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艾麗莎並沒有就這個話題進一步深入。
“他死了之後,我就開始專心練習武技,熬練自己的力氣。”艾麗莎話題一轉,“後來我就到了這裡。原本是打算在獸潮到來的時候開始奮戰的,沒想到今年的獸潮……我只在長輩的故事裡聽說過,每一次獸潮到來的時間產生變化,那一次的獸潮就會格外猛烈。或許是春天,又或者是明年的冬天。雖然沒有人知道無盡森林裡究竟發生過些什麼事情,也沒有人知道萬惡的源頭究竟在哪裡,但這些怪物顯然也需要一段時間來繁衍。”
維克多雖然對人情世故並不精通,但也多少猜到了對方轉移話題的意圖。畢竟只是個陌生人,有些事情不會說的太過深入的。
末了,艾麗莎看着維克多:“我的情況大致如此。維克多騎士,你的故事呢?”
既然決定和對方聊天,這種交換背景的做法也算是一種禮節。
“我直到今年的秋末,都是一個獵人。”維克多說,“後來參加了聖戰,在傑魯斯蘭城下發現自己的射術很精湛,於是成爲了索蘭特的侍從。後來和索蘭特一起去佛羅倫蒂諾爲國王做了些事情,於是他成了男爵,我成了騎士。”
維克多想了想,繼續說:“當然,中間還發生了一些事情……”
根據官方宣傳的說法,索蘭特纔是那個幹掉了莫爾斯的人。維克多猶豫了一下,決定不給自己惹麻煩——艾麗莎是個陌生人嘛,至少目前來說,還是個陌生人。
“哦,原來是這樣。”艾麗莎肅然起敬,“竟然幹掉了一個巫師!真是令我驚訝,原來佛倫斯的……哦,對不起,原來你們那麼強。我一直以爲你們只不過是普通的邊境領主而已。你知道的,就是那種糾集了一羣傭兵佔據土地的戰士。”
“對,我知道。”維克多嘆了口氣,“你到底來艾諾鎮有多久了?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就算別人不和你說,你也該能聽到些消息?”
“我以爲那些不過是平民的囈語而已。````”艾麗莎微微搖頭,“在勃蘭登,酒館裡甚至傳言某些在外邊過的不錯的傭兵隊長殺過巨龍。巨龍這種邪惡的東西至少也有三百多年沒有出現過了,他們的話能相信嗎?”
這個“三百多年不曾出現”也是來自於傳言,就好象三百年前出現過巨龍一樣。但維克多還沒有敏銳與睿智到能發現這個問題的地步。
兩人就這麼沉默了下來。一邊是剛剛離開家門,從小不曾接觸下層人的伯爵小姐;一邊是從小打獵,新近成爲貴族的獵人後代。雖然聊天的氛圍還算良好,但兩人的價值觀顯然不在同一條水平線上——說實話,維克多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接上艾麗莎的那段話。
最後還是艾麗莎打破了僵局。她說:“你有什麼理想嗎?”
理想。這永遠是打破僵局的好話題。
“理想嗎?”維克多想了想,“如果是幾個月前,或許我連想都不用想。”
幾個月以前,作爲獵人的維克多的理想就是賺更多的錢,娶個聽說很漂亮的姑娘,然後幸福快樂地過一生。幾個月以前,作爲神之刃的維克多的理想是擁有更大的能力,過上更好的生活,就像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一樣。幾個月以前,看着蘇菲倒地、親手射殺莫爾斯的維克多的理想就是守護自己身邊的人,守護那些對自己重要的人。
現在呢?
“大概就是讓自己關心的人過上好日!”維克多回答,目光望向遠方的天空,“安定,富足。”
“哦?”艾麗莎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那你現在不是已經達成了自己的理想嗎?”
如果努力站在一個獵人的角度去考慮問題的話,現在的狀況確實已經滿足了維克多所說的兩點:安定,富足。
至少艾麗莎是這麼認爲的。
“北邊有獸潮,南邊聽說還有蟲羣。我沒見過那些傳說中的蟲,但既然能讓南地中海的國家沒有精力來照顧北邊,想來和獸潮也是差不多的。”維克多搖頭苦笑,“騎士又如何?男爵又如何?哪怕我也像你父親一樣成爲一名伯爵,只要無盡森林裡的怪物破開了長牆的防線,我的朋友和我的父親就會面臨最大的危險。”
他想起了克拉蘇的話,嘆了口氣:“貴族,永遠都是要頂在前面的。”
這個道理在實際操作中有些小問題,但邊境城鎮的鎮長確實是與城鎮共存亡的。
領主也是一樣。
於是歸根結底,還是回到了最初的願望:變強,變得更強。只不過這一次,帶着明確的目的。
“沒錯,貴族永遠都是要頂在前面的。”艾麗莎點頭,深以爲然,“可是……這樣就算是你的理想嗎?”
