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突然上門的姜高官，穆東瞬間明白，自己已經被井主任出賣了。可以預料，自己可以決策一小部分訂單的消息，肯定已經傳播開了。
“姜高官，看您說的，你上門是貴客，肯定要好酒好菜招待啊。”一邊說着，穆東的眼神往姜小亮的身後看去，還好，只看到了姜小亮的秘書童子欣。
“別看了，就我們倆。”姜小亮沒好氣的說道：“瞧你那點出息。”
“嘿嘿，姜高官，您請坐。”穆東熱情的招呼着，親自泡了茶。陳必樹則縮了縮脖子，立刻離開了。
輕輕地呷了一口茶水，姜小亮笑道：“穆東，聽說客改貨項目有規劃了？”
“嘿嘿，不瞞您說，波音方面這會應該正在和有關部委談，我們的人也有參與。那個，本想等會談結束了，專門去找您做個彙報。”穆東笑道。
“恩，有心了。我聽到一個小道消息，說你可以掌握少量訂單的決策權？”姜小亮不願意再掩飾了，直接攤牌。
“咳咳，那個，我努力爭取了一下，有些領導只是口頭表示了支持，不過還需要經過相關部門和波音方面的確認，具體的情況還沒有落實。”穆東知道躲不過去了，只好認真組織了一下語言，謹慎的承認了。
“這樣就好，穆東，給個準信，如果……”姜小亮停了下來，盯着穆東的雙眼，兩三秒鐘之後才誠懇的說道：“如果最終你確實掌握一定的決策權，能不能交給魯東舦古來做？”
圖窮匕見，避無可避。穆老闆苦笑一下，只能積極面對了。
“姜高官，我實話實說。即便是我掌握部分決策權，也是建立在波音方面的評測基礎之上的，我能保證的是，只要魯東舦古方面能通過波音方面的評測，不論他們排名情況怎麼樣，我都可以做主，把一部分客改貨項目交由他們完成。”穆東認真的說道。
姜高官並不好糊弄，他敏銳的發現了核心問題，立刻問道：“那你認爲，魯東舦古公司通過波音評測的可能性有多大？”
穆東猶豫了。
姜小亮不經過預約直接上門，絕對不是作爲惡客而來，而是表達一種誠懇的態度和志在必得的信心。這麼說吧，誠意滿滿的逼宮。
但是，穆東同樣知道，如果不把話說開，肯定還會面臨更多麻煩。敷衍塞責是沒有出路的，只會讓情況變得越來越糟。
想到這裡，穆東硬下心腸，認真說道：“姜高官，我們這次採購的是寬體貨機，而魯東舦古公司的業務範圍只涉及中小型飛機，他們之前的客改貨項目，經手的全部是737窄體飛機。我個人覺得，他們很難通過波音方面的認證。”
穆東說完，屋子裡一片沉靜，空氣都彷彿凝固了。
大約過了幾秒鐘，姜小亮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臭小子，你還真不給面子。”
穆東心裡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鬱悶。高興的是，姜小亮的語氣輕鬆詼諧，充滿了自嘲，彷彿是不在意的樣子；鬱悶的是，也僅僅是彷彿而已，一省大佬的面子，不應該這樣被折來折去的。
穆東只好同樣擺出苦笑的表情，無奈的說道：“姜高官，客觀情況就是這樣，我說得有些直白，非常抱歉。”
“這有什麼好抱歉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嘛。”姜小亮擺擺手，轉頭對自己的秘書童子欣說道：“小童，你去車裡把我的手機拿來，剛纔好像忘了。”
童子欣依言離開，臨走時同情的瞥了穆東一眼。
穆老闆緊張起來，這是什麼意思，支開秘書，房間裡只剩下兩個人，看來姜高官還有什麼大招？
我的天！我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有招啊？這這這……這可怎麼辦？
