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心意

賓客散去, 宋府忽然冷寂下來。

鍾婉身體本就不適,今日因着宋驚鵲的婚事,這才強撐着身體離開自己的院兒裡, 誰成想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臉色都變得煞白煞白 , 宋臨川臉色也着實不好看, 仍然先命人將鍾婉扶回她的院兒裡, 這纔看向宋厭之,卻又礙着七皇子在,欲言又止。

宋厭之瞧了一眼宋臨川, 道:“殿下知道這件事情。”

宋驚鵲終於忍不住,擡眉看着宋厭之出聲問道:“那日你說幫我處理, 是如何處理的?”

莫不是她讓七皇子找人……若是這樣, 那真真是宋府的大罪過!

他又瞧了宋厭之一眼。

宋厭之看着他這般神情, 大致也能猜出一二,她抿了抿脣, 組織好語言,這才緩緩開口道:“大哥,我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只是恰好知道她這件事情而已。”她接過梧桐遞來的一杯茶,微微抿了一口繼續道:“那日宮裡賞梅, 晚上我嫌殿內悶熱, 便想着出去透透氣, 不知不覺走的遠了些, 誰知竟看見……”

她略略停頓幾秒, 在場的人也知道她這句話的意思,臉色又沉了沉。

宋驚鵲氣的握緊了手, 指節隱隱發白,冷聲道:“所以,那日流觴曲水,洛邀月是故意的。”

宋厭之點點頭:“是了,她知道大哥的性子,是大哥‘不慎’瞧到了她的腳踝,若她不依不饒,大哥也只能吃了悶虧。”她隨即想到了什麼,又笑了笑:“若是旁的男人,單單看了腳踝,若真的不想娶,洛邀月也不能上趕着不是?何況,雖然她性子不好,但是想娶她的人不在少數。”

“她看上了大哥,又吃準了大哥的性子。”

在一旁默默不言的宋臨川終於忍不下這口氣,略有粗糙的手握拳重重地錘在桌上,發出好大一聲,他很少發這般大的脾氣,如今卻也實在氣的臉色漲紅。

這洛家不過區區商戶,竟也敢玩弄欺騙宋府?

不貞之女,還妄圖進宋府?呵,做夢!

宋臨川氣的彷彿鬍鬚都要倒垂上天。

蒼燼換了個姿勢,宋厭之餘光瞥見他的變化,低低笑了聲,又正經着神色道:“所以,我求殿下幫了我這個忙,以免大哥無端娶了這般女子。”

宋驚鵲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幾步,深深作了個揖沉聲道:“驚鵲多謝殿下幫忙。”

蒼燼懶懶擡了擡眸:“無妨。”接着,他又看了看宋厭之,眼底蘊了絲笑意:“總歸快要成爲一家人了。”

他忽然說話,倒讓衆人愣了會兒,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再有幾天便是年關,宋厭之的生辰,便是開春三月。

細細算來,離她出嫁的日子,倒也不遠。

宋厭之抿脣,努力鎮靜着神色,心卻逐漸跳的更快了些。

宋臨川一聽到這兒,臉色這纔好看了許多,他頷首道:“厭之的嫁妝也得操辦起來。”

他素來疼愛宋厭之,又是宋府第一個成家的人,而且,她還是宋家最小的孩子,是絕對不能含糊過去。宋臨川沉默片刻,腦中思考着該送什麼嫁妝。

“……父親。”

宋臨川充耳不聞,一心在想着明年宋厭之的婚事。

“……”

宋驚鵲此時的臉色也略略放鬆了些,他想了想道:“我讓下人收拾收拾府邸,大家今日也累了,我與父親便先回去休息。”他忽然收到蒼燼的一個眼神,趕忙道:“厭之今日想必也累得很,可惜家裡太亂,不如就同殿下去外頭散散心什麼的。”

……你們就是累了要休息,我就是家裡太亂不能呆嗎?

宋厭之扯了扯嘴角,卻也沒有推脫,剛巧她找蒼燼還有些瑣事,想到此,這便堪堪福了福身,同蒼燼出了宋府。

目送着兩人出去,宋驚鵲這才舒了口氣,好在他懂得殿下的意思,不然恐怕會被他用眼神剮上數遍。

同這樣的人在一起,他都已經覺得有些吃力,更莫說厭之還要同他過一輩子。宋驚鵲忽然想到蒼燼平日對宋厭之的態度,這才放心了許多。

宋府外頭的大街上還殘餘着鞭炮的紅紙,有風來,吹起幾張碎紙,早上這時候,還是極其熱鬧的景象,如今倒是顯得更加清寂了些。

蒼燼引着宋厭之走到一處小巷子,忽然問道:“許諾我的東西呢?”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宋厭之,宋厭之聞言下意識地擡頭看他,正巧落入他深邃的雙眸,呼吸不由得一滯。

她連忙回了神,看着蒼燼這模樣,猶豫着,還是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物件,一把塞到蒼燼手裡,支支吾吾道:“做的不好,你…你收着罷。”

“若是不喜歡,就隨便放在哪裡都好。”

蒼燼將東西舉到面前,是一條紅色的穗子,穗子做工簡單,完全說不上精緻華美,中間堪堪纏着一塊小小的玉佩。

是街上最簡單的款式。

他輕輕摩挲着這條穗子,笑着問道:“你怎麼會想到送我這個?”

