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那她同他這般的兩心相知,又該是修了多久的緣分呢?
暗室裡,年尋華聽着這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琴音,其實他離得最近,聽得也最清楚,只覺心中五味雜陳,不知何時,他已潸然淚下。
易彩雲同樣怔怔地站在門口,同樣的彈曲者,同樣的曲子,今日卻別是一番滋味,不僅僅是因爲楚一憂心境的前後變化,她這個聽者之心今日也不似昨日了。
沒錯,難與君說,就是這樣一曲難與君說再次將喧譁的彩雲間化靜,那如夢如幻的音符透過紗簾,越過窗戶,響徹彩雲間的天地。小二忘記了端盤,喝酒的忘記了舉盞,說笑的忘記了交談就連在二樓迴廊欄前呼呼大睡的楚朝雲也猛地睜開了雙眼,搖晃着腦袋嚷道:“此曲只應天上有啊!”
如同當初,彩雲間二樓雅間內的溫潤男子猛地放下手中玉盞,心中忽然間百感交集,他解下了腰間玉蕭,放於手中,猶豫着要不要嘗試着同這琴曲和上一次,他私下裡曾多次練習過了,應該不會再錯了。
只是,他還沒有將玉簫放至於脣邊,一抹笛曲忽地躍起,清越低迴,似一扁舟輕蕩湖面,慢慢悠悠,夾帶着無限春風,暖人心扉。
宗政清明的手緊緊捏着暖玉簫,似要將其捏碎一般,他眉眼閃過一抹痛苦之色,爲何他總是慢了一步,就一步!
沒錯,楚一憂的琴音到了一半之後,上官且歌的笛曲便在後續起了,同他整個人一樣,他吹奏出的笛曲清朗明快,同琴曲交融,琴曲高則笛曲低迴,琴曲迂迴則笛曲悠揚,一琴一笛,配合地天衣無縫。
此刻是兩音合璧,契合無間;是仙曲落塵,繞樑三日。
此刻是黃鶯初啼,蟬兒鳴笛;是婉花皎月,暗香浮動。
此刻是清風破浪,風撫細萍;是情人低語,百轉千回。
曲尾,琴音先逝,蕭聲後散,一曲完畢,意猶未盡,同彩雲間的萬籟寂靜一般,楚一憂和上官且歌看着對方的眸子並不說話,或者此時無聲勝有聲了。
“阿憂”終是上官且歌先開了口,他放下手中玉笛,走到琴案前,望着眼前這個如玉的人兒,忽地展顏一笑,說道:“阿憂,上次我沒抓到你一直是個遺憾,今日終於讓小爺我逮着了!”
猶記得當初在彩雲間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他激動地都不顧形象地跑到這來了,結果這狡猾的人兒硬是能給他逃走了,雖然後來也證實是她了,但是總覺得很不是滋味,畢竟第一個發現她的是宗政清明不是他,不過今日終於讓他逮了個正着了,終於!
“那還不是我故意等你這麼久,憑剛纔彩雲和你周旋的那段空隙,我早就可以走人了!”楚一憂緩緩站起身,目光遇見門外的易彩雲,也是展顏一笑,“以後不許你再爲難我的人!”
上官且歌回身看了一眼易彩雲,又看了一眼楚一憂,眸光流轉,戲謔道:“原來阿憂就是彩雲兒藏着掖着的情郞啊,看你這裝扮,還真能騙幾個小姑娘上鉤啊!”彩雲間是錢舫的產業他很早就知道,而楚一憂是錢舫的主人,所以同易彩雲在這彩雲間會面也變得理所當然,只是一不小心遇上了他上官且歌罷了。
不過阿憂沒有選擇像上次那樣逃走,卻
願意留了下來見他,便證明了她不再同以前一樣對他隱瞞防備,她的心已經漸漸向他敞開了,想到這裡,上官且歌心中便多了幾分甜蜜,不枉他費盡心思地爲兩人將來做打算。
“我又不是你,騙那些個少女心要什麼用!”楚一憂佯裝生氣,別過頭去,說道:“你不是說一直想聽我的琴聲嗎,今日來這彩雲間想順便借彩雲的流雲琴一用的,沒想到你也在這,所以才特地爲你彈了一曲,你卻”
原來是爲了他而彈的啊,再看她此時的嬌嗔模樣,只覺得她愈大惹人憐愛,心中突然有了一種奇妙的幸福感。上官且歌上前握住楚一憂的柔荑,眼中溫情脈脈,心中感動猶餘。
“眼下誰是誰的情郎,這不明擺着嗎?”易彩雲掩帕輕笑,聽音閣裡沒有年尋華,想來是楚一憂情急之下將他藏在暗室裡的,不過如今她倒不擔心上官且歌會搜查這裡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此刻巴不得同楚一憂多呆上片刻,又怎麼會有那層防心呢?