房門被輕輕關上，姜小亮端起茶杯淺淺喝了一下，緩緩說道：“穆東，有些話只能單獨和你說，我姑妄說之，你姑妄聽之，最後無論結果怎樣，我們都算是做了全面的溝通和商榷，毫不藏私，坦坦蕩蕩的，好不好？”
穆東嗓子有些乾澀，鄭重的點點頭說道：“好的，姜高官。”
姜小亮點點頭：“我注意到一個情況，當前，大東航空擁有17架貨機，其中寬體貨機13架，窄體貨機4架；同樣，順風航空現在擁有9架貨機，其中7架是窄體貨機，2架是剛從你們手裡買到的寬體貨機，這是不是說明，你們同樣也需要窄體貨機？”
穆東心裡佩服得不要不要的，很顯然，姜高官做了細緻的功課，有備而來。就大東航空來說，最早期購買了兩架窄體737-300貨機，後來不夠用了，又租賃了兩架，再然後就是採購了寬體767-300貨機，從那以後，再也沒買過窄體貨機。
這是因爲，穆老闆深知，未來三到五年快遞市場會爆發性增長，到時候窄體貨機的適應性就會顯著降低。所以，這個採購訂單既然是面向未來的，而且交貨時間也會長達三年以上，最好是一步到位。
有人可能會說，市場總是有大有小吧？大市場用大飛機，小市場用小飛機，沒問題的吧？
問題大了！
快遞航空化，服務的是哪些市場？
首先，服務的是幾大分撥中心的之間的快遞中轉。比如大東快遞可能在全國設置6個跨省分撥中心，這些中心之間的貨物中轉，需要使用飛機；
其次，服務的是重點的城市。比如幾個一線城市，比如數十個強勢的二線城市，這些城市的貨物，在未來也會以空運爲主；
所以，無論是跨省中轉還是爲一二線城市服務，在未來的貨量都是巨大的，都需要用寬體貨機來解決，而窄體飛機則會慢慢不合時宜。
當然還有大量的三線城市，可能會用到窄體飛機。但是那樣的話，成本就太高了。最好的方案是三線城市及下屬的區域市場，全部通過距離最近的二線城市，以汽運方式逐級中轉。
商場有二八原則，80%的業績在20%的市場主體中，這對於快遞行業同樣適用。所以，把幾十個一二線市場盤活，快遞網絡也就盤活了。
而在這個盤活過程中，運載量大的寬體飛機，絕對是最佳選擇。
……
此刻面對姜小亮提出的精準數字和誠懇詢問，穆東無法反駁。畢竟，自己手裡確實還在使用窄體貨機。就算可以向高官分析一下未來的快遞業走勢，但是搪塞的意味太明顯了。就算說出未來三五年快遞業能達到全球第一，高官會相信嗎？
相信纔怪！
穆東最後緩緩說道：“姜高官，您說得很對，窄體貨機是會有一些需求。但是您肯定也注意到了，我們自從前年採購了20架寬體767-300貨機後，再也沒采購過一架窄體貨機。公司上下達成了一個共識，未來是寬體貨機的天下。但是……”
穆東停下來，望向姜小亮，後者明顯鬆了口氣，這讓穆東覺得，有些好笑也有些無奈。
“但是，大東快遞是立志成爲優秀快遞商的，一直以順風快遞爲榜樣，所以，我們的起點可能高了一些。中國的快遞市場很大，快遞企業很多，肯定有人需要窄體貨機，所以，您的建議很全面。您看這樣行不行，100架貨機訂單中，其中10架爲737系列的窄體貨機，交由魯東舦古公司來運作，您看行不行？”
行不行？簡直太行了啊！
姜小亮非常高興，但是他依然保持了一份冷靜，緩緩問道：“你的意思是，這10架訂單，由你彙總，然後賣給其他快遞公司？”
“是啊。”穆東眨眨眼說道。
“萬一賣不掉怎麼辦？”姜高官點出了核心問題。
10架飛機，真材實料，就算是窄體貨機也價值數億美元，真要是砸在手裡，可不是鬧着玩的。
穆東一攤雙手：“自己用唄，將就着用，或者分配到貨量小一些的航線上，肯定不會閒着。”
