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吧!”羅洛渾眼神中有一點同情之色,不過轉瞬即逝,他看着譚泰,冷然催促。
父親不管,諸多貴戚,包括好幾個固山額真,巴牙喇纛章京、公、副將、甲喇章京、梅勒額章,在場的夠資格說話的最少有三五十個,都是正紅旗的高官貴戚,但所有人都冷眼瞧着,有幾個平素和譚泰交情不壞的,看到這樣的場景,也是囁嚅着不敢出聲……這時候出頭,就是替譚泰當盾牌吸箭矢的,交情再好也不是這麼使的。
羅洛渾只是催促,洛洛歡卻是嘲諷道:“譚泰,你該不會砍樹也害怕吧?明國的樹,是不是比我大清的樹更難砍啊?”
“哈哈哈……”
這話說的忒好笑,在場的人都是笑出聲來,只是笑意很冷,很多人嘴上打着哈哈,臉上卻殊無笑意。
“罷了。”
一世英名,落到現在這種地步,譚泰卻是咬着牙齒忍了。
他不是好脾氣的人,和大將軍頂撞,特別是多爾袞那種脾氣的王公頂撞他也是敢,更不要提是羅洛渾這樣的孫子級的貝子。
在順治年間,他是漢臣南官一派的靠山,陳名夏這個漢人大學士就是靠上的他纔在朝中橫行無忌,有一次漢人言官彈劾陳名夏,結果被譚泰揮拳打了個半死,然後強迫判了死刑。
這事兒,在當時還剛掌權的順治帝眼裡印象就十分惡劣,譚泰後來事敗被殺,就是從這事兒上來的。
這慫脾氣就是一碰就跳的主,今天這麼軟,實在就是因爲譚泰認準了一個主張,這仗,千萬打不得!
他戰敗回去,稟報上頭戰事經過,吃這麼大虧,兩旗的旗主貝勒加所有的章京以上,加兩個蒙古旗主,大家圍坐一團,一起聽譚泰稟報經過。
打從寧錦戰事以後,大清兵在與明國軍隊交手時,不論是關外關內,還真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
儘管死的全是烏真超哈,但這臉,卻是噼裡啪啦打的大清兵高層們的臉上。
譚泰的見解很高,對面的火器強大凌厲,如果是野戰,以幾倍的兵力包圍,削減掉對手火炮的威力,這仗未始不是不能打。
但面對人家堅城,有大炮和大量火銃,這再去攻城,就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了。
這個判斷自是對的,嶽託等幾個旗主一聽就知道有理,於是濟南這一塊肥肉,眼看就要到嘴,卻是隻能放棄。
這麼一來,譚泰成爲衆矢之的,這就一點兒也不奇怪。
現在兩個貝子逼他,不過是叫他爆跳起來,對答時推翻前論,然後這些將領再找大將軍鬧……鑲紅旗雖然已經離開,但向來驕橫的八旗兵將十分時候能瞧的起明國軍隊了?
衆人的眼光都是十分毒辣,城頭人雖多,但多半是民壯,這些人沒經過長期訓練,格鬥技巧很差,射術爲零,只能搬擡石塊,打打下手。
真正守城的也就那幾千明國軍隊,因爲輔兵大隊在城下,車隊、馬隊,工程隊都不在城頭,所以看起來人數也就三千不到的樣子,這麼點人,守這麼大的城池,羅洛渾一夥還在心動,還想試着攻一下,原因就在於此了。
“貝子爺,我帶人去砍樹。”
一句話出來,譚泰自己的直屬白甲部
下們都是咬碎了牙齒,恨不得轉身就走。但滿清這會子還是奴隸制往封建國家轉型的時候,殘餘的東西多的是,比如包衣奴才制度就是很明顯的。戰場上士兵敢對主將不敬,那肯定是死定了,還有主將戰死親軍不死也是不成等等規定。
這些規定不近人情,也很冷血,但唯其野蠻,才能戰勝文明。
譚泰去帶着人砍樹木了,濟南城是大城,靠近城池的地方全是依城而居的民居,一個個村落和集鎮就在城外的官道兩側,雖然在城外,但民居仍然十分稠密。
房舍多了,用的樹木自然不少,想砍到夠用的樹木,就得到更遠的地方去了。
“大將軍令,全軍紮營,等攻城器械備齊了再說。”
“紮營,紮營。”
時間已經過午,在嶽託的命令之下,一萬四千人的營地開始忙碌起來。
幾百騎兵則是飛奔出陣,在濟南城下四處飛奔,警備。
正面的營地,用大木爲牆,把三四個村子都包括在內,整個營地,綿延五六里長,將整個濟南城的西南面的戰略要道,都是囊括在內了。
也有少量遊騎,在明軍的視力以及之內,往南方機動增援去了。
更多的尼堪們,也就是被俘的漢民,還有一些從關外帶出來的包衣奴才在內,甚至是普通的旗丁在內,大約有好幾千人,在幾隊白甲的保護下,四散而出,手中持有斧頭和刨子、鋸子等砍伐和削斫之物。
等咚咚的伐木聲在濟南城四周響起來的時候,清軍的目的就是十分的明確清楚了。
……
……
城頭之上,看了一個多時辰後,眼見着清軍在自己眼面前立起了一座碩大的營寨,同時就是在四里地多點的小村子中間,立起了一座在織金龍纛之下的大營帳起來,然後是一隊隊騎兵用馬匹拖着石碾子,從營寨中間到幾個營門,碾出幾條道路,營帳也是立的一座座的,斜斜的帳篷似有千座以上,一片片的,就象是一座座墳山,瞧着格外的陰沉壓抑。
彷彿也是要和這情緒應和似的,不少清軍雜役開始收攏起前一陣被屠殺殺死的漢人,把人推到一處,用房舍的房樑當柴木,堆的老高,離營不遠就點起火來,開始焚燒起屍體來。
雖然是北風,但城頭上的人們,似乎都聞到了那種難聞的,浸入人骨子裡的屍臭味道。
哪怕就是再沒天良的人,看到那些韃子嘻嘻哈哈的把漢人的屍體就這麼焚燒了的時候,心裡頭也都是有着壓不住的沖天憤恨。
不當人子,禽獸不如!
