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三、霜天曉角 三五一、凡鳥偏從末世來
轎車剛在院門口停住,莉莉絲便快步迎了上來,迫不及待地問道:“揚克,情況如何?”
孫元起道:“雖然事情有些波折,好在幸不辱命。倒是你加入中國國籍的事,要儘快辦理纔好。”
莉莉絲頓時喜笑顏開:“儘管放心,我們猶太人是最守信用的。既然你已經履約,我自然不會背信棄義。話說回來,如今華熙銀行獲得貨幣發行權,只怕股價又要上翻上幾番,鑄造的銀元將供不應求,現在是不是該發行紙幣了?”
孫元起笑罵道:“財迷!”
進了院子,正好看見陳訓恩、馮基善和楊傑在屋裡整理情報,便信步走過去,隨口問道:“彥及、煥章、耿光,你們知道陳宧這個人麼?”
楊傑字耿光,雲南大理人,光緒末年考入經世大學讀書,大二的時候又考取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保送生資格,留學日本學習炮科,今年剛剛畢業。正好孫元起來到北京身邊缺人,便把他留下來幫忙。因爲他回國不久,對國內政壇還不怎麼熟悉,自然不知道陳宧是誰。
陳訓恩天天接觸情報,對全國官場人物瞭如指掌,聞言反問道:“大人說的是陳宧陳養銛麼?”
孫元起點點頭:“正是此人!彥及,你對他了解多少?”
陳訓恩如數家珍:“陳宧,字養銛,湖北安陸人,同治九年(1870)出生於讀書人家,他叔祖父便是前清工部尚書陳文愨公(陳學棻)。但他父親早逝。家境貧寒,自小飽受飢餒之苦,卻勵志苦讀。清光緒十三年(1887)考取秀才。生活纔有所好轉。之後他先後就讀於武昌經心書院、湖北武備學堂、京師大學堂等學校,按道理說,大人還算是他的老師呢!”
孫元起心道:自己竟然真是陳宧的便宜老師,看來袁世凱沒有胡說。
“哎呀,原來大人說的是那個陳宧啊!馮某以前在武衛右軍當兵吃餉的時候也曾聽說過這個人,據說他非常了不得!”馮基善拍着大腿說道,“庚子國變時。時爲學生的陳宧被榮中堂(榮祿)任命爲軍機處武衛軍管帶,率兵三百人固守朝陽門。結果他夷然不懼,與敵力戰。擊斃日、俄等國鬼子數百人。後來京城失守,帝后西狩,他又收集殘兵浴血奮戰,衝出西直門後揚長而去。
“在率軍撤往保定途中。他發現道旁遺棄的白銀十多萬兩。這是前來勤王的袁大總統送給榮中堂的兵餉。不知何故丟在路邊。結果陳宧分文不取,一路押運,將餉銀解繳給了榮中堂。榮中堂因此對他大爲揄揚,驚歎當今世上安有此人,由此陳宧名揚天下。”
孫元起心中瞭然:我說袁世凱怎麼極力推薦此人,原來早在十多年前他們就結下了善緣。不過陳宧區區一介書生,能臨陣不亂、臨財不亂,奮勇當先。廉潔自守,確實非常了不起。當下孫元起真心讚道:“看來這陳養銛真是個人物!”
陳訓恩道:“誰說不是呢?傳言章太炎第一次見到陳養銛時大驚失色。稱他爲‘中國第一人物’,又說‘他日亡民國者必此人也’,由此可以想見這個陳養銛的風采!”
說到“亡民國”,袁世凱、常凱申、崑崙乃至阿扁都有蓋世之功,估計怎麼數也數不到陳宧。但章太炎話也沒有大錯,陳宧確實亡了國家,只不過這個國家是年號爲洪憲的中華帝國。這就要說到民國著名的“起病六君子,送命二陳湯”。
“二陳湯”原是宋代《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裡的一劑藥方,能燥溼化痰、理氣和中,並無大害,一般不會送命。但在民國初年“二陳湯”卻是指陝西將軍陳樹藩、四川將軍陳宧和湖南將軍湯薌銘,這三個人都是袁世凱的心腹干將,袁世凱讓他們去陝西、四川、湖南的目的就是防範雲南的蔡鍔。誰知袁世凱復闢帝制後,他們三人卻先後宣佈獨立,背棄了袁世凱。尤其是陳宧,在通電中直接要和袁世凱斷絕個人關係,讓袁世凱心理上收到沉重打擊,最終一命嗚呼。於是就有了“送命二陳湯”的說法。
孫元起又問道:“庚子國變之後,陳養銛行止又如何?”
陳訓恩接着回答道:“庚子國變之後,他因爲陳文愨公仙逝、自身染病、回鄉探親等緣故,有兩三年時間淡出了政壇,直到光緒二十九年(1903)夏秋之間到四川總督錫良錫大人幕下任職。在川期間,他負責編練四川新軍14個營,還曾擔任四川武備學堂會辦、四川新軍第33混成協協統等要職。”
怪不得袁世凱要讓陳宧去四川,原來陳宧不僅和袁世凱交情頗深,而且他在四川軍界還根基深厚,經他教導或編練的軍官士兵如今密佈軍隊上下。一旦他到四川任職,挖起牆腳可以駕輕就熟、事半功倍。看來袁世凱是早有預謀啊!
