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凝迅速地捉住這位紫仁兄,然後眨眼間便藏在了他的身後。
這位紫仁兄被綠凝弄得愣了一愣,不免下意識地側過頭想去看綠凝。“別動!”綠凝輕叫道,這位紫仁兄果然便配合着她不動了。
但見一隊人馬疾馳而來,人馬均是英姿勃發令人眼前一亮。而爲首的一人,一頭黑髮被束在紫金頭冠之中,兩道濃眉有如懸劍,一雙黑眸更似海洋深邃幽遠,那直挺的鼻,那緊抿在一處的嘴,那輪廓分明的臉龐,無一不散發着逼人的英氣與霸氣。那玄色的麒麟獸紋袍和銀色比肩使得他肩寬背直,腰身挺拔,胯下一匹黑色戰馬使得他婉若天神下凡般俊朗非凡。
“北靖侯洛瑾……”人羣中又有一名少女嘆息,“如此俊美的‘麒麟大將軍’呵……”
綠凝轉過頭,狠狠地瞪了一眼那正在癡癡地望着洛瑾的少女,心裡暗道:哪裡來的俊,哪裡來的美,這等冷血之徒不過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東西,虧得這些花癡樣的女子還誇他俊美,真是呸了。
但見那洛瑾策馬奔至南疆候何紫梓的車輦前,方纔停下來,淡然道:“何紫梓,聖上有旨,要你在城南行宮等候見駕。”
那帷幔之中的人影動了動,也未答話,便見爲首的白騎女子們便調轉了方向,朝着城南方向走去。洛瑾親見着這隊人馬走遠了,方纔調轉馬頭,皺着眉在左右的人羣裡環視了一圈,方纔轉身策馬離開。
紫仁兄探首瞧了瞧,然後略略地轉過頭來,輕聲道:“我說賢弟,你這個姿勢,倒叫爲兄十分的不舒服……”
綠凝心裡暗驚,方纔由剛纔的緊張裡回過神來。但見自己緊緊抓着這位紫仁兄的衣衫,並且,整個上身幾乎都貼在了他的背上,婉若環抱着他的腰身與他親暱般。
綠凝攸地鬆了手,幾乎是彈開般跳了出去,卻冷不妨撞上了身邊的人。她轉過頭連聲道着歉,卻被那紫仁兄一把抓住,拎出了人羣,朝着相對冷清一點的地方走去。
“紫兄,你不要總是這樣拎着我,我透不過氣。”綠凝掙扎了一下,終於擺脫了這位動不動就拎人的傢伙。
“你這位小弟兄還甚是有趣,”那位紫仁兄抱着肩膀,饒有興趣地打量着綠凝,道,“對了,怎麼稱呼你?”
正在皺着眉整理着自己被紫仁兄拎得不整齊衣衫的綠凝頓時停住了動作,她擡起頭,有些驚詫地望了望紫仁兄,這纔想起,從見面到現在,這傢伙果真是剛剛問起自己的名字。
這些人,還真是有趣,碧水姑娘從來不問自己的來歷,而紫仁兄也從來不問自己的姓名與來歷。難道果真應的是碧水姑娘的那句話:“英雄不問出處”麼?
這樣想着,綠凝便繼續將衣衫整理好,說道:“小生不才,姓容,在家中排行第五,紫兄喚在下小五罷。”
“小五?”那紫仁兄竟笑了出來,“容小五?”
“自然不是容小五,”綠凝翻了翻眼睛,“小生乃書香門弟,如何會取個容小五的名字?只不過紫兄對小生有救命之恩,稱呼這個比之賢弟長賢弟短的更顯得親切些。”
“哦。”紫仁兄恍然大悟,道,“如此親切,倒是甚好。”
甚什麼,好什麼,綠凝掃了那紫仁兄一眼,道:“紫兄,你可是京城人士?”
“不是,”紫仁兄輕輕搖了搖頭,道,“小五你呢?”
“我……”綠凝遲疑了一下,然後搖頭,“我也不是。只因整日讀書在家,對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家父說我也到了該見見世面的年紀,便喚我進京見見世面。我本是來找我一位大哥的,可惜他又到城外辦事,家中只有嫂嫂一人,不便我打擾,我便獨立在京城四處走走。”
“是這樣。”紫仁兄點了點頭。
“那紫兄你呢?”綠凝擡眼問。這姓紫的傢伙身手詭異,性格古怪,一看便知不是京城人士。但他又是什麼人呢?不過料想這樣的人,嘴裡是吐不出實話的,估計他若不是說自己前來.經商,便是前來遊玩。
果然,那紫仁兄淡然揚起脣角,道:“爲兄乃是來京城遊玩的。”
頓了頓,又問道:“那小五賢弟是打算在京城玩上幾日呢?打算待你大哥回來否?這些時日,又有甚麼打算?”
