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西唐巷子裡的伊人閣纔算有了些腳步聲,這些做夜間生意的花樓酒肆,不過午時,是絕對不會有人起牀的。不過在花魁如煙大美人的房間裡,卻是另外一番景象……臨窗的長條几上,已然擺放了空置的茶盤、果盤、碗碟、酒杯等物,一盅清粥瓷盅裡,還嫋嫋地升着餘熱,顯然是已經有人用過了午飯。
有些甜暖的薰香從青銅獸紋鼎中嫋嫋升起,如煙一身粉荷色束腰馬面長裙,披着銀紅色薄紗披帛,端坐在瑤琴之前,看向窗邊慵懶地斜倚着,神思早不知飛到何處的絕色少年,滿是委曲地撅起小嘴,“您到底要不要聽如煙撫琴啊?如煙都已經爲您準備好久了。”
天生帶着些顫音的嬌媚嗓音,如三月桃花般綻放的紅脣,再配上如煙如霧的一雙多情眼眸,不愧是整條花街評選出的花魁,如煙大美人的確是有將男人迷得魂不守舍的本錢。這般委曲中又帶着些討好的楚楚可憐樣兒,換成旁的男人看見,不知該有多心疼,可惜少年完全無視她的“媚眼”和“嬌嗔”,不耐煩地皺起漂亮的眉頭,“愛彈不彈!”
如煙大美人雖然被硬生生給堵了回來,卻半分不惱,眼中反而還涌起了濃濃的興味,狡黠地問道:“君二少您到底是怎麼了?在我這屋裡坐了好幾天了,不見您正眼瞧我一下,這是有什麼心事呢嗎?有的話不如說給我聽聽,或許我能幫您開解一二呀。”
這樣的話這四天來不知說過多少次了,君逸之從來沒有理過她,不過今天卻沒象前幾日那般直接堵回去,而是低頭拿扇柄輕敲着自己的掌心,似乎在思索什麼,而後,含糊又遲疑地問,“嗯……那個……你知不知道,女子……是不是……是不是……喜歡……喜歡……”
“喜歡什麼?想問什麼您直接問吶。”連等了幾個喜歡之後,還沒待到下文的如煙開始着急了,微微有些興奮的問道。
君逸之卻彆扭地將頭轉向窗外,不給她看自己微紅的俊臉,“有男子喜歡她,她會不會喜歡?”
如煙本來就很大的眼球睜得跟銅鈴一樣了,興奮得口齒不清,“喜、喜歡……你喜歡誰?你是不是向她表白了?”
君名之氣悶,他怎麼好意思說!那晚他向俞筱晚表白,雖非信口開河,可也是怕母妃說了什麼,讓她對他心生隔閡,才倉促說出口,一說完,他自己都覺得慒了,再一瞧俞筱晚愣神又蹙眉的小臉,當下就做了逃兵,飛快地溜走了,生恐從俞筱晚的嘴裡聽到他不想聽的話。
不過,他臨走之前,還是丟下了一句話,“吳庶妃悶得慌,你要多去探一探纔好。”
這也算是變相的邀約,他輕功不錯,出入曹府不怕有人發覺,可到底於女子的閨譽有損,若是能換一處地方,光明正大的見面,就不怕旁人發覺後有什麼不妥。他與攝政王和王妃關係都十分親近,出入攝政王府的後花園十分自由。雖說明裡王妃纔是他正兒八經的皇嬸子,象張側妃、吳庶妃這樣的,大可不認,不過他若要認,旁人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因而在俞筱晚的生辰那日之後,他就差了人日夜守在曹府幾處側門處,只等俞筱晚出了府,他就尋個藉口去攝政王府,再借探望之機,去吳庶妃那兒“巧遇”晚兒去。
可惜連等了四天,俞筱晚都窩在曹府中,他不相信她沒聽懂他的意思,明明知道卻這樣避着他,難道是……有個結果,讓君逸之的心情很不好,也不願往這處想,可又禁不住自己的思緒,總往這處想,加之這幾天他仔細回憶了兩人幾次見面時相處的情形,怎麼都找不出她對他有所不同的地方來,這就更讓他感到不安,所以他纔想問一問如煙,女人喜歡不喜歡男人表白。
不過,他瞬間又後悔了,想起如煙這傢伙的本質有多惡劣,跟韓世昭的關係有多親密,沒繼續說下去,不然,以後肯定多個把柄在韓世昭那小子手上。
如煙卻已經被他勾起了興趣,腰肢一扭,傍到君逸之身邊坐下,嘿嘿笑着,緊緊盯着他追問道:“到底喜歡誰嘛?是不是上回世昭說的那個小姑娘啊?聽說很漂亮,還彈得一手好琴吶,說來給人家聽聽看嘛,或許我能幫你想出哄佳人的辦法呢。”
“滾!”君逸之懶得跟如煙廢話,一手將她推遠一點,“真臭!”
“臭?這可是一百兩銀子一盒的安南檀香!我薰了四五日才薰到這衣上的。”如煙氣得騰地站起來,連連跺腳,呯一聲摔門而去……當然,她並不是真的生氣,是想辦法找韓世昭,跟他商量怎麼從君逸之的嘴裡套話去了。
君逸之打了一個寒顫,被如煙的嬌嗔給噁心的,忙扭頭去看窗外的景色,餘光卻總是留意着巷子口,希望能看到來報信的楚王府僕從,心思不停轉動,是不是……不應該這般坐等?