易彩雲正想爲這二人關上門來,遠遠卻傳來了一陣打鬥聲,她秀眉一蹙,不好,是剛剛同她下去敷藥的年瑞!她明明將他藏好了的
“稟告三王爺,抓到一個叛黨!”易彩雲的門還沒關上,就有一名將領進閣來報。只是他沒想到同三王爺在一起的還有一名男子,而且兩人舉止親密得很,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回避。
“帶上來!”那將領甚是尷尬,心想他發現了王爺的斷袖之癖,會不會引禍上身。而上官且歌卻沒有放開楚一憂的手,反倒抓得更緊,他脣角帶笑,伸手將她頭上的髮帶扯下,一頭如瀑青絲垂下,將領一愣,面上不禁有點泛紅,原來是個女子,而且,還很漂亮。
上官且歌眸光閃過一絲凌銳,探子的消息是不可能錯的,年尋華是進了彩雲間沒錯,雖然彩雲間是錢舫產業,但是也不排除年尋華與同黨在此會面的可能,他一開始甚至還懷疑,彩雲間就是年尋華的同黨之一,但是轉念一想錢舫是阿憂的,阿憂又那麼恨年家,應該不是纔對。
楚一憂倒沒有抗拒,只是心中難免有幾分不安,他們抓住的應該是同年尋華一起來的年瑞了,年瑞被抓住不要緊,就是不知年尋華會不會因此一個衝動闖出來,要,真是如此,前功盡棄,她對上官且歌可真沒法交待了。
不知道爲什麼,心中突然產生了濃濃的愧疚感,且歌已經是無條件地相信他了,今日她的這一曲,他以爲是專門爲他所彈,卻不知也是她用來迷惑欺騙他的手段,看着他含情脈脈的雙眸,她只覺自己都不敢面對上去了,只得佯裝嬌羞地低垂着頭,一會她必須得見機行事,絕不能壞了事情。
“稟告王爺,那名叛賊被擒後咬舌自盡了!”很快,那名將士又進來了,但是他沒有帶上年瑞的人,卻帶來了這麼一個消息。
楚一憂心中一驚,年瑞竟然果真是個忠心爲主的奴才,爲了不暴露出年尋華,竟然願意以命換之!
但是楚一憂也只是驚訝,暗室裡的一個人卻已經震驚萬分了,心緒洶涌間,屏蔽不住氣息了。
“屋裡還有人!”年尋華的動靜不大,而且只有一小會,但就是這麼一會的時間,上官且歌何其敏銳,自然察覺到了
是的,屋裡還有人,上官且歌
今日想抓的人,楚一憂今日想保的人。
年瑞毅然自殺的行爲,怎能讓年尋華不有所觸動呢,畢竟那是一個對年家忠心耿耿了十數年的老人了,而且從皇宮逃出來的一路上拼命護他的人,而今,年瑞終是爲了保他而死了。
年尋華雖然很理智,沒有闖出去的衝動,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但是那緊張憤怒的情緒終是被牽動,氣息變得有幾分紊亂,而這也恰好被上官且歌捕捉到了。
“哎呀,三王爺你今日也夠了吧,在我這彩雲間四處搜查擾了諸多客人也就罷了,而今我藏着掖着的楚三小姐也被你搜出來,難不成你還認爲彩雲我藏着一個情郎?”易彩雲眸光一閃,走了進來,適時抱怨,上官且歌用的只是疑問口氣,這便說明他還不是很肯定,畢竟年尋華的紊亂氣息也只在一瞬間,上官且歌一發聲他就立刻小心翼翼地屏住了氣息。
“彩雲兒,你這聽音閣裡應該有密室之類的吧!”上官且歌嘴角帶笑,聲音多了幾分冷意,他眸光驟然聚起,開始盯着聽音閣的三面牆壁,只欲查出其中破綻。
其實易彩雲不說還好,一說上官且歌的懷疑就更大了。從他要搜彩雲間開始易彩雲就迎了出來,交談雖然如往日一般戲笑,但是明顯多了幾分緊張,尤其是到這聽音閣,她更是多加阻擾,既然這裡面只有阿憂一人,她又何必如此呢,楚一憂和他上官且歌的關係她是絕對知道的。而今他一有懷疑,易彩雲便又拿話開脫了,其中沒有什麼貓膩就奇怪了。
楚一憂的眉也不禁微微一蹙,易彩雲的話而今是適得其反了,上官且歌雖不似上官且行那般疑心,但是絕對是一個觀察敏銳,通達睿智之人,要想瞞過他實在是太難了,剛纔她也是卑鄙地利用了兩人之間的情才讓他放下戒心的,可是如今
一旦發現年尋華的存在,便不只只是易彩雲欺騙了他這麼簡單,易彩雲是她的人,彩雲間是她錢舫的地盤,那麼真正欺騙他的人便是她楚一憂,他將所有感情和信任都託付的楚一憂。
楚一憂已經不敢想象這些了,突然萬般後悔方纔答應同年尋華合作了,哪怕那涉及了她爹爹孃親的死因,她怎麼還是這樣擅作主張呢,她竟然還是沒有考慮過他,不,不是沒有考慮,而是考慮得太晚了。
不過如今不是考慮如此後果的時候了,她決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同且歌走到今日這一步,是絕非容易的,她不能讓兩個人再有嫌隙。
“手怎麼涼了?”溫柔繾綣的聲音,同方纔對易彩雲說話的語氣不同,楚一憂知道,他不管什麼時候,對她都是極其好的。
“沒什麼,可能是最近太累了。”面容微微一怔,這種情況下,他還是能這樣注意到她的異常,哪怕只是一點點。
回答沒有說到重點,但是上官且歌也不在意,看她的神態,的確是疲憊了好多,輕輕地摸了下她的頭,說道:“一會,我送你回府!”
“好!”竟然沒有半點懷疑到她身上?上官且歌和易彩雲相識也算數年了,他寧願懷疑易彩雲,也沒有把矛頭聯想到她身上?憑他的智謀,怎麼可能會想不到她身上呢,但是他是選擇了相信她了。
楚一憂眸光看着他如水的眸子,一時之間竟怔怔然不知說什麼纔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