姜小亮盯着穆東看了幾秒鐘，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最後嘆了口氣說道：“算了，你有這份心思就行了，還是按照你最初的設想，100架全是寬體貨機，山東舦古這邊讓他們參與波音的評測，能不能行，就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了。”
穆東當然聽得出姜小亮聲音中的不甘，他側着腦袋想了幾秒鐘，笑着說道：“我試試，能不能現在就賣出去幾架。”
說完，掏出手機，當着姜小亮的面，撥通了汪嵬的電話，還順手打開了免提。
“穆總，有什麼吩咐？”汪嵬輕鬆的聲音傳來，充滿了熟稔和親熱。
“嗨，看你說的，哪有什麼吩咐。汪總，是這樣的，我買飛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現在波音這邊非得塞給我幾架窄體貨機，你感不感興趣？”穆東直接問道。
“當然感興趣！太感興趣了！”汪嵬的聲音變得十分興奮，姜小亮在一邊心裡就是一喜。
汪嵬繼續道：“你這麼大的訂單，價格肯定有優惠吧？”
“正在談，我們當然得狠狠的勒一把，談到什麼樣不好說。汪總，737系列的窄體飛機，未來三到五年，你需要幾架？”穆東問道。
“具體的需求公司需要討論一下，不過我可以初步表態，窄體飛機不低於4架，那個，還有寬體飛機，你能不能也勻出來幾架？”汪嵬的語速很快，一副生怕穆東反悔的架勢。
穆東笑道：“我怎麼突然有一種打開了魔盒的感覺，汪總，你不是最近在算計這件事吧？”
“哈哈，本來想等你那邊確定了再去問你，誰知道你打電話過來了。”汪嵬爽快的說道。
“行吧，我算是搭配銷售，寬體貨機也可以給你幾架。兩種合作方式，第一，等我這邊和波音敲定合作，你根據需求下訂單，預付款20%，價格是我和波音商定價格的110%，後期款項按交付進度支付；第二，飛機交付之後，你現款採購，價格參考市面價格，我給你優惠10%。”穆東直接說開合作方案了。
“嘿嘿，當然是砸鍋賣鐵選擇預付款模式。不過具體的標準我們再詳細談，行不行？”
“沒問題，等我消息，注意保密。”
“那肯定的，你放心。”
……
掛了電話，穆東對着一臉微笑的姜小亮說道：“姜高官，您看，我的壓力幾乎減小了一半，您不用擔心我會砸手裡了吧？”
姜小亮笑道：“穆東，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爲什麼順風快遞現在發展的最好，卻還是需要窄體貨機？而大東快遞現在的市場佔有率並不高，卻只瞄準寬體貨機？”
穆東張口就來，直接道：“這個問題很複雜，不過核心原因有三條。第一，市場基礎不同；第二，發展思路不同；第三，資金實力不同。我舉個例子，大東航空現在的貨機比順風航空多差不多一倍，但是我們的貨物空運量只是對方的幾分之一，原因是我們的貨物絕大部分都靠自己的飛機運輸，而順風除了自己空運，還依託大量的民航機腹艙帶貨。通俗一點說，我的錢多，膽子也就大一些，雖然現在業績一般，但是我更看好未來的發展。而順風的風格更務實，穩紮穩打。所以，我看中寬體貨機，而汪嵬則是寬體和窄體都需要。”
姜小亮點點頭：“這樣啊。那個，穆東，順風一家就要了4架，其他家也會要的吧？10架的訂單，會不會太少？”
穆東一下子愣住了，我靠！道理還能這樣講啊？
姜小亮樂得哈哈大笑：“逗你吶！看把你嚇得。我說，中午吃什麼？”
穆東鬆了口氣：“魚翅皇宮怎麼樣？我馬上打電話。”
“別別別，太遠了，勞心費力的。就去你們公司的食堂，我沒那麼多講究。”姜小亮說道。