曹府的墨玉居內,俞筱晚手捧着一冊書,走了一圈神,終於恍了回來,擡眸瞧見幾案上的杯子是空的,便伸出纖長的食指輕輕點了几案兩下。本該有人立即上前來添茶,可是等她將書翻了一頁,茶杯還是空的,她就不由得擡起了小腦袋,長嘆一聲,這裡有個比她還會走神的。
嘆息聲大了點兒,終於將芍藥的魂兒給喚了回來,結結巴巴地道:“小姐您怎麼了?”眼角的餘光看到几案上的空杯,忙提了一旁的茶壺,用手試了試壺壁上的溫度,覺得涼了,不好意思地笑道:“奴婢去換新的來。”
待芍藥換了新茶過來,俞筱晚捧着茶杯輕啜了幾口,尋思了一番,才問道:“芍藥姐姐這幾日總是魂不守舍的,可是有什麼煩心事?若有,便同我說,我能幫你的,自然會幫你。”
芍藥遲疑了許久,想到自己幾次三番的碰壁,真不如求表小姐說個情……她撲通一聲跪下,先磕了三個頭,才紅着一張俏臉道:“奴婢……奴婢有事兒想求小姐成全。”
“你說。”俞筱晚低頭喝着茶,透過升騰的水汽打量芍藥的表情。
芍藥支吾了半晌,纔將話兒給說圓了,“奴婢想去……想去順年堂服侍,求表小姐成全。”
俞筱晚嗤笑道:“府中人手的安置,似乎輪不到我這個表小姐來置喙,更別說你了。”
芍藥小臉一白,她何嘗不知去哪服侍由得不她來定,可是總想着表小姐得老太太的歡心,若是願意扶她一把,應當沒有問題,可聽表小姐這話的意思,就不願意了,她忙表忠心,“表小姐若能幫芍藥完成心願,芍藥一定不會忘了表小姐的恩德,日後必當報答。”
俞筱晚淡淡地看着芍藥,“心願?去順年堂服侍就是你的心願?你連話都不願直說,要我如何幫你?”
芍藥這一下是真的驚慌了,悄看了兩眼表小姐的臉色,又左右瞟了瞟,稍間裡只有她和表小姐二人,才咬了咬牙,狠了狠,直言道:“芍藥……的確是生了不該的心思,可是,芍藥真心一片,求表小姐成全。”
俞筱晚盯着心慌得幾乎要哭出來的芍藥,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你可知這段時間,爲何去順年堂的差事,我都讓你去?”
芍藥一驚,隨即心跳加快,心中升起一股難言的期盼,跟着聽到俞筱晚說道,“其實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你想去順年堂,是爲了服侍武夫人,服侍好了武夫人,或許哪天,她會把你指給你想侍奉的男子對不對?”
雖然沒有直接說出曹中敏的名字,可也差不多了,芍藥小臉一白,原來她的心事早就被人發覺了。在這府裡,想侍奉兩位少爺、甚至是爵爺的丫頭,不知有多少個,可是沒人敢放在明面上來說。主子看中你是福氣,可你想那樣侍奉主子,就是妄想。
俞筱晚搖了搖頭,“你放心,我沒告訴別人。原本我也有心成全你,所以纔會差你去順年堂辦事,我想你每次也用盡方法多留一會兒了,可是今日會求到我的頭上,應該是大表哥拒絕過你了吧。”
她用的不是疑問的語氣,而是肯定的口氣。
芍藥臉色更白,用力咬了咬脣,擡起俏麗的小臉哀求道:“奴婢只想侍奉在敏少爺身邊,沒別的心思,敏少爺不喜歡奴婢也沒關係,只要奴婢能日日見到敏少爺就行。”
“若是,他不願見到你呢?”俞筱晚蹙了蹙眉,說出這句狠心話,讓芍藥的小臉立時白得毫無血色,見她一臉的不相信,俞筱晚又淡淡地道:“月底了,敏表哥一會下了衙,會到我這來交帳,我幫你問一問。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再這般魂不守舍的,我就只能將你退回給老太太了。”
芍藥驚喜莫名,忙連連應聲,退了下去。
剛過晌午,曹中敏就帶着這個月的帳冊過來,向俞筱晚交帳,臉上的笑容十分舒展,“這個月又比上月翻了一番,七家店鋪一共營利二萬七千兩。”
他說着將幾本帳冊打開,翻到結算的那頁,一一指給俞筱晚看。帳房是文伯主管的,俞筱晚沒什麼不放心的,只看了一眼這個數字,就笑盈盈地道:“多謝表哥了。我看,以後每年一次的分紅,可以改爲每季一次了。”
曹中敏今年初又升了一級,可以每月初一、十五上朝旁聽了,若想再升,就是一個坎,低階官員晉級到中階官員有一個坎,很難邁過去,這其中有個人能力和努力的因素,也有人脈的因素。武氏雖是商戶出身,但家中兄弟衆多,嫁妝雖不少,但都是真金白銀,沒有能生錢的店鋪,在這一置千金的京城裡,那點銀子是不夠使的,因而俞筱晚才提出每季分成,免得曹中敏開口商借。
曹中敏眸光閃了閃,含笑打趣道:“你的店鋪,自是你說了算。我只管盡心盡力幫東家辦事便成了。”這便是領了俞筱晚的情。
跟聰明人說話就不必太直接,俞筱晚沉吟了一下,便含笑問道:“聽說武夫人房裡的巧如要配出去了,順年堂的人手會不會不足?我這兒反正多出一個人來,芍藥姐姐原先是在老太太屋裡服侍的,武夫人若是喜歡,我便讓芍藥姐姐服侍武夫人去。”
曹中敏臉上的笑容不變,端起茶杯喝了幾口,才緩緩地道:“我房裡還有兩個大丫頭,可以調一個去服侍母親,倒不見得人手會少。芍藥是老太太給你的人,母親怎敢搶?況且,她今年似乎也快二十了,應該要配出去了。”
俞筱晚微微一怔,“說來表哥也是要成親的人了,房裡不用人服侍麼?”
