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北京。
電影學院附近的一家酒吧,很多男男‘女’‘女’集體舉起了手中的扎啤杯子,然後不顧漫出的酒液碰撞在了一起。慶祝一場剛在大劇院場景劇演出的成功。
到場的除了演出場景劇的這些北影各系大三大四的學生之外,還有不少在北京來自天南地北的朋友趕到慶賀。
場景劇是北影表演系對外舉辦的一個小型劇目,掀起過一小陣的不俗的反響,於是前後正式演過三場,在這個大劇院上面應該是相對而言規模最大的一次,下一次在北廣園區的演出過後,就是劇目最後一次表演了。
但無論如何,這對這些明年或許就要離開北影的學生都是最難以忘懷的記憶。畢竟這個學校雖然不乏剛入學就和影視公司簽訂合同出演電影的未來明星,但大部分人都是一直按部就班直到畢業離開這個學校也沒有這種機遇的人們。更多人還會在染缸一樣的社會中‘迷’失。
譬如碰了杯過後有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就在堂而皇之的對話,一個漂亮‘女’孩說她喜歡的男人叫她畢業後別去拍電影電視劇了,直接去他的公司上班,過去了他就會和自己沒有感情基礎的老婆離婚,而那個男人才給她買了輛甲殼蟲車,她很矛盾不知道怎麼辦。另一箇中戲的‘女’孩就勸她別衝動,現在這種老男人追求的是‘肉’體和心靈,一旦膩了什麼感覺都沒有了,接着那‘女’孩又轉而談起自己男朋友,帶她見識的世面如何如何之類的。
這類的討論還比較多,但在北京理工大學今年就讀大三的李璐梅知道這種討論多少有些代表這些‘女’孩不甘心的意思。因爲她們都知道這場場景劇之所以在北影學校方面協調下進行了三次演出,很重要的原因是去年在上海拿到了影視藝術新人獎項的陳靈珊。如果不是如此,大概人氣都會低‘迷’很多。所以這些‘女’孩討論一下其他方面,是因爲知道自己實力不比陳靈珊,但其他方面卻不甘示弱。
聊天中有人就說陳靈珊畢竟去年在上海影視藝術新人大賽拿了個一等獎,以後怎麼論都有這份資歷擺在這裡。未來機遇必然不斷。
作爲陳靈珊從小的閨蜜李璐梅在興致中講起陳靈珊從小成長經歷,說當初她在學校裡就是班‘花’級‘花’什麼的,很多人覺得未來她以後也就是能走演藝這條路的料子,現在果不其然。衆人又紛紛對現在劇目組核心的陳靈珊起鬨。
陳靈珊倒是很謙虛的搖頭擺手,然後暗中警告李璐梅別一喝高了什麼自己隱‘私’都朝外吐。但酒桌的氛圍越來越濃,有人又說起中戲的某某某,說“你們知道吧,她那個四十歲的男朋友人家來歷不凡,是某某集團的股東...”,有人說起他們朋友圈認識的一些幸運兒,因爲機遇現在如何小有名氣,或者繫上面某某某家生意做到韓國去了,某某某家庭顯貴,
有良好機遇如何。
李璐梅不甘示弱道,“要說同學中的話,我們以前的高中同學裡也有一個,他在那期間去過一次國外‘交’流,後來好像和美國社‘交’網絡有了聯繫和約定...最後他在上海創立了中國臉譜。”
有人譁然。有人半信半疑,北影中戲這些地方你要說你是當紅小生的同班同學,興許有人相信。你要說你找了在某某集團的高管做男朋友,也有人相信。但要說你的同學和國際巨頭公司有聯繫,創立了相應的公司,這隻有馬雲和李彥宏的那些杭州和清華的同學相信。也有人疑‘惑’的問你們在說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李璐梅說完才意識到似乎多了嘴,朝陳靈珊看去,她儀態萬千面帶微笑的和旁人喝酒聊天,只是偶爾才瞟向李璐梅,眼神狠狠的剮了她幾眼。李璐梅吐吐舌頭,意識到她早下過通牒,讓自己永遠不要提及那個人和這個事情。
晚上兩人單獨出來透氣,將酒吧的喧囂拋之腦後。在路邊的長椅上,李璐梅說,“今天的演出真不錯,下次在北廣你還要把我叫上...天有點冷吧,那邊有個小店,我去買兩杯咖啡。”
李璐梅在便利商店透過窗看到長椅邊的陳靈珊百無聊賴,然後她邁着兩條長‘腿’到旁邊路口的報亭觀望,似乎看到了個隱晦的標題,然後買了份平時絕對不會買的《金融早報》。再走回長椅,但是越走越慢,最終在長椅邊頓足。
李璐梅一頭霧水的端着兩杯熱咖啡過了街來到陳靈珊旁邊,看到她面‘色’呆滯的坐在長椅上,旁邊的報紙正翻開着,那是本翻開了第四版內頁的報紙,李璐梅第一時間注意到的並不是報紙上細小的文字,而是一副彩‘色’的照片。照片大概是有些日子且在原照片上翻拍的原因,‘色’澤有些泛白失真。
照片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副塗鴉的背景牆,牆上寫着英文的臉譜名。