“大人,打他幾炮吧!”
浮山軍中,不知道是誰,對着張守仁大聲請示。
便是張世福也動了心,先看向趙啓年。
但趙啓年的迴應卻是搖頭。
這麼遠的距離,最近的韃子都是在三裡開外,城頭的最重的炮是九斤炮,有效射程早就經過無數次的調校,也就是在二里到三裡之間,三裡以外的目標,運氣再好也是不能的。
浮山的炮是野戰炮,不是明軍在遼東的那種五六千斤重的十分笨重無法移動的守城用的火炮,那種炮三裡地倒真的可以輕鬆打到,但準頭什麼的也無法保證,一切只能看
運氣罷了。
“國華將軍,韃子製造攻城器械,需費時多久?”攀着城頭,張秉文輕聲發問。
“三四天吧,從砍下木頭,再製成盾車、雲梯車、衝車,工匠人手再足,沒幾天功夫也是不成的。”
張守仁的心裡仍然覺得有隱隱的不安……但絕不是因爲眼前的這些清軍的動作。
儘管對面的清軍人數很多,並且開始準備攻城器械,但無論如何,應該不是叫他心中不安情緒的來源。
和張秉文對答幾句之後,張守仁才從未知的焦慮中掙脫出來。
儘管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不過簡單的判斷之後,他心中的不安感漸漸減弱了。
眼前雖然是千軍萬馬,但張守仁反而是篤定的多,他的判斷,雖不十分準確,但自信應該是不會錯的。
種種跡象,十分鮮明,對手在玩手段,希圖的應該是在眼前的戰場之外的東西了。
這座堅城,他們崩了牙也打不進來。
爲一軍主帥者,這一點認識不到,絕無可能。
“嘿嘿,我倒是想知道,他們究竟是想南下兗州,還是想東向登萊?”
眼前清軍,絕對不是主力!
……
……
“大帥,朝廷的信使到了,巡撫軍門大人請大帥立刻去見面說話。”
德州城中,原本的府衙被巡撫給佔了,縣衙和府學就是分別被丘磊和倪寵瓜分。
這座城市,是連接河北與山東的交通要道,哪怕是幾百年後,北京與南方各處的聯繫,很有幾條高速線路,就是經由德州,行往南方各處。
此時的德州,卻是一座龐大的兵營。
巡撫標營,兩個總兵官的標營,各副將參將的直領營頭,城中的民壯兵勇,加起來有三萬餘人,整個山東,魯軍精華,已經集於此城之中。
兵一多,亂子也多,雖然巡撫大人就在城中,不過丘磊向來跋扈,倪寵雖然是文職掌兵,但也不是什麼好鳥,兩人麾下的魯軍將士是大哥不說二哥,基本上都是一路貨色,全是軍紀和戰鬥力雙失的無能無用的無膽鼠輩。
再加上器械不修,什麼生鏽的槍頭,斬不動雞頭的鏽刀,配上破破爛爛的軍服,所謂的大明王師,不過是一個流動的大規模的乞丐加流民集團。
對山東地方的人來說倒也是習慣了,明朝財政在仁宣之後就宣告失敗,之後的百來年不過就是苟延殘喘拖日子,中央財政拼盡全力,不過就是保障邊軍將士的軍餉和器械,象魯軍這樣的內地軍鎮就是靠自己自食其力,地方財政哪有什麼力量,能維持這樣一支武裝就算不錯了。
軍紀壞,武裝差,軍容不整,這些魯軍將士,很好的詮釋了什麼叫好男不當兵。
不過乞丐之中也有九袋長老,這支乞丐軍團……不,魯軍軍團之中也有裝備過的去,軍裝服飾也稍稍齊楚些的營頭——也就是總兵官的親軍和家丁們。
此時丘磊駐節縣衙,和當時所有的衙門一樣,大門外頭是個不大的廣場,然後是申明亭和旌善亭,此時廣場上沒有了告狀的百姓,也沒有吏員和衙差的身影,放眼看去,滿是挺胸凸肚的穿着棉甲戴頭盔的丘大帥的親兵和家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