一般的貴族子弟在成親之前,都會收幾個暖牀的丫頭,免得新婚之夜手忙腳亂鬧笑話,不過這些通房丫頭以後的命運,卻都是捏在正妻的手裡。
說到這個,曹中敏今年已經有二十了,展眼就滿二十一,可是婚事卻沒着落。一開始張氏不上心,後來怕他搶曹中睿的爵位,絞盡腦汁給他挑了一門低門戶的小家碧玉,年紀也不大,要等到及笄纔好成婚,可惜在去年京城的一場時疫裡死了,婚事便不了了之。兼之現在曹中敏已經有了嫡子的身份,這親事上,張氏就更加“上心”了,不是不給他挑,而挑了幾戶,老太太和爵爺都不滿意,就這麼給耽擱了下來。
曹中敏沉吟了一下道:“不瞞你說,若不是因爲丫頭比小廝心細些,小廝們又不方便進內院來服侍,我房裡真是一個丫頭都不想要。”他頓了頓,怕自己說得不夠清楚,又強調道:“以後我房裡服侍的,只會是我妻子的人,我不想身邊有那麼些亂七八糟的人。”
俞筱晚露出明瞭的笑容,“大表嫂可是個有福氣的。”
曹中敏笑着搖了搖頭:“你大表嫂還不知在何方,倒是你,年底就出孝期了,聽母親說,老太太已經開始……呵呵。”
兩人在這廂相互打趣,屏風一陣動靜,俞筱晚蹙了蹙眉,低斥道:“誰在那裡,沒規矩!”
被她罵了一句,屏風後傳出“噗”地一笑,就見一身火紅彤衫的惟芳長公主從屏風後轉出來,笑嘻嘻地道:“原來晚兒要選親了麼?”
跟在她身後的,竟是羞答答的韓甜雅。
曹中敏一驚,忙起身撩袍要拜,“見過長公主。”
“好了,男兒膝下有黃金,你不知道麼?”惟芳不滿地看着這個中規中矩的男人一眼,阻止了他下拜。
俞筱晚忙上前深福一禮,“見過長公主。”又笑着跟韓甜雅行禮,“韓妹妹好。”
來了女子,曹中敏就不便留下了,給韓甜雅見了一禮,俞筱晚略微引薦了一下之後,便拿着帳冊告辭離開。
俞筱晚將二人讓到炕上坐下。惟芳長公主摸了摸溫暖的炕蓆,不由得訝道:“這天兒你還燒火炕?”
俞筱晚有些不好意思,“我小時身子不好,體寒、怕冷。”又看向韓甜雅,她不知在想什麼,立在屏風邊,絕色的小臉兒有些微的紅暈,俞筱晚招呼道:“甜雅,快坐啊。”
韓甜雅忙在炕邊坐下,笑道:“其實我屋裡也燒了火盆,這還沒進三月,就是到了四月倒春寒的時候,也很冷的。”
惟芳長公主哈哈地笑着拍了拍韓甜雅,“不用你圓話,我跟晚兒的交情可好了。”
韓甜雅小臉微微透出些粉色,掩脣輕笑道:“是我多心了。”
她雖然性子文靜,卻也爽朗,有錯認錯,雖只見過兩面,沒聊多久,俞筱晚卻挺喜歡她。韓甜雅又不好意思地問,“你的大表哥打你有事吧?我們忽然造訪,可是打擾你們談事了?”
俞筱晚笑道:“沒事,正好談完了。”
韓甜雅紅着小臉,指着惟芳長公主道:“其實,我們早來了,長公主她……她非不讓通傳……抱歉。”
惟芳長公主咯咯地笑道:“又沒聽到什麼要緊的事,不就是你表哥不願收你推薦的通房丫頭嘛,多大的事兒,不過呢,他這樣倒是讓我了順眼幾分。”
韓甜雅卻認真地道:“再不要緊,偷聽也是不該的。況且,象曹公子這樣的正人君子,長公主您爲何要瞧不順眼呢?”
惟芳長公主沒興趣地道:“那傢伙一板一眼的,跟個木頭人一樣,無趣得很。”
韓甜雅卻辯道:“我倒覺得曹公子知書識禮,方纔行禮的時候,眼光都沒亂瞟,可見身正心正,並非是一板一眼。”
惟芳長公主懶得跟她辯,“你覺得是識禮就是識禮吧,你對他印象好,我可不。”韓甜雅的小臉上,粉色更甚,有化爲血色的趨勢。
俞筱晚好奇地瞟了韓甜雅一眼,心中一動,不會是因爲大表哥表白說不願收通房,所以打動了小姑娘的芳心吧?她又仔細看了看韓甜雅的臉色,被韓甜雅察覺,慌忙捧起一隻茶杯,垂下頭仔細打量,研究茶杯上的花色。俞筱晚心中更爲肯定了一分,就算不是喜愛,也確實是印象十分好!她怕韓甜雅覺得彆扭,忙轉了話題,問這兩位貴客:“今日怎麼想着上門來玩?”