“嗯?有什麼問題嗎?”維克多有些驚訝地看着她。
艾麗莎想了想,說:“理想的話,應該是某種堅持……比如消滅獸潮,收復聖地——現在已經成功了。或者是振興家族……總之,就是那種只要有了實現的機會,就會不惜放棄一切,敢冒一切風險的追求。”
這種對於理想的定義,維克多是第一次聽說。他皺着眉頭思考了一下,遲疑道:“這個,似乎不是理想啊……”
但這不重要。艾麗莎的眼神中明明白白透着這樣的訊息。
“好,即使按照你的說法,我這也是一種理想啊。”維克多爭辯道,“如果有人,任何人,想要對我的朋友或者對我的親人動手,或者想要謀害我的朋友和親人,我都會拼盡一切地去阻止他們。如果他們得手了,我也會用一生的時間去向他們討還血仇。這難道不是理想……或者說一種堅持嗎?”
艾麗莎卻有些出神。她的眼神茫然起來,似乎陷入了某些回憶之中。許久,當維克多毫無風度的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之後,艾麗莎纔回過神來,點點頭:“沒錯,這確實是種理想。”
頓了頓,她補充道:“非常,非常……好的理想。”
或者說堅持。
“那你呢?”維克多問,“你的理想呢?”
“和你差不多。”艾麗莎回答,突然笑了,“很高興認識你。”
兩人迅速熟悉了起來。雖然彼此的身世有着巨大的差別,但只要肯開口說話,彼此間脾氣都不是特別暴躁,總能建立起友誼來。維克多原本就不是個暴躁的人。因爲父親管束地嚴,維克多連髒話都不怎麼說。小時候的他不太理解,現在多少有些明白了——一切都來自於對於“希利蘇斯”這個可能會隱匿到世界末日的姓氏。
所以他沒有說出過任何可能冒犯一位伯爵小姐的話。而艾麗莎也是家教良好,雖然有些對於下層人的隱性歧視,但這歧視並不直接作用於已經擁有了騎士身份,並且實力讓人敬佩的維克多身上。兩人相談甚歡。維克多說一些聽熟了的史詩與傳奇,艾麗莎則講解着一些老師傳授的戰場經驗。這些屬於近戰士兵的經驗讓維克多感覺學到了許多東西,比如那些士兵是如何在混亂的戰場上躲避箭支的,已經他們是如何在落單的時候防備偷襲的等等。——這讓維克多有了改進射術的方向。
時間過得飛快,太陽漸漸西沉。兩人察覺到身旁光線的變化,於是起身,雙雙朝着城堡大廳走去。那裡是城堡士兵們用餐的地方,也是索蘭特等人用餐的地方。早有手藝不錯的傭兵兼任了廚師的工作,用庫房裡儲存的糧食和醃肉做了一桌豐盛的美食。
見兩人並肩而來,彼此站得並不很遠,等在餐桌旁的士兵們彼此間都用眼神做着無聲的交流。他們也是被艾麗莎教訓過的,有些是在艾諾鎮上,有些是在訓練場上,不敢亂說話。索蘭特和他的侍從們則一臉驚訝,混合着些欣慰。意義並不完全相同。
“得在這裡暫時分開了。”艾麗莎說,“我坐在這裡。”
傭兵與城堡的主人是分開吃飯的。兩張桌,一套菜式。
“如果不介意的話,請跟我來。”維克多熱情地邀請道,“正好介紹你認識一下索蘭特他們。你來了那麼久,我們都不怎麼了解你呢。”
“那是因爲沒有戰爭。”艾麗莎說。不過她沒有絲毫扭捏地跟着維克多走向了索蘭特那一桌。
“啊,蒂娜小姐。”索蘭特十分熱情,起身相迎,“請坐!”
他早就想邀請艾麗莎享受侍從待遇了,只不過人家不提,他也不好意思強求,免得對方有什麼想法——並不是每一個伯爵弟都願意做男爵的侍從的,何況還是並不比自己強大多少的男爵。
艾麗莎點頭致意。那邊索蘭特低聲吩咐兩句,迪奧便起身去搬了把椅過來,給自己面前的長條桌加了一個位置。又去張羅起餐具來。
“恕我冒昧了,男爵大人。”艾麗莎微微躬身,“維克多騎士今天給我說了很多,他讓我意識到,你們並不是普通的邊境領主。”
這話讓索蘭特愣了一下,就像維克多下午的那一愣一樣。
“以後我會多與諸位進行交流的。”艾麗莎並不在意,“很高興,能與你們成爲戰友。”
“啊,啊……”索蘭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樣的話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了。好在飯菜就在這時候適時的端了上來。
“吃飯!”索蘭特招呼道,心中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