“上次去瑾廬找你,正巧看見你在練劍,那把劍上沒有劍穗,就想着做一個給你。”她頓了頓,頗不好意思地扭過頭道:“隨便做的,我知道不好看。”

蒼燼從前在戰場,這些細枝末節從來都不在意,練劍是爲了殺敵,他雖爲皇子,卻也不是京城處處養尊處優的人,用一把劍都要想着綴些什麼,能顯得好看一些。

不過,既然有人送了,他也就‘勉爲其難’地收下了,待回府就掛到水龍吟上。

“很好看。”他笑了笑,摩挲着那塊小小的玉,心裡還是隱隱奇怪,他送了那麼多東西過去,美玉也不是沒有,怎麼會選這麼一塊?思及此,他問:“這玉?”

宋厭之彷彿被人說中了心事,臉上迅速地浮了一團紅暈,囁嚅道:“這是小時候母親給我的,戴了許多年,我知道殿下見過的美玉無數,也送了我許多,只是……”她頓了頓,接着道:“那些,算不得我的心意。”

蒼燼乍一聽是她從小佩戴的玉,捏着劍穗的手頓時又輕柔了些,生怕把這玉捏碎了。

他低頭還能看見她臉上的紅暈,耳尖都紅豔欲滴,有那麼一瞬,他很想一口含住那小巧的耳尖。

宋厭之眼觀鼻鼻觀心,就是不擡頭看蒼燼的臉。

什麼時候起了這樣的女兒心思,她也不知道,或許是第一次見面,或許是第一次吃飯,也或許是其他時候,當她苦惱着給他送些什麼時候,第一反應竟然是想將從小佩戴到大的玉佩送給他的時候,她就知道,她是真的,起了這樣的心思。

她走錯過白澤君這條路,因而上天又給了她一次機會。宋厭之微微擡眸,看着蒼燼衣服上繡着的栩栩如生的麒麟。

這樣好的男人,她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蒼燼小心翼翼地將劍穗收了起來,瞧見她這副不同平常安靜或活潑的樣子,低低笑了笑:“沒有,我很喜歡,非常喜歡。”

兩人並沒有明說,卻在這時候都明瞭了對方的心意。

蒼燼伸手緊緊地握住宋厭之的手,蒼燼的手比宋厭之的寬大,她能感受到從他掌心傳來的一股灼熱的溫度。

二人走到巷子的盡頭,直到來到一處茶樓,這才鬆了手。

宋厭之臉上的紅暈並沒有完全褪去,就好似一朵嬌豔欲滴的花,令人心生歡喜。

“這是?”她環顧四周問道。

“新開的一家茶樓,今日請了一臺戲班子來這兒,早上忙了那麼久,現下帶你過來休息一會兒。”

說着,小廝送來一壺熱茶,殷勤的爲人斟茶。

戲子塗的或黑或白的臉,穿着戲服,口中唱着不知道什麼的戲,宋厭之漸漸入了迷,一雙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戲臺上。

今日唱的戲卻不同往常,講的也是一個姑娘與王爺的故事,姑娘愛青山愛綠水,愛浩瀚星空,也愛無邊原野。

王爺是當朝最受寵的王爺,所有人都希望得他青睞,可偏偏,他愛上了那個普通姑娘,八擡大轎想迎她入府,做受人尊崇的王妃,正當所有人都不解和嫉妒的時候,姑娘卻義正言辭地拒絕了王爺,因爲姑娘心向四海,不愛華美的牢籠。

原本所有人都覺得,王爺可能會使用手段將姑娘娶到手,或者乾脆放棄,誰成想,王爺竟然一狠心,散了手裡的權力,帶着姑娘雲遊四海。

姑娘爲此十分感動,便跟着王爺走了,倒也成了一段佳話。

聽完這段故事,宋厭之雙眼迷濛,還未從故事裡回過神來,蒼燼看着她這副模樣,雙眼略略沉了些。

“不愛高位愛四海,真好。”宋厭之喃喃自語着。

蒼燼擡眸,思考了一會兒,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認真地瞧着她,一字一語道:“如果你喜歡,我也帶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宋厭之回神,看着蒼燼認真的神情,一時間爲之觸動,心底倒是有些酸澀的暖意,故事是故事,現實是現實,他貴爲皇子,又受皇帝重用,怎麼可能呢?心裡這樣想,卻仍然笑意暖暖地點了點頭:“好。”

就算你做不到,蒼燼此刻允諾的神情,她卻是看的真真兒的。

那雙鳳眸蘊了一川秋水,蘊了一彎古潭,蘊了星河璀璨,還蘊着一個笑如三月暖的宋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