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厭之回到院兒裡的時候,梧桐一臉做錯事的表情,猶猶豫豫的樣子。
“怎麼了?”宋厭之問道,梧桐這表情倒是讓她心起疑惑。
梧桐踏着小步子上前,低垂着頭囁嚅道:“小姐,東西梧桐沒有帶回來……”
宋厭之順勢坐到院兒裡的石凳上,心下覺得奇怪,自己並沒有讓她帶什麼東西。
梧桐眼神躲閃,雙手糾在一起,頗爲不安:“就是,春雪樓的蜜餞。”
宋厭之撐着頭聽梧桐說話,並沒有聽懂。
忽然她想到,前世的自己吩咐過,每逢初十,春雪樓纔會做秘製蜜餞,自己曾讓梧桐每到這時候都去採購,以供她做零食吃。
她皺了皺眉,手指敲着着桌面,問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麼?”
梧桐咬咬脣,細聲細語道:“本來是買回來的,只是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三小姐的丫鬟,她撞了奴婢一下,奴婢沒站穩,蜜餞全掉在地上了。”
越說到後面,聲音越小。
從前宋厭之心底有些自卑怯懦,縱然是別人欺負到了自己頭上,也不敢多說幾句。
這宋香燈尖酸刻薄,教出來的丫鬟也是這般做派,好不到哪兒去。
宋厭之斂斂眸,眸光閃過一絲不耐。
縱使她不願意再同她計較這些,卻也絕對不能容忍別人欺負到她頭上。
莫不是還以爲,她是個任人欺辱的草包麼。
宋厭之擡首抿了口茶,眼神飄忽見瞧見梧桐手腕與衣袖交接處,隱隱有一絲紅色。
她瞪大了眼睛,連忙站起身來,快步走到梧桐身邊,一把捉住她的手。
“小姐……”
梧桐被嚇了一跳,愣了一下,趕忙用力抽出手腕。
“別動。”
宋厭之冷冷地瞧着梧桐手上的手腕,算不得白皙的手腕赫然有一道紅痕!
梧桐前世跟着自己,便沒有什麼好的結果,難得重生,宋厭之怎能忍得別人這般欺負梧桐。
她轉過身走到房裡,翻箱倒櫃地找出最好的藥,遞給梧桐道:“塗藥。”
梧桐受寵若驚,連連擺手,感動道:“小姐,梧桐是個粗鄙的下人,用不了這麼好的藥,過幾日就好了。”
“拿着!”
宋厭之聲音驟冷,嚇得梧桐下意識地接過瓷瓶。
梧桐囁嚅着說不出話,只覺得眼底有些酸澀,她抽了抽鼻子,小聲道:“謝過小姐。”
宋厭之沒說話,轉身回了房。
梧桐瞧着宋厭之的背影,又捏緊手中的瓷瓶。
她本就是一個卑微的奴婢,命如微草,做奴婢的,最大的期望大抵就是遇上一個好的主子,伺候好了有賞賜,沒有也沒關係,只要主子不虐待做奴婢的,就算是幸運。
梧桐斂去眼底的水光,尋了一個角落,小心翼翼地打開瓶塞,一點點地倒在手腕上的傷口,瓷瓶裡還剩下了一些,梧桐珍而重之的將瓷瓶放到懷裡。
這一轉眼,又過去了好些天。
宋厭之呆在房間裡思索着以後的事情,時不時的去見見母親。
因她不出府,那白澤君沒有宋臨川的允許,更是進不了宋府。
這幾日,過的也確是自在。
直到十五。
每月十五,宋家都要擺一擺家宴,平日裡宋臨川公務繁忙,鍾婉身子骨又弱,宋隱燈此時也不在府內,更別說宋驚鵲了。
宋驚鵲向來是個閒不住的主。
而定下這規矩的,則是宋臨川的母親,宋老夫人。
這宋老夫人年過花甲,也甚少出自己的院子,一心向佛,若不是對自己的兒孫還心存掛念,怕是早就長居寺廟,日日祈福唸經。
這宋家人各自都有各自的事兒,老夫人見不得家卻沒有家的樣子,無奈之下才定了這規矩。
當天全府上下都因此忙乎起來,老夫人食素多年,鍾夫人身子也差,這飲食用水,樣樣馬虎不得。
宋厭之下午忙着抄經,停下時早已經過了時辰。
正想喚梧桐,忽然想到,梧桐早些時候被自己派出去買東西去。
暗道一聲不妙,宋厭之當即起身去了偏廳。
一想到老夫人發怒的樣子,宋厭之頓時腦子發麻,快步向偏廳走去。
還未走進廳內,便聽見廳內嘰嘰喳喳的聲音,宋厭之放緩了腳步,豎起耳朵聽着裡頭的動靜。
“老夫人,您瞧四妹,每天口口聲聲說着禮,竟連您擺的家宴,都遲到了!”
