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你要帶我去哪裡?”綠凝跟在何紫梓的身後,慢慢地走着。
何紫梓沒有說話,他只是伸出手,提着一個燈盞,走在了綠凝的前面。
“阿離?”天上的繁星璀璨,似乎與在中原之時看到的不同,綠凝擡起頭,感覺她離天空是如此之近,彷彿一伸手便可以觸摸到天上的星星一般。
夜風很涼,所以綠凝在身上披了一件錦色的披風,她伸出手來緊緊地拉着披風,然後看了看周圍高高聳立的樹木。這些,都是綠凝叫不出名字的樹,似乎也是在中原並不常見的,它們較之中原的樹木高出了很多,而且所有的枝葉全部向上延伸,連樹葉都是小巧的,彷彿是不忍心擋住陽光與雨露。這就使得天上的月光與星光一併傾泄下來,照得路面清晰無比。然而即使是如此,何紫梓的手裡還是提了一個燈盞,那燈盞顏色十分的耀目,白得勝過天上的月華,照得腳下之路愈發的清楚了。
風吹起他的長袍,在夜色裡翻飛,那一頭海藻般的長髮亦在腦後飛揚。
何紫梓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穩,他像是個下了決心奔赴沙場的將士,連背影都帶着少有的凝重,這是綠凝從來沒有在何紫梓身上看過的。
“阿離?”綠凝再一次喚道,“你怎麼了?”
何紫梓的腳步頓了一頓,然後放慢了些腳步,聲音和緩地說道:“我沒有甚麼事情,你跟我來,馬上就要到了。”
末了,又問道:“你怕麼?”
“跟着你,我怕甚麼?”綠凝淡淡地笑,“你說過的,你是阿離,上天入地,沒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何紫梓的身子震了震,他慢慢地回過頭來,深深地看了綠凝一眼,然後脣角上揚,那抹若輕輕一筆胭脂點綴着的薄脣彎成了一抹溫和的笑意,方纔轉過頭去,繼續朝前走着。
“我們到了。”何紫梓終於停下了腳步,他擡起胳膊,舉起了燈盞。綠凝看到不遠的前方,有一個空曠的平地。那平地之處有一個碩大的蓮花形祭臺,祭臺四周有高高的柱子,柱子上雕刻着種種圖騰,有鳥雀、有走獸、有云紋、有仙桃及松柏,而那祭臺之上還有幾個小小的蓮花形石臺,其中的一個上彷彿躺着一個人。
一個人?
綠凝疑惑地皺起了眉頭,遠遠望去,只看到是一個少女,卻看不清具體的容貌。
何紫梓突然間一揚手,手中有張紙符驟然燃燒起來,然後直朝着那蓮花形祭臺飛去,眨眼之間,祭臺上的幾角都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卻赫然是有幾個仙鶴形的碩大銅像,長長的喙叼着的都是一盞盞油燈,燈芯跳躍着明亮的火焰。
這燈的造型,卻赫然是綠凝在哪裡看到過的!
慢慢地走向那蓮花形的祭臺,綠凝駭然發現,那靜躺在蓮花石臺上的少女,赫然是自己的肉身!
呵,是了,是了。這蓮花形的石臺,這仙鶴形的燈盞,不都是與先前在“碧雲宮”裡所見到的一樣嗎?
綠凝再一次低頭去看那躺在蓮花形石臺上的少女,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五官,那翩然的水色長裙,那果真便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自己呵!
綠凝伸出手來,滿是遲疑,卻又顫抖着,拉起了這少女的手腕。
明明是晴朗的夜空,卻爲何在突然之間烏雲密佈?明明是安靜的曠野,卻爲何突然之間響起了轟轟的驚雷?驚得綠凝的全身都禁不住的顫抖,震得綠凝的腦海裡先前所有的感知都在一瞬間破碎成片,混亂無比。
“阿離,難道……”綠凝猛然擡起頭去看何紫梓,顫聲問道,“難道這些,都是你做的麼?”
何紫梓沒有回答,他只是靜靜地看着綠凝。
“是你做的,對不對?”綠凝想起來了,她全部都想起來了,“自我將‘碧雲宮’焚燒之後,你便將我的靈魂束縛住了,是不是?那個所謂的鬼差,那個所謂的老道,其實都是你編織出來的幻境,是不是?”
綠凝一步一步走近了何紫梓,她的頭腦裡像是被點燃了一盞燈,剎那間將所有支離破碎的片斷照得清清楚楚,使得他們可以慢慢地拼湊成一個完整的記憶。
“阿離,洛瑾的夫人,我眼下這肉體的真身,恐怕也並不是真正想要投湖自盡罷?是你安排的,對不對?你把我的靈魂轉嫁到了容顏的身體之上,是也不是?”
何紫梓依舊沒有回答,然而綠凝也並不需要何紫梓的回答。
“我問你,何紫梓,”綠凝指着自己肉身旁邊立着的那個仙鶴形的銅鑄燈臺上,靜靜燃着的油燈道,“爲甚麼我在‘碧雲宮’裡所看到的那個被你稱爲偶人的‘綠凝’旁邊,那個燈臺裡看到的,是兩個燈芯,而在這裡,卻只有一個?”
“因爲那個寄放着容顏靈魂的,是個偶人,而我真正的肉身,卻是這一個,是不是?”綠凝的聲音在微微地發着顫,她的眉倒豎着,眼眸圓睜,憤怒已然不能夠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綠凝只覺自己的手冰冷無比,冷到足以使她的全身乃至心靈都冷到了極點。讓她禁不住微微地顫抖起來。綠凝牢牢地望着何紫梓,一瞬不瞬,目不轉睛。
何紫梓低下頭,望着激動不已的綠凝,只是輕輕地張了張嘴,卻並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我在問你,是不是!”綠凝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何紫梓的衣襟,厲聲問道。
何紫梓輕輕地嘆息一聲,點了點頭,“是。”
“你怎麼忍心!”綠凝怒叱着,用力地搖了搖何紫梓,“你們怎麼就可以這樣殘忍,怎麼就可以這樣殘酷地對待容顏,對待洛瑾,對待整個洛家!想洛家滿門忠烈,爲我華南王朝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你們知不知道,洛家的祖輩,滿門英烈,到最後有多少個女人守着活寡,孤獨終老?你們怎麼竟然逼得洛家到如此境地?想那容顏,本是個柔弱女子,不得婆家疼愛本就可憐至極,你何苦還要做這樣的事情?你說,她有甚麼錯,她有甚麼錯?你爲甚麼要活活逼她離開自己的肉體,寄宿在一個非人非物的人偶身上?你又憑甚麼強行將我塞入她的身體裡?鳩佔鵲巢,我有甚麼資格?難不成,僅僅是因爲我是金枝玉葉,一國的公主,便有這樣的權利麼?你說,你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