孫元起臉色有些陰沉:“後來呢?”
陳訓恩道:“自此之後,陳養銛基本上就跟隨着錫大人升遷而調動。錫大人改任雲貴總督,他任雲南陸軍混成協協統;錫大人調任東三省總督,他任東三省督練處參議,直至後來升任陸軍第20鎮統制。民國之後,他和袁大總統、黎副總統、黃克強等人過從甚密。情報表明,前幾日解散藍天蔚駐煙臺所部,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在灤州兵變失敗後,藍天蔚逃到東北準備東山再起。後來聽說孫中山回國,他便趕到上海拜見,詳細彙報了北方的形勢,提出佔領東三省,從側背直搗幽燕,一舉推翻滿清統治的戰略設想。孫中山對此讚譽有加,命滬軍都督府派出三艘軍艦予以協助。於是藍天蔚率領由參加上海起義的敢死隊員以及青年學生組成的北伐民軍數千人乘船北上,佔據了山東煙臺,進而窺伺京津一帶。
南北和議達成之後,藍天蔚依然駐兵煙臺,好比一把匕首放在中央政府的胸肋之間,令袁世凱寢食難安。最初袁世凱派陶雲鶴帶着十萬大洋去說服藍天蔚解散部隊,結果十萬大洋花的精光,還是毫無結果。反而藍天蔚所部得了十萬大洋,隊伍更加壯大,氣勢更加囂張。袁世凱見此情狀,又改派陳宧前往。據情報上說:陳宧到煙臺後即與藍天蔚會談,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終未花一分公款,便在三日之內順利遣散藍天蔚所部!
孫元起喃喃自語道:“果然不是冤家不聚頭,不是猛龍不過江!”
陳訓恩有些奇怪:“大人怎麼突然問起陳養銛來?”
孫元起道:“爲了換取大總統對出兵西藏的支持,我決定主動辭去四川總督一職,並委任陳養銛爲四川內務司長。”
“啊!”陳訓恩、馮基善、楊傑等三人同時驚訝出聲。
孫元起苦笑道:“我本來以爲陳養銛是隻凡鳥,讓他出任內務司長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聽了你們的講述才知道,原來他竟然這般厲害,而且在四川根基深厚。我這一招弄巧成拙,如今變成引狼入室。你們說說看,現在該如何應付纔好?”
馮基善道:“大人,哪有那麼麻煩?說到底,你是老師,他是學生。他要是聽話,自然一切好說;要是敢腦袋後面長反骨,搓圓捏扁、擺成十八般模樣,還不是大人您的一句話?反正四川天高皇帝遠,是流放、圈禁,還是判刑、殺頭,全憑大人的意思,就算大總統也鞭長莫及!”
陳訓恩道:“大人不必介懷!陳養銛在四川的根基無非是在軍隊之中,此次入藏的部隊,恰好大部分是原先編練的新軍。他們這一走,陳養銛便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而留在四川的都是我們自己的學生軍,縱使陳養銛能噓枯吹生,也難以說動。再加上有皙子先生、中正協統、靜生協統等左右扶持,即便陳養銛有舌綻蓮花的本領,最後也只能坐困窮城!”
孫元起又問楊傑道:“耿光,你的意見呢?”
楊傑恭謹地答道:“陳養銛這個人學生之前沒有見過,聽先生和彥及兄的講述大致可以知道三點:一,他是先生的學生;二,他很有才華;三,他和大總統有些交情,去四川可能別有用心。所以對他既不能不用,也不能大用。不用,不僅大總統不滿意,只怕先生的其他學生乃至天下其他的有才之人難免會物傷其類;大用,又怕他心懷不軌、背叛師長。
“學生打小讀《水滸傳》的時候就聽別人說,《水滸》要當做一部政治書看,《水滸》的要害是排斥晁蓋、架空晁蓋。現在看來,對陳養銛無非就是要架空。縱觀當今全國各省,十之七八都是以都督而兼民政長,而民政長可以統轄內務、財政、教育、實業等司。新任都督不妨事無鉅細,多關心一下內務司的事務,大事要事由都督或都督幕下的人處理,小事瑣事則可以交給內務司長,想來誰都說不出什麼錯處。
“其他財政、實業等事宜,各有歸屬,陳養銛自然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至於軍務,從來都是都督乾綱獨斷,更是什麼時候都輪不到內務司長插手。但凡陳養銛有什麼不軌,不妨嚴加處分,讓他不敢稍有逾越。只要四川軍權還在手中,就不怕有人變天。”
陳訓恩也道:“爲今之計,就是要在陳養銛入川之前儘快任命一個新都督,也好預作佈置。蜀中賢才衆多,不知大人屬意於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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