惟芳長公主大翻一個白眼,“下帖子請你,你就找盡藉口推脫,我們倆個只好上門來拿人了。你快換身衣裳,陪我和甜雅去攝政王府賞花去。”
俞筱晚小臉不知怎麼的就紅了,努力鎮定地找藉口:“我今日……”
惟芳長公主根本就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別想找藉口,我一早兒問了你的丫頭,你這幾天都沒事。”
遲疑了片刻,俞筱晚便妥協道,“好吧,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吳姐姐。”就不知那個人會不會去……
待俞筱晚換了裝,三人便乘車直接到了攝政王府。王妃不在府中,俞筱晚等人便直接去了吳庶妃的水風景,惟芳長公主是個坐不住的,兼之吳庶妃的身份無法與其相比,便沒心思多坐,幾次使眼色給俞筱晚,要她陪自己去花園。
花園裡只怕有人等着吧?俞筱晚當即便拒絕道:“我陪吳姐姐說幾句話,你們先去玩吧。”
她不知自己的心裡到底是如何想的,那晚隨口說出一句話,竟引了君逸之的表白,一開始她很震驚,震驚得腦中一片空白,還沒醒過神來,他就一溜煙跑了,讓她到今日還在迷糊,到底那晚君逸之來沒來過她的榻前,有沒有說出那句震動她心的話……還算有本《百制方》,否則,俞筱晚真會以爲自己在做夢。
可是,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並不表示她能坦然面對君逸之,否則,這些天惟芳長公主幾次三番地遞帖子約她,她早就赴約了,不必等到今日。其實,到現在她也不知該如何時好,若是……若是一會兒見到君逸之,他追問她的想法,她該怎麼說?
他說“我心悅你,任何人也不能阻擋”,她不是不感動,可是……想到楚王妃的態度,她多少有些卻步。說她完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婆婆的刁難,會讓新媳婦力不從心,全身疲憊,他若站在她的身邊,必定會引起楚王妃更大的反感。若她受了委曲,是可以向他傾訴,可能一開始,他會盡力安撫,可那是他的母親,他除了安撫她,也沒別的辦法吧?若是長年累月地這般下去,他的耐心也會慢慢告罄的吧?
“晚兒,晚兒,在想什麼呢?”吳麗絹喚了幾聲,總算得到迴應,不由得笑道:“頭一回見你這般心神不屬的樣子,小女孩到底是長大了。”
吳麗絹明媚的清眸仔細看着俞筱晚兩頰升起的紅雲,更是確定了心中所測,知小女孩的臉皮薄,便沒繼續問她,而是說起了三月末攝政王府的春宴,“到那時百花盛放,花園會很漂亮,不比歷王府的差,你可一定要來,就算是陪我解解悶也成。”
俞筱晚含糊地應承了一聲。這時一位宮女捧了托盤進來,輕輕向吳麗絹屈了屈膝,“庶妃請用。”
俞筱晚十分靈敏地聞到了藥香味兒,不由得關心地問道:“吳姐姐身子不適嗎?”
牛嬤嬤在一旁代爲答道,“是有些胎弱,當初奶奶懷庶妃的時候,也是這般,所以王妃特意請了太醫來扶脈,開了安胎的方子,每日服用。”
俞筱晚忙道:“讓我聞一聞……我也算是久病成醫了,多少還是知曉一些藥理的。”
捧托盤的宮女似有些不滿,淡淡地提醒,“太醫說過,這藥要乘熱喝。”
吳麗絹輕笑道:“瞧一瞧不妨事。”示意牛嬤嬤將藥碗端給俞筱晚,含笑道:“方子是宮裡的,幾代的皇妃們都是服用的這個,藥材也是王妃指了特定的人揀藥、驗藥,就是熬藥,都是這位墨珏姑娘親手熬的,也是由她親自送來。墨珏姑娘是王妃的陪嫁丫頭,再沒比她更信得過的人了。”
這番話讓墨珏的臉色好了些,可是瞧見俞筱晚仍是端了藥碗仔細嗅聞,還用小拇指指甲挑了些放在嘴裡品嚐,臉色又沉了下去,“王妃一心盼着庶妃能再爲王爺添位公子,竟是比庶妃自己還操心一些。”
這藥沒問題。
俞筱晚擡眸一笑,將藥碗放入托盤,“王妃謙和寬容,世人都知曉的。”
吳麗絹安心服了藥,墨珏福了福告退,待暖閣裡都是自己人了,她才衝俞筱晚輕輕一笑,小聲道:“你放心,我很小心的。而且王妃也的確是希望我生個兒子出來。”她輕輕摸着已經顯懷的腹部,聲音輕柔得彷彿鵝毛落地,“她說,想抱着我的兒子。”
俞筱晚不由得輕輕一震,王妃要抱着吳庶妃的兒子,這就意味着吳庶妃再不能同自己的孩子親近,不過……也有益處,甚至對於吳麗絹來說,利大於弊。吳麗絹不待她嘆息,便笑着道:“這是寶寶的福氣,將來入了玉牒,就是正經的嫡子了。”
她特意少說了一個字,其實應當是嫡長子纔對。
俞筱晚見她想得開,便笑道:“是啊,況且您總是他的生母,王妃大度,定不會苛待您。”說着還是有些不放心,便笑道:“讓我給您瞧瞧脈如何?”
吳庶妃邊笑邊伸出手,露出潔白的手腕,“你還會扶脈不成?”
俞筱晚將指頭搭在脈處,邊聽脈邊應道:“會一點點。”聽着聽着蹙起了眉,“胎象不是很穩。”
牛嬤嬤忙道:“大概是隨了奶奶。”
小武錯也是胎象不穩,懷得艱難,所以只生了吳麗絹一個女兒,旁人都覺得女兒隨母親很正常,可是俞筱晚卻蹙眉道:“不是說吳先生身子骨不好嗎?”