宋厭之挑挑眉。
就知道宋香燈會趁此嚼舌根。
她什麼時候可以不這般幼稚。
“初秋涼爽,想必是午睡久了罷,無礙。”
宋老夫人滄桑的聲音顯得格外有威懾力。宋厭之聽到老夫人發話,這才步入廳內。
只見宋老夫人坐在主位上,宋臨川、鍾婉坐在她兩側,宋驚鵲,孫姨娘,宋香燈,則是圍繞着坐。
“這不是四妹麼,終於回來了,讓我們好等。”宋香燈一見宋厭之走進,陰陽怪氣道,尖銳的聲音引的衆人皺緊眉頭。
最看不慣宋厭之這般做派,說一套做一套。
憑什麼父親贊她知禮懂禮。
宋香燈握緊手上的筷子。
宋厭之笑笑,倒也不理會宋香燈的挑刺兒,隨後福了福身,行了禮,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宋老夫人擡頭看着宋厭之,長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悲喜,沙啞道:“怎得來的這般晚?”
宋厭之擡頭瞧着宋老夫人,溫聲道:“厭之這幾日都在爲老夫人抄經祈福,一時忘了時辰,這才遲到。”
老夫人點點頭,眼裡露着喜意。
這宋家四個子女,也就只有宋厭之時常掛念着自己這把老骨頭。
宋臨川正想說些什麼,卻被宋香燈搶了話頭,見此十分不悅地皺了皺眉頭,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難道妹妹的貼身婢女梧桐沒有提醒你麼?”宋香燈冷笑,眼神如刀地盯着宋厭之,似是希望從她臉上看到一絲慌張的神色。
宋厭之從容答了句:“三姐姐能記得厭之貼身侍女的名字,記性倒好。”
宋香燈面色一緊。
這話不是明擺着告訴大家,自己太過關注宋厭之了麼?
老夫人最討厭自家人這些小心思。
宋香燈偷偷瞧了瞧宋老夫人的臉色。
果然宋老夫人有些不悅地皺起眉頭,但是顧着家宴,也沒有多說些什麼。
“梧桐前些日子被三姐姐的侍女推了推,傷着了,這些日子我便讓她多休息,所以她今日並沒有在我身邊服侍。”
宋香燈聽此,臉都憋紅了,慌張道:“你莫血口噴人!”
“厭之從不血口噴人,三姐姐的侍女做的事情,難道三姐不知道麼?”
宋厭之聲音驟然變冷 ,定定地看着宋香燈,神色冷而從容。
宋香燈一時被盯地方寸大亂,竟口不擇言道:“她做的事情我怎麼會知道!”說罷,她意識不對,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嘴。
宋臨川眼神如刀地盯着宋香燈,抿緊雙脣。
宋家的奴婢向來只聽從自己主子的話,更何況,一個庶女的奴婢什麼時候敢欺負嫡女的奴婢了?
說沒有人授意,放出去誰信?
宋臨川眯了眯眼,淡淡道:“吃飯罷。”
宋香燈咬了咬脣,雙手絞着袖子,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辯解,只得吃了這口悶虧。
這宋厭之從來都是不敢怒不敢言的主兒,怎麼今日,膽子這般大了呢?
以往自己騙着將她關到老夫人的小祠堂裡一整晚,她第二天在父親面前,愣是一個字也不敢說。
怎麼今日膽子就這般大了呢?
宋香燈低垂着頭思索着,卻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想到。
若是……若是宋厭之都記得這些事情,全部告訴了父親,自己今後還會有好日子過麼?
一想到這兒,宋香燈的臉忽然煞白。
一旁的孫姨娘見到此,頗爲擔憂,低聲問了句:“是不是不舒服?”
宋香燈沒有理會孫姨娘,只是擡頭瞧着宋厭之的方向,見她正悠閒地吃着飯,偶爾與宋驚鵲低聲說着什麼。
神情淡然從容。
哪裡還是以前那個任人欺負的宋厭之?
宋香燈神色晦暗不明,一下下扒拉着飯,再也沒出聲說話。
宋厭之見她這副模樣,脣角微翹。
雖然她並不願意在宋香燈身上多浪費時間,但是必要的敲打還是要有的。
有了今日這一遭,想必她會安分許多。
待用過飯後,也就各自散了。
宋香燈第一個離開,生怕宋臨川將她單獨留下來說話。
宋厭之見她這番舉動,倒有些失笑。
她接過布巾抹了抹嘴,又淨了手,正準備起身回院兒的時候,路上一個小廝卻站在一旁,似乎在等着誰。
小廝一見到宋厭之,連忙踏着小步子跑到宋厭之身旁,彎了彎腰道:“小姐。”
“嗯?”宋厭之有些詫異地看着小廝。
小廝直起身子道:“白公子在府門外想……”
“不見。”宋厭之乾脆地答道,轉身向自己的院兒去。
小廝頓了頓,聲音大了些道:“可是白公子說今日見不到小姐……就不走了。”
小廝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大,神色不自然地低了低頭。
宋厭之秀眉微蹙,正想喊人將他轟走算了,卻又想,此番不說清楚,只怕日後會糾纏不清。
白澤君此人,宋厭之着實是再也不想有任何來往了。
她無奈嘆了嘆氣,淡淡道:“讓他進來罷。”
今日說清楚,此後,便再無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