打算……
綠凝怔了一怔。未來,能有什麼打算呢?她真的不知道。
在皇宮裡,永嘉帝張開他碩大的羽翼將她藏匿於其中,不使她見一絲風雨,不使她嘗一絲苦頭,漸漸地已然讓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爲什麼而活。她的未來在哪裡,她的明天在哪裡,她的歸宿在哪裡,她不知道。爲了尋找這樣的一個答案,她便要掙脫身上的一切束縛,與其這樣有如行屍走肉的生存下去,與其這樣只是痛苦地生存着等待死亡的降臨,還不如讓它來得更快些。然而機緣巧合,上天,卻給了她一個生的機會,她借宿在容顏的體內,本是想要重新開始她的生活,卻赫然發現,原來所有人,所有的女人,都是要依附於男人才能活下去的。爲了依附得更牢固些,便需使盡各種花招,甚至包括借用腹中的胎兒。
在這樣的地方,連所謂的情誼便都可抹殺,還有甚麼可以留戀之處?然而走出了候府,未來的方向在哪裡,綠凝卻依舊是不知道的。
“如若小五賢弟不棄,倒可與爲兄相伴在京城游上幾日,如何?”見綠凝只是沉默着不說話,紫仁兄便提議道。
這個提議倒似乎甚好。綠凝的眼睛一亮,雖然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但她好容易可以混跡市井,好好兒地看看京城是個什麼樣子。這位紫仁兄有武藝傍身,又似乎對這京城有番瞭解,與他結伴,自然再好不過。
當下便欣然應允。
這位紫仁兄倒也算得上盡責,見天色已然有些晚了,便與綠凝一併,走向了一家客棧。
比之先前那奢侈的“萬福樓”,這家“新月客棧”倒是個相對簡樸些的地方。不過,這客棧外面雖然看上去平凡,但房間裡卻十分的乾淨舒適,單是那些牀塌之物便可看得出其整潔與周到了。
綠凝坐在這牀上,心裡不由得對那位紫仁兄又起了幾許好感。想到這人雖然看上去冰冰冷冷,嘴巴也忒地毒辣,但終究是個考慮問題周到,心思細膩之人,自己遇到他,也還算得上是幸運了。
這樣想着,綠凝便慢慢地躺了下來,將雙手枕在腦後,靜靜地看着牀塌上方的木板。縱然綠凝尚不知明天會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能與這位紫仁兄結伴幾日遊遊京城,四處看一看,雖然是歡喜的,但終有一天會分別,到時候,自己又將漂向哪裡呢?
綠凝不知道,然而,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之後,綠凝終於悟出了一個道理。
那便是,想不出的答案,不要勉強去想,沒有迷底的問題,不要勉強去解。否則,只會徒增煩惱不說,還會將自己逼進死衚衕。
總之,人生難得一逍遙,今朝有酒今朝醉。喝喝小酒,吃吃小菜,四處遊山傍水,這樣的日子,也不算太壞,不是麼?
綠凝的脣邊綻出一縷笑意,不知爲什麼,在這一刻,她感覺到了全身心的放鬆。或許人生便應如此罷?那些小商小販,那些平頭百姓,只想着過好今天的日子,吃好今天的飯食,有一口熱飯,有幾道熱菜,便已然是人生最大的快樂。至於明天會發生什麼,是福,是禍,是喜,是憂,都並不重要了罷……
綠凝從來沒有睡得這樣踏實過。雖然她現在身在客棧,既沒有侍衛的守護,也沒有宮女的侍奉,但是,在這一刻的綠凝彷彿卸下了千斤重荷,十分的放鬆和愉快。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口渴的綠凝方纔慢慢地醒來。
“水珠兒……”她輕聲地喚了一聲,卻許久都沒有人迴應,綠凝這才反應過來,既然離開了侯府,所有的一切,包括那幾個將她視若主母般的丫頭們,也都個個兒不在她身邊了。
綠凝慢慢地坐了起來,寂靜的屋子裡面,似乎有種說不出的孤獨感壓迫而來。她擡眼,看了看四周,月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在窗櫺上投下淡淡地月影,照得這屋子裡的一切隱約可見。
不過是間客棧而已。綠凝淡淡地笑了,它不是皇宮,也不是候府。而今,這個世界上,果真只剩下她綠凝一個人了。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沒有任何人可以與她說說話,她的世界裡,從此,與過去決別,剩下的只有回憶。
那些回憶多半都是喧鬧的,既喧鬧又繁華,還有着那麼多的爭鬥與傷害。在那些回憶裡,綠凝感受最多的,便是累,她只想求一個安靜的角落讓她遠離那些傷痛與喧鬧。而今,只怕她想要喧鬧也喧鬧不起來了,就像現在,她喚了一聲,也無人來應。
而今,恐是有大把的時間可以供她來靜了罷。
綠凝站起身來,走到桌邊,替自己倒了杯冷茶。
她忘記了對那些小丫頭們說了,自己曾經以爲可以成爲她們的依靠的,她也在努力這樣做。可是她卻獨獨沒有想到自己,一個連自己的地位都保不住,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人,又如何能夠保護他人?
我綠凝……恐怕只能讓你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