佔據照片二分之一面積的是三個男人,兩個外國人,一個亞洲人。
馬克扎克伯格穿着一件美國爛大街的“northface”牌子衣服,雙手支地的坐在地上注視着鏡頭。最右邊依靠着宜家木桌的達斯汀.莫斯科維茨,他旁邊的桌子上是一臺電腦,電腦上還在運行DOS窗口的數據流。在他們兩人中間靠近幕牆的是坐在一張皮椅上面身着白‘色’襯衫的年輕男子,他和三人一樣,正對着鏡頭,面帶沒怎麼準備好的笑容。但是依然陽光。
地上和周圍都雜七雜八堆放了很多無關緊要的東西,有鍵盤,有紙張,有拖鞋,顯示出這張照片拍照的時候很隨意。
李璐梅這才大張着嘴巴目光轉移到照片底部的註腳上面,那裡有一行話。
“這張照片攝製於2002年,之前一直保存在臉譜員工手上,至今還掛在臉譜總部大樓的櫥窗窗口。照片正是臉譜剛從公寓搬入他們裝修好暫新的總部大樓的那個時期,最忠誠於臉譜的三位元老的合影。從左到右依次是馬克扎克伯格,蘇燦,達斯汀.莫斯科維茨。大概當初拍下這張照片的時候,誰都不知道在兩年後的今天,作爲元老和創始人的蘇燦會被背叛和出賣。我們寧願相信,這張攝製於2002年照片裡的時光,永不流淌,凝固了他們夢想中的永恆。”
“據悉,照片中的創始人蘇燦已經回到中國,至於他會不會簽署美國方面提出的認購股權協議,或者會不會對美國臉譜提出訴訟,臉譜會不會陷入曠日持久的跨國訴訟之中,這都是近期引人熱議關注的焦點...”
啪嗒。
李璐梅手中的兩杯咖啡,在下一刻跌落在地,濺起來的水漬,浸溼了她和陳靈珊的短靴與黑‘色’‘腿’襪。
李璐梅開着陳靈珊的‘波’爾多紅‘色’mini車,飛馳在去往機場的路上,陳靈珊在旁邊副座打着電話,“爸,我讓你幫我訂的機票,訂到了嗎?...你不要管我爲什麼要這麼急...你只告訴我有沒有辦法,我現在直接去機場取就好了是不是...嗯...”
李璐梅一邊開車,一邊側目看着陳靈珊。陳靈珊其實運氣很好,考到北京電影學院之後,她爸來了北京憑藉以前的一些關係和親戚的幫忙,攬到了一些軍區醫院醫療器械的單子,加上以前對外貿易的路數,現在發展得很好。陳靈珊就典型的是‘女’要富養出來的成果。不會像很多同學校‘女’生一樣爲了物質保障可以選擇一個比自己父親還大的男人,至少可以不用追求什麼經濟利益的去做她要做的事,不需要驚世駭俗,這就已經很了不起。
李璐梅最終嘆道,“先不說你去上海能不能找到他,更何況...你要有什麼立場去找他?當初說要徹底放下的是你,刪了所有聯繫方式並不許我們這些朋友提的也是你...現在那我要怎麼辦,繃不住面子的向上海朋友打聽,讓他們準確告訴我現在那個傢伙在那個旮旯哪個角落窩着的。而最重要的是...他現在是什麼人了,你即便去了也無濟於事,能不能見到,又或者根本幫不了他...”
車最終在一個路邊停下。
停頓了半晌,車‘門’纔打開。陳靈珊下車朝前奔跑,她的裙裾飛揚,她黑襪的雙‘腿’在夜裡‘交’疊,像是蝴蝶一樣,穿過路邊的車流,穿過周圍熱氣騰冒的小吃攤,穿過商店和快餐廳,穿過路燈的投影。最後她再也跑不動了。在旁邊的‘花’臺旁坐了下來。
喘着氣的李璐梅默默地來到她身邊,看到她雙目通紅,擡起頭道,“還記得我當年跟你說過的,我在夏海那座小城市光着腳丫奔跑嗎?”
李璐梅點點頭。
“當時我只不過跑了幾步,就看到了蘇燦蹬着那輛在路上的自行車。但現在在北京,我就算是這樣一直跑到明天,都到不了首都機場...你說得對,我沒有任何立場...連現在飛上海去站在他面前,鼓足勇氣說上一句“嗨,你不要難過,你現在很了不起”都做不到。甚至我不知道,當初畢業我填報志願時候的那種猶豫,最終填下了北影而沒有毅然寫上海是不是一件錯誤的事情。”
“以前我家裡總是不停灌輸,而我也總是認爲,每一個臺階都是來之不易的,每到來一個就必須要緊緊抓住握緊。這輩子有多少人夢想成真,又有多少人籍籍無名庸庸碌碌。我必須選擇前者,在這個過程中就算放棄一些東西都是值得的。儘管是我捨不得的,甚至不願意讓出的事物和人,但人生總需要有抉擇不是嗎。至少多年以後返回來看,或許會偶爾後悔,但並不會認爲當初的決定是錯了。 ”
她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但現在我開始害怕了,我不知道當初猶豫最終沒有報上影沒有直接去上海是不是錯了...我以前告訴過他我寧願坐在自行車後面。但是現在,我找不到首都機場,也找不到那輛自行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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