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之笐藏在袍袖間的雙手拳頭緊了又緊,咬着腮幫卻是憋不出一句話來。他自然是不肯斷親的,不然這麼多年,他早休掉蘇映紅那個女人了,可要一下子拿出三萬兩,壓根兒就不可能!
“老爺,我看你這沒心肝兒的女兒就是故意刁難呢,那什麼破後院就算再值錢也不到三萬兩吧,她就是故意這樣逼你斷親呢!”
新侍妾無腦卻是個會看眼色的,本來雞蛋呢明顯站在穆錦萍他們那邊的京兆尹沒敢吭聲,可一想到真要白白拿出三萬兩,她就心肝疼。要知道,這些銀子在,自己撒嬌哄哄,銀子就變成好東西滾滾揣進自己腰包,可要是這筆銀子給了那丫頭,自己對着這老男人再怎麼折騰都白搭,所以,這三萬兩白花花的銀子說什麼也不能給!
新侍妾算盤珠子敲得賊精,卻是不知,若穆家真能有那三萬兩,哪裡還用得着這麼死乞白賴的丟人現眼。
穆之笐爲官多年,也算不得是個清廉的,加上蘇映紅娘家陪嫁的兩家鋪子和簡家每年度的分紅,家底確實頗豐,可那也是以前,自打鋪子被穆錦萍接手,銀子就被捂得緊緊的,可謂是入不敷出,家裡妻妾成羣,還得養着那麼多下人,花銷自然不少,光靠着那點俸祿,根本不夠。一開始還有簡家那分紅,可自打蘇家的產業被穆錦萍從簡家收回去後,這利就沒了,官場上貪污成風,可都督一職權利有,實際卻不急知府縣令一類的肥差,根本沒多少油水撈,日子過的便是一天比一天拮据。
有關這些,新侍妾都不知道,她看到的,不過是穆之笐的官身,不過是穆家的表面風光而已。
“爲父……”良久,穆之笐才咬着牙,僵硬的吐出話來,“一時湊不出那麼多銀子,萍兒逸兒,你們看這……”
“穆大人,萍兒的話說得很清楚,概不賒賬。”穆錦逸語氣冷淡。
“你們……”穆之笐臉色漲紅,除了覺得窘迫尷尬,更多卻是羞辱,如果說以前他只是因爲蘇映紅那個女人就忽視這對兒女,那麼現在那就是深刻的痛恨了,比對蘇映紅還要更甚!
“京兆尹大人公務繁忙,穆大人還是果斷一點的好。”穆錦萍皮笑肉不笑的勾着脣角,笑意卻不達眼底,看着穆之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滑稽的跳樑小醜。
“呿,瞧那囂張的德行,老爺認你們,那是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還真把別人的恩惠當理所當然,真把自己當盤菜了?”新侍妾本來就不想平白送上三萬兩銀子,再聽兩人這有恃無恐咄咄逼人的口氣,頓時火氣就上來,“不就開了兩家鋪子麼,有什麼了不起的,拽什麼拽?老爺,斷親就斷親,他們不想認咱們穆家,咱們穆家還不稀罕了!”
“你給我閉嘴!”穆之笐簡直要被這沒腦子的蠢女人給氣死了,關鍵時候幫不上忙就算了,就知道扯後腿。
“你吼我做什麼啊?”新侍妾很委屈,她進穆家也有小半月了,還從沒被穆之笐這般吼過,“我這說得難道不是事實嗎?他們既然不識好
歹,咱們幹嘛要熱臉去貼冷屁股啊?”
“冷屁股不貼,毛屁股卻貼得不少。”綠依一身冷嗤,引得穆錦萍兄妹忍俊不禁,就是京兆尹和師爺亦是抿住嘴纔沒噴笑出聲。
“你,你什麼意思?!”新侍妾立即瞪向綠依,目光兇狠。
“字面上的意思。”綠依卻不想多做搭理,翻了個白眼就別開了視線。
“你……”新侍妾被噎得險些一口氣沒上來,轉身就搖晃着穆之笐的手臂撒嬌發嗲,“老爺,她欺負我,你可得給妾身做主啊!”
穆之笐黑着臉,從來沒有這一刻這麼深刻的覺得,這女人真煩!
正要發作,卻聽納蘭氏冷然開口,“你這侍妾說的沒錯,既然他們不識擡舉,咱們也不稀罕,斷親就斷親,反正穆家也不知他們一兩個子孫,沒有他們,穆家還不至於絕後!”