她認爲多半應當是吳父的原因。俞筱晚便道:“我回去仔細想想,有什麼好方子沒。”
其實太醫已經是最好的大夫了,吳麗絹卻不想駁了俞筱晚的好意,便含笑道:“那就多謝了……啊,對了,前幾日外邦送來一批貢果,頂稀罕的,你帶些回去嚐嚐吧。”
俞筱晚沒推辭,牛嬤嬤便去提了一食盒過來,揭開給俞筱晚看,俞筱晚立即便皺起了眉頭,“這種果子您吃過沒有?”
見俞筱晚萬分嚴肅的小臉,吳麗絹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心中卻是感動的,忙應道:“沒有吃。這紅丹果性燥熱,是活血之物,王妃特意叮囑過我,連淺嘗都萬萬不可。只是這紅丹果十分稀罕,特意放些在我這兒,可以待客,也可以給自家姐妹嚐個鮮。”她看了一眼牛嬤嬤和師嬤嬤,“平常不用之時,也是鎖在透風的食櫃裡,鑰匙只有兩位嬤嬤有。”
那牛嬤嬤不知是否精明,師嬤嬤是從宮中出來的,一些小伎倆必定識得,俞筱晚這才鬆了一口氣,柔聲道:“那晚兒就卻之不恭了。”想一想不放心,仍是暗示道:“懷胎十月不容易,吳姐姐還是要萬分當心纔好。”
師嬤嬤忙代主子答道:“萬事都是小心翼翼的。庶妃平日裡走動,也不會出院子,若是去花園裡散心,也會早早使人佈置妥當,王妃也是每日親臨垂詢。”又說了些吳麗絹日常起居的例子,讓俞筱晚帶句安心話給小武氏。
俞筱晚微笑着迎合幾句,心裡卻還是不安定。前兩個月太醫來扶脈的時候,還說胎兒很穩,吳麗絹的身子也很康健,當時小武氏還高興得不得了,按說過了頭三個月,胎兒應當坐得更穩了纔是,怎麼反倒有了不穩的脈象?
這兩年她潛心研究醫術,雖然是自學,但也時常向藥房裡有經驗的老師傅和坐堂大夫請教,兼之她請俞文飈弄來的都是十分珍貴的醫學孤本,裡面記載的都是名醫名家的心血結晶,她又聰穎過人,在醫術上,已不是泛泛之輩。可是剛剛替吳麗絹扶了脈,的確是胎兒不穩的脈象,並不沒有中毒的跡象……
說話間,早有宮女在一旁將紅丹果用鏤空透氣的食盒裝了盤,交給外間俞筱晚帶來的丫頭初雲。
吳麗絹見她坐着不動,便問道:“長公主不是在園子裡等着你嗎?怎麼去尋她玩?難得連晴了幾日,園子裡的花草都開得極好呢。”
俞筱晚正在糾結去不去花園的問題,被吳麗絹這麼一說,倒不好再留下,孕婦易倦,總不能讓她長時間陪着自己,她只得欠了欠身,正要說話,就聽得垂簾外傳來一道靜謐動聽的男聲,“我來給小嬸子請安了。”
是君逸之!
俞筱晚頓時感覺渾身不自在,騰地一下便站了起來,動靜實在是大了些,好在舉止還算端莊,吳麗絹只是微微一怔,便聽得俞筱晚道:“吳姐姐,我回避一下。”
不等吳麗絹發話,她就提了裙子準備往屏風後避去,可她行動再快,也沒那個渾不拿禮數當回事的人快,不等丫頭通稟,君逸之就自己挑了簾子進來。
俞筱晚一驚,下意識地就回頭望去。琉璃珠簾在那人身後叮噹作響,在從房門漏進來的春光的照耀下,閃爍着五顏六色的璀璨光彩,交織成一片絢麗的彩色光網,襯在那人身後,點點光芒跳躍着涌入他濃密的睫毛之下,幾許濃窒得令人耳熱心燙的情感,從那雙極其高貴嫵媚的鳳目中流淌而出……
俞筱晚心慌得只想垂首避開這灼燒她雙目的視線,可是脖子卻僵硬得動也動不了分毫。
君逸之的目光在她瑩潤的小臉上轉了一圈,便步履灑脫地走到吳麗絹榻前,噙起一抹風流不羈的笑,揖了一禮,“見過小嬸子。”
他叫得這般親暱,倒叫俞筱晚暗吃了一驚,再看吳麗絹的神色,並無意外,想是已經叫慣了的。
原本庶妃也是上了皇家玉牒的,只要在攝政王面前有寵的,旁人自然是多奉承些,旁的皇侄叫聲小嬸子不算什麼,難爲這個傳聞中格外桀驁不馴的君二少肯叫她一聲小嬸子,吳麗絹一開始也是受寵若驚,可是今日……她看了看君逸之,又閃了一眼小臉看不出情緒的俞筱晚,心裡有了幾分底。於是含笑道:“快坐,都是親戚,就不必這般見外了。”
俞筱晚只得暗吐一口氣,向君逸之福了福,“君二公子安好。”
君逸之也客套地向她拱了拱手,“俞小姐安好。”
兩人一左一右在客座上坐下,三人便各懷心思,漫無邊際地聊起天來。
君逸之的目光總是似有若無地從俞筱晚的俏臉上飄過,害她跟椅子上鑲了釘板似的,坐立不安。其實也沒聊多久,在花園子裡等着不耐煩的惟芳長公主就拉着韓甜雅衝了進來,“唉,你們都坐在這裡幹什麼呀,花園裡的花開得那麼好,去花園玩吧。逸之,你跟我們一起玩吧。”
君逸之含笑道:“好啊。”
這姑侄倆都是大大咧咧的人,把個俞筱晚和韓甜雅給窘得擡不起頭來,哪有讓外男陪着一起玩的?吳麗絹也不知說什麼好,這是長公主提議的,難道她還能指責人家不懂禮數不成?