穆東心說，你拿下了數億美元的訂單，當然不需要再講究了。嘴上說道：“那怎麼行，太寒酸了……”
“怎麼不行？趕緊帶路，都餓了。”姜小亮站起身。
得，看來是真的。穆老闆無奈，從書櫥裡拿出一瓶半斤裝的窖藏瓜幹酒，帶着姜小亮去了食堂。
姜小亮帶着秘書童子欣，穆東帶着陳必樹，四人高高興興吃了頓午飯，這倒讓食堂的倪鳴翠大姐緊張得不行，小心翼翼的做了幾道拿手菜。
席間，姜小亮悄悄的和穆東解釋了一下，爲什麼執着於幫着魯東舦古公司拿訂單，一來是確實爲了產值也爲了技術上面的穩固和提升；二來，姜小亮坦言，之前欠了一些人情，現在需要還。
穆東立刻就聯想到了當初有人刁難大東通航和大東航空的事情，那時候姜小亮是幫了大忙的。現在姜小亮雖然沒有明說，估計也就是這件事了。
穆東一下子對姜小亮有些敬佩。對方在事情定局之後說出了這個因果，而不是在之前的協商過程中說出，這個做派太端正了。
穆老闆最後表示，追加兩架737系列的窄體貨機。理由是，參考魯東舦古每三個月一架的改裝速度，讓他們忙上三年。
姜小亮心裡有些感概。
今天的事情雖然過程很艱難，但是穆東這個傢伙確實非常給面子，非常上道。
自己來的這趟，值了！
……
同一時間，關於客改貨項目的三方會談終於結束了。
波音方面在會談結束後提出了和王忻瀾方面進行雙邊會談的想法，讓他們沒想到的是，王忻瀾直接推到了三天以後。
原因是，她需要向公司彙報這次會談的情況，綜合評估之後，再進行下一次雙邊會談。
波音方面立刻懂了，所謂的綜合評估肯定是不存在的，最大的可能是，王忻瀾需要和空客方面接觸，對比一下雙方的誠意；或者說，她乾脆就是故意製造緊張局勢。
但是，局勢真的很微妙，也很危險。
這個超級大訂單如果真的觸發了空客方面的客改貨項目，那絕對是不能容忍的事情。退一萬步講，哪怕這個大訂單最終依然被波音抓在了手裡，怕是也已經點燃了空客對於客改貨項目的希望之火苗。
所以，必須全力以赴，打碎希望，掐滅火苗，繼續保持波音在客改貨方面的控制地位。
現在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無論是買家方面，還是中國的某些管理機構，對這個訂單的都很重視，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現在既然艾莉娜?王要三天以後再談，那就等着，然後客客氣氣的談。至於她提出來的那些條款，大部分都是可以答應的，只是價格和後期的服務這兩個方面，需要再爭一下長短。
做生意嘛，當然要把利潤放在首位。
……
懷着這樣的心情，波音方面開始積極準備和王忻瀾的會談，推演可能遇到的談判焦點和應對方法。他們很清楚。這次的會談極其重要，容不得半點馬虎。
然後，第二天一早，他們被一個消息驚掉了下巴。
空客的一個考察團，明目張膽的飛到了京城，大大方方的住進了酒店。
隨後，一個讓人更吃驚的消息傳來，有關部委的一個負責人和王忻瀾一起，進入了空客下榻的那家酒店。
波音方面的人有些懊惱，有些生氣，也有些疑惑。
你們就這麼毫不避諱嗎？按照道理，你們雙方——哦，不對，你們三方就算是見面，也應該是偷偷摸摸的、遮遮掩掩的、羞羞答答的吧？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太不顧及我們的感受了！
終於下寫完了，晚了很多，抱歉。今天還是隻有一章，5100字。求票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