納蘭氏無情冷漠的嘴臉顯露無疑,她和新侍妾一樣,雖然是穆家的老夫人,可這家早就由着兒子在掌,根本不瞭解家底,對於穆之笐的遲疑,她沒想到過是沒有,只是不甘拿出來給了穆錦萍他們。
看着這一家子醜陋的嘴臉,饒是見多識廣的京兆尹亦不禁搖頭。攤上這麼一家子極品,也不怪這兄妹倆冷漠絕情了。
“既然你們做了決定……”京兆尹瞥了面露掙扎不甘的穆之笐一眼,隨即便扭頭對師爺道,“那就擬定斷親書吧 ,師爺。”
“是,大人。”師爺應了一聲,也不看好戲了,轉身走到側案,開始研墨提親,擬定起斷親書來。
斷親書並不複雜,師爺很快就擬定好了,親自宣讀給當事人雙方聽。看着洋洋灑灑一大篇,其實內容實質很簡單,無非是陳述雙方斷絕關係,自此不管富貴貧窮都老死不相往來,各不相干,以及斷親緣由列舉一二便可。
斷親書一式三份,分別由當事雙方以及見證人京兆尹畫押按手印。
穆錦萍和穆錦逸接過斷親書都沒細看,就果斷的直接畫押按了手印。
事已至此,穆之笐儘管猶豫,卻還是照做了,心裡的憤怒不甘全都擺在了臉上。
京兆尹也乾脆利落的畫押蓋戳。
完事後,正當事業打算將東西收起來,卻聽穆錦萍忽然看向納蘭氏道,“穆老夫人眼下可是穆家德高望重的長輩,未免將來再生事端,你也畫押按印吧,不然,說不定哪天我和大哥落魄了想回穆家,就算和穆大人斷了父子關係,你這祖母還是撇不清的,只要祖孫關係在,我們可就有理由賴在穆家的。”
被她這一激,納蘭氏還真就二話不說拉過三份斷親書畫押按印了,速度之快,穆之笐想攔都沒能攔住。本來還想着留一線的,現在卻是被徹底扼斷了。
“斷親書已立,你說過不予追究,那是不是也該放了瑤兒?”眼看着事成定局,穆之笐閉了閉眼,咬牙道。既然穆錦萍兄妹這徹底斷了念想,那能指望的,也就長得不錯的大女兒了,只要她能嫁得權貴,穆家就不怕沒有翻身之日
。
京兆尹看向穆錦萍。
穆錦萍點點頭,“麻煩大人了。”
“來人,把穆錦瑤放了!”京兆尹隨即朝官差吩咐下去。
事情既然已經解決,大傢伙自然不可能繼續耗在公堂上,穆之笐自知吃了悶虧,黑着臉客套都沒有就怒然拂袖,帶着一家子,以及早被打得昏死過去的張氏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待人都走了,穆錦萍才朝京兆尹手上隱晦的塞了兩張數額不大的銀票,“今天這事兒多虧大人明察秋毫,這是民女的一點心意,還望大人莫要嫌棄。”
“哎,這怎麼使得……”
“使得使得。”穆錦萍忙制止京兆尹的假意推脫,笑着道,“大清早就勞煩京兆尹大人帶着官爺們這麼折騰,各位辛苦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就當是民女請大家喝茶好了。”
“維護京城治安,乃是本官職責所在,穆姑娘實在是太客氣了。”嘴上客氣着,手上卻沒再推辭,直接就將銀票塞進了袖子裡,看着穆錦萍的眼神愈發親切起來。
“不過這斷親書……”穆錦萍點到即止。
“穆姑娘放心,這事兒本官一定儘快上呈戶部,最長不過數日,批文一定可以下來。”京兆尹忙道。
“那就拜託大人費心了。”穆錦萍對着京兆尹福了福身,“大人公務繁忙,我等就不叨擾了,就此拜別,告辭。”
從衙門出來,穆錦萍和穆錦逸雙雙相視一笑,解決了這麼一樁麻煩,忽然覺得,連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可算是擺脫那一家子蛀蟲了。”綠依也頗爲他們感慨,還裝模作樣的對着兩人抱拳行了個禮,“恭喜二位終於脫離苦海重見光明,要不要,上酒樓慶祝慶祝?”前半句話還很正經,後半句就徹底變了味兒。
穆錦逸眼眸噙笑的看着綠依,無奈的搖了搖頭,“是該好好慶祝慶祝,走,我請客。”
“哥,你有帶銀子麼?”穆錦萍忽然死魚眼問道。
穆錦逸擡手就給了她一下,“小看你哥不是?你哥我再窮酸,請你們倆吃飯的那幾兩銀子還是有的!”說完便徑自負手走在了前面。
穆錦逸雖然從不問穆錦萍拿錢,但他還真不缺銀子,雖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但他可不是那一類不懂變通的書呆子,早在衢江,他便經常出攤給人寫書信賺取銀子,到了京城這習慣亦是沒有改變,每月收入雖然不多,可他花銷少,自然也是攢下了不少,不然就當初衢江老宅時的窘境,不說讀書,他連筆墨紙硯都買不起 ,更別提偶爾還得給母親妹妹改善生活,打打牙祭什麼。
穆錦逸那文人傲骨翩躚君子的樣子,看得綠依是好不癡迷。
穆錦萍一巴掌就拍她手臂上,“人都走遠了,還發癡呢?這麼看不夠,早點嫁給我哥不就得了。”
綠依被鬧了個大紅臉,作勢剛要打回去,穆錦萍就嗖的跑出了老遠。而正好迎上穆錦逸轉身看來的目光,臉上一囧,只得訥訥的收起了動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