韓甜雅紅着臉跟君逸之見了禮,君逸之隨意地笑了笑,眉梢一挑,帶了三分風流七分輕佻,“似乎沒見過韓五小姐。”
換了攝政王妃在這兒,定然是要斥他沒規矩的,可是吳麗絹卻不敢,只得圓場道:“韓五小姐的確是極少來王府的……”
話未說完,便聽韓甜雅清亮的嗓音道:“家母告誡小女,出府不宜長久,小女先行告退了。”
吳麗絹有誥命在身,韓甜雅不便以“我”自稱,不過以她丞相嫡女的身份,在吳麗絹面前是不必自稱小女的,可是有外男在,不能以閨名相稱,不得已自謙一下,也是暗暗排暄了君逸之,他太過失禮。
君逸之卻似完全聽不懂,笑咪咪地使了個眼色給惟芳長公主,惟芳立時會意,忙草草向吳麗絹淺淺一禮,強拉着俞筱晚出了水風景,不給她跟着韓甜雅告辭的機會。
攝政王府的後花園自是非一般府第的花園可比,迎春花鋪了滿牆,粉紅的桃花、雪白的李花、淨白淺紫的四季蘭、還有成片的或火紅或嬌粉或嫩黃的名種茶花……俞筱晚被惟芳拉着走在前面,君逸之不緊不慢跟在她二人身後,視線不離前方那道窈窕秀麗的背影,連日來的鬱悶一掃而空,對接下來的會面隱隱期待。
三人尋了座小涼亭坐下,王府的僕婦們忙往東面掛了簾子。今日吹的是東風,雖然能夜放花千束,不過在這早春三月,拂在人身上,還是寒冷了些,故而將風面擋住,又有丫頭端來四個火盆,放在涼亭四角。
君逸之用扇柄指了指桌下,“把這盆放在這兒。”
丫頭不敢怠慢,忙將他身後的那個火盆放在桌下,靠在他腳邊。待丫頭退出涼亭,君逸之就不動聲色地將火盆用腳移到俞筱晚那邊,不多會兒,俞筱晚的身上便有了些暖意,縮在袖籠中的手伸了出來,瑩潤白皙,竟跟素色的襦裙呈現一色,若不是那銀絲滾的雲紋邊兒,君逸之都分不清哪一截是她的手臂。不過細看之下還是能分出來,少女的肌膚帶着青春的光澤,比上好的絲綢還要柔滑細嫩,若能執子之手,必將與子偕老……
君逸之這廂胡思亂想着,惟芳早將他的神情看在眼底,忍不住竊笑道:“逸之,你總盯着桌下看什麼?來跟我們說說話吧。”
君逸之千年難得一回地紅了耳根,清咳兩聲掩飾尷尬,隨即又恢復了風流倜儻的樣子,笑嘻嘻地問,“若要我說話,可得聊我喜歡的話題,什麼衣裳首飾的我可不聊。”
惟芳瞪他一眼,“你何時見我跟你聊過衣裳首飾?”
惟芳的話音才落,就聽亭外傳來一道淳厚的男聲,“他喜歡聊花樓的清倌兒和姑娘們,小姑姑你也陪他聊麼?”
三人一怔,都轉頭去看,只見君之勉揹負雙手,慢慢踱來,濃而直的長眉微微挑起,一邊脣角勾着,一副取笑人的表情。他不扮裝不唱戲的時候,通常都是冷冰着一張俊臉,眸光也十分懾人,難得露出這副調侃的樣子來。惟芳也跟看稀奇似的,嘿嘿笑了笑,她原也想這樣打趣逸之,可是知道逸之心思的她,萬不敢在俞筱晚的面前觸逸之的黴頭,這會子有人挑了頭,她就只管看戲好了……誰讓宮中的生活這般無聊呢。
君逸之見到君之勉就沒好氣,更何況他在自己心上人面前揭短,就更加令他不滿。不過他可不是個喜歡吃虧的人,當下只是挑眉一笑,“咦,南城指揮使大人,這個時辰,你就辦完差了?還是唱完曲了?”
五城兵馬司指揮,主管京城治安,品級不高只有六品,卻非皇帝心腹不能任,非是權貴之後不能掌。君之勉是皇室血親,兩年前就在武舉中拿了個武探花,才得以擔任南城指揮使一職,可是這傢伙上個差卻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跑梨園比跑指揮衙門要勤得多,說起來也是個不務正業的,他跟他,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君之勉扯了扯嘴角,不以爲然地笑了笑,不待人相邀,便一撩衣襬在最後一張石凳上坐下。
他不拘禮,俞筱晚卻是不能,只得站起身來,要行禮。君之勉道:“罷了,今日是來賞花的,不必拘這些虛禮。我跟皇叔是一家人,俞小姐遠來是客,以茶當酒,先敬一杯。”
這話君逸之可不愛聽,不等俞筱晚應對,便輕笑一聲道:“我倒不知堂兄你也這般喜歡在內闈廝混了,明見着有客人在,還要厚顏坐下來。再者說,若論親疏遠近,你還能比小姑姑與皇叔更親近些?用得着你喧賓奪主麼?”
