玉樹臨風般的中年人也不趁機追殺,向身後擺了擺手,笑着吩咐,“終於來了個身手過得去的。你等不要插手。讓我跟他好好玩玩。”
劉病已是打架場上的老手,剛一過招,就明白在史家兩兄弟將新的救兵搬來之前,自己背後的同伴即便一擁而上,也未必是眼前這夥外鄉人的對手。因此見對方願意單挑,也樂得藉機拖延時間。向後看了看,笑着叮囑:“你等先不要上來,免得讓人說咱們欺負外鄉人!”
大漢尚武成風,官府對私鬥並不嚴格禁止。只要不鬧出人命來,通常一場架不打完,差役絕不到場。而時近傍晚,曲江池附近遊人稀落,無論時間和地點都是打架的最佳選擇。
張彭祖從小就跟在劉病已背後鬼混,相信好朋友的身手,答應一聲,帶領健僕人們在其身後圍成了半個圈子。那廂一衆外鄉客也非常光棍兒,見張彭祖等人不上去助拳,也緩緩圍成了另外半個圈子。像兩軍對陣般,與張彭祖等人的面孔遙遙相照。
恰恰有幾夥遊曲江歸來的閒人經過,見到有人打架,也笑呵呵地圍攏上前,在雙方的外側又加了一層人圈,吶喊助威,喝彩不絕。也不怪他們唯恐天下不亂,場中交手的兩個人打得的確精彩。劉病已雖然年方十八,身高卻已經長到了八尺上下,力大腿長,出招呼呼生風。那外鄉客身材比劉病已稍矮了半尺,窄了三寸,卻生得非常勻稱。發覺對手力大招沉,立刻採用了一套避實就虛的戰術。舉手投足之間,飄然出塵,彷彿一頭野鶴在與猛虎周旋,非但絲毫不落下風,反而平添幾分瀟灑。
這套恰當的戰術爲他吸引來更多的喝彩之聲,不明真相的看客們幾乎本能地將讚譽給了動作更養眼的人。張彭祖等人不甘心己方氣勢被敵手壓過一頭,只好拼命扯開嗓子。結果非但沒能挽回局面,反而令周圍給外鄉人的喝彩聲水漲船高。不斷增高的喝彩聲,迅速吸引來更多的看客。更多的看客加入觀戰行列,同時又讓喝彩聲愈發劇烈。
久戰無果,交手雙方額頭上慢慢都見了汗。劉病已是因爲心中焦急,而與他放對的那個外鄉人,卻是因爲年齡偏大了,不堪再逞筋骨之強。隨着幾聲清叱,雙方同時改變戰術。劉病已利用自己力大臂長的優勢,將身架放開了向前貼,準備採取近身抱摔之術克敵制勝。外鄉客則化拳爲爪,專攻他的四肢關節,居然使出了江湖人專用的拆關節毒辣招數。
劉病已恨他下黑手,故而也不再剋制,雙掌向對方肩膀上一搭,擡腿便朝小腿脛骨絆去。這下子若是絆倒實處,外鄉人的小腿即便不骨折,也得因爲脫臼在牀上趴上幾個月。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雙臂猛地向上一攪,居然藉着劉病已的一搭之力,把身體騰了起來,避過攻向下盤的一記殺招。然後身隨影走,蝴蝶般圍着劉病已轉了半個圈子,揮肘砸向劉病已後頸。
“啊!”周圍的看客們倒吸一口冷氣。這已經不是普通打架鬥毆,而是以命相搏了。膽小的人兩眼一閉,轉身就走。免得過後被官府請去當證人問話,徒惹一身晦氣。膽大的也屏住呼吸,瞪圓眼睛,看場中的惡少的外鄉客誰先得手。
“嘿!”劉病已猛然前撲,躲開對方殺招。隨後轉身攻向外鄉人小腹。外鄉人舉掌相迎,包住他的拳頭,一抽一送,居然又將劉病已的攻勢化解掉,隨後發起凌厲的反攻。
這會兒周圍變得清靜了許多,只有沉重的拳腳相撞聲不絕於耳。轉眼間雙方又換了十幾招,劉病已抓住對方一個破綻,以腿爲鞭,奮力橫掃。外鄉客再度敏捷地躍開,隨即出腳攻向他的膝蓋。劉病已避都不避,反而上前半尺。二人的大腿在半空中撞了個正着,發出“嘭”地一聲巨響。劉病已後退,蓄勢,反撲。外鄉客踉蹌數步,無法站穩身形還擊,只好大喝一聲,用肩膀頂了過來。如同一頭老虎與一頭豹子相撞,又是一聲悶響,雙方緊緊撞在一處。隨後四隻手臂揮舞,拳頭在對方後背上敲鼓般猛擂。這樣打下去,外鄉人非被砸吐血不可,但劉病已也未必能討到什麼便宜。雙方的同伴都不忍讓自己人受傷,大喊一聲,紛紛上前。圍觀者當中也有數個人越衆而出,試圖將抱在一起的雙方分開,免得兩敗俱傷。
張彭祖的心思都在好朋友劉病已身上,根本看不出其他人的意圖。見對面外鄉客來得迅速,又明知自己肯定不是人家對手,把牙一咬,從地上撿了塊磚頭,衝着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拍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