君之勉橫了他一眼,卻是無法應對,他跟君逸之比,差就差在臉皮的厚度上,比如說君逸之就敢承認他愛在內闈混,君之勉卻礙於名聲,不能直認下來。
惟芳長公主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漸漸嚼出了些不對味,可是她這個之勉皇侄,卻是個從頭腳冷冰冰的傢伙,似乎也沒見過晚兒幾面吧。不過說起來,晚兒這小模樣是招人疼,大概讓某人過目不忘了……
君之勉沒說話,君逸之便沒再乘勝追擊,三個人又閒聊了起來。多餘的俞筱晚只管看着手中的茶盅,她已經幾次表示要離去,可是惟芳卻怎麼也不允,她只能裝聾子啞巴,儘量少說話。
今日難得下朝早,攝政王在皇宮中處理完緊急奏摺,便乘轎回了王府。他每日辦完差,回到後院之中,總是先去王妃那兒坐上一坐,不過喝上幾口茶,若王妃告訴他沒什麼特別之事,他便會去秋海堂逗逗兒子,再去水風景看望懷胎六月的吳麗絹,之後,打算在哪宿夜,就在哪裡擺膳,日日如此。
今日王妃歸家省親,不在府中,攝政王在秋海堂坐了一刻多鐘,便去到水風景。吳麗絹在俞筱晚等人走了後,又覺得乏了,小憩了一會兒,這纔剛剛梳妝好,就聽門外唱駕“王爺駕到”,忙起身迎出去。
攝政王含笑拉住吳麗絹的手,不讓她福下身子,“不必虛禮。今日覺得如何?”
第一句話就是關懷,吳麗絹心中甜蜜,小意兒地答道:“尚好。王妃每日都送了安胎藥來,已經連服了十幾日了。”
攝政王點了點頭,“那藥方是我向太后討來的,宮中的秘方,應是不錯。”
雖然早從王妃的口中得知藥方是王爺特意爲她討來的,但親耳聽到王爺承認,感覺還是不同,更加甜蜜更加感動,吳麗絹緋色染頰,輕聲地道:“妾身謝過王爺。”
攝政王微微一笑,如春風撲面,拉着吳麗絹坐到自己身邊,柔聲道:“絹兒懷胎辛苦,本王要多謝絹兒纔是。”
攝政王有意放下身段,吳麗絹又刻意討好,兩人親親熱熱說了會子話,攝政王便道:“讓廚房送膳食到水風景來吧。”竟是要留宿在水風景。
吳麗絹心中一喜,隨即又憂,她如今身懷六甲,如何能服侍王爺,可是要她將這麼好的機會往外推,她也不願意,遲疑了一歇,擡眸看到師嬤嬤暗示的眼神,便下定了決心,柔聲道:“王爺在此歇息,是妾身的福氣,只是妾身如今多有不便,不能服侍王爺,不如今晚讓妾身的陪嫁丫頭喜兒來服侍王爺如何?”
喜兒聽得小臉一白,忙垂下頭看着腳尖。
攝政王微微一怔,隨即便失笑道:“你多慮了。本王只是想陪你用晚膳,一會兒還要去書房。”
吳麗絹和喜兒都暗鬆了一口氣,吳麗絹忽爾想到惟芳長公主等人,忙向王爺說明,府中來了客人。聽說是這幾人後,攝政王便笑道:“那就讓她們一同用膳吧。”
於是在花園子裡看着天色不早,正欣喜着可以告辭的俞筱晚,又被人請到了水風景來,水風景的偏廳裡只有一張大圓桌,這回不但要與君逸之和君之勉同桌,還多了一位俊朗出塵的攝政王,別提有多彆扭了。
廚房纔將膳食送來,張側妃便帶着兒子趕來,撅着小嘴嬌嗔地道:“府中來了客人,王爺也不告知妾身一下,晚兒也是妾身的表妹呢。”
攝政王便笑道:“正要差人去喚你。”
張君瑤立即笑開了顏,與長公主和二位君公子見了禮,依次在圓桌上坐下。攝政王坐在主位,左手邊是惟芳長公主、君之勉、君逸之,右手邊是張君瑤、吳麗絹、俞筱晚,雖然中間還隔着一個座位,可是也等於是君逸之與俞筱晚同坐了。
君逸之對這樣的坐次安排無比滿意,嘴裡就跟抹了蜜似的,待攝政王開了箸,便舉杯向王爺和吳庶妃道:“皇叔,小侄祝你和小嬸子再得麟兒。”
攝政王聽着高興,端起酒杯一飲,吳麗絹不能飲酒,便用茶杯回敬。
張君瑤聽得眼角抽了抽,嬌嗔地瞪了君逸之一眼,“君二公子好沒道理,你既然稱吳妹妹爲小嬸子,爲何從未聽你叫我一聲小嬸子?”
話說小嬸子這樣的稱呼,並非正式的稱謂,是君逸之愛叫便叫,不愛叫誰也不能強迫他。若是別的人,的確是不好厚此薄彼,叫了吳庶妃,就會叫張側妃,可惜君逸之不是別的人,他可不會在意旁人怎麼想,只是痞笑道:“張側妃可別這樣看着我,我怕皇叔吃醋呢。”
張君瑤立時一驚,急頭白臉地向王爺道:“王爺,妾身……”
攝政王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解釋,笑斥了君逸之一句,“沒個正經,本王的內眷也敢笑話,快吃你的。”
君逸之嬉皮笑臉地伸筷子夾了一樣菜,放在惟芳長公主的碗裡,笑道:“這道糖醋子骨十分爽口,小姑姑嚐嚐。”
惟芳長公主,笑着品嚐了,點了點頭贊好。張君瑤在一旁看得暗掐衣袖,好你個君逸之,居然敢不把我放在眼裡!
君逸之又挨個兒給幾位女譽夾了菜,從他嘴裡都能說出個名堂來,最後輪到俞筱晚,俞筱晚心裡一驚,大庭廣衆的,這般可不妥,忙垂着頭瞪了他一眼,你敢夾給我試試看。
君逸之收到警告,卻不在意,笑嘻嘻地道:“原本跟俞小姐不是親戚,爲你夾菜是爲不妥,不過漏了你去,皇叔也會說我不待客不周。”邊說邊夾了一筷鹿血悶栗子,帶着點討好地道:“鹿血最是補氣血,吃了手足不寒。”
俞筱晚只得低着頭小聲道謝。剛把那幾粒栗子吃下,碗中又多了一筷雲霧燒鴨,就聽得君之勉道:“雲霧滋陰,女子吃了好。”
君逸之不能管君之勉的事,俞筱晚又是他的未婚妻,他連幫着拒絕的立場都沒有,便淡淡地瞥了一眼。那目光涼嗖嗖的,俞筱晚幾乎要將頭韓進碗裡去了,蚊子哼哼似的道了謝,火速解決了這團雲霧。
惟芳長公主嘿嘿地笑,“看不出之勉也你會幫人夾菜啊。”
君之勉也沒漏了旁人,學着君逸之的爲每位女眷都布了菜,才淡淡地道:“一枝獨秀不是春,總不能老讓逸之搶了你們的目光。”
攝政王則只是淡淡地瞟了二君一眼,便將目光放在吳庶妃的身上,雖沒有親自夾菜,卻也時常指點侍宴的宮女,將某某菜給吳麗絹。張君瑤便撒嬌也要,攝政王寵溺地笑笑,同樣也讓人佈菜給她。
晚膳在一團和氣中落幕,衆人又坐到稍間裡用茶。
張君瑤記恨君逸之不叫她小嬸子一事,待衆人坐下後,便讓宮女捧了兩個托盤,送到君逸之和君之勉面前,托盤裡放着兩塊赤金鑲上品翡翠的腰釦,款式不同,不過翡翠的大小卻是差不多。
“不知道皇侄們喜歡什麼,只好送些俗氣的阿堵物,皇侄們留着玩吧。”張君瑤說得輕描淡寫,又扭頭看向攝政王,“王爺,您上回賜的腰釦,妾身這就轉送了出去,您不會怪妾身吧?”
這腰釦原是要賞給張君瑤的兩位嫡親兄弟的。
攝政王只是淡淡一笑,“隨你喜歡。”
他這般說了,並沒指出張君瑤稱二君爲皇侄有何不妥,二君便不好推辭,皆收入懷中,向張君瑤拱了拱手錶示謝意。張君瑤滿心得意,朝着吳麗絹微微擡了擡下巴,矜持地笑着點了下頭,吳麗絹只作沒看見,親手給王爺奉茶,張君瑤也沒多作糾纏,卻讓乳孃將麒兒抱給王爺,分了王爺的心神。
女人之間的過招,往往在不經意間開始,又在一瞬間結束。
俞筱晚已經不想再留下,坐在一旁遠距離看了會子小寶寶之後,便乘王爺心情好,告罪回府。
攝政王也沒多留,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漫聲道:“絹兒時常覺得悶,你有空多過來陪陪她吧。”
俞筱晚連忙應下,君逸之也乘機長揖道:“小侄與小姑姑也打算告辭了,正好一同送了俞小姐回府。”
攝政王點了點頭,三人便結伴往退出。君之勉也起身要告辭,攝政王卻留了他下來,“一會兒我要問問你南城的事,你且留下。”
君之勉只好又坐回去,君逸之心中得意,回頭挑釁地瞟了君之勉一眼。他正走到屏風處,要拐彎繞過屏風的。這一回頭,眼睛自然看不到前方,屏風前方,正立着一對及胸高的大瓶,還插着幾支新春的桃花,若不注意,怕絆倒了瓷瓶。
俞筱晚走在另一邊,雖然看到了他的險情,卻來不及阻止,惟芳長公主手快地攔了他一下,君逸之卻忽覺眼前閃過一物,下意識地往旁一閃,反倒還正撞了上去。瓷瓶猛地一斜,還好君逸之和惟芳長公主眼疾手快,兩人合手扶住,不然這瓷瓶滑不留手,很難由一人扶住。
俞筱晚也輕訝一聲,幾步走過去幫忙,待瓷瓶扶正,她耳尖地聽到了一點某物滑動的聲音,便好奇地問上前來請罪的宮女道:“這瓶裡裝了什麼?”
宮女搖了搖頭,“就只是插了花,若是無花的季節,只呈着瓶兒的。”
這樣高大的裝飾用瓷瓶,釉色絢麗、花紋精美,的確是不需要插什麼花兒,裡面就更不用放什麼東西了。俞筱晚明明聽到了聲兒,又一直覺得吳麗絹的胎象有問題,自是不會庭,在惟芳長公主和君逸之不解的目光之下,她踮着腳伸頭往瓶內看。
她如今身量還不是很高,君逸之見她看得艱難,便好意將瓷瓶扶倒,“這樣能看見嗎?”
俞筱晚就着燈光,仔細看了看瓶底,裡面竟有兩三顆黑色的小丸……她目光一厲,“裡面有東西。”
君逸之順着她的手指,也發覺了,便着人將小丸取出來。
小丸只有綠豆大小,也象綠豆那般堅硬,在瓶底滾動時,纔會發出輕微的聲音,若不是站得近,還真難聽見。
俞筱晚將小丸放在鼻下聞了聞,目光微變,又用指甲摳下一點,放在舌尖輕嘗,頓時變了臉色,立時提裙回到稍間,向攝政王福了福道:“王爺,屏風處的花瓶裡,有些催產的藥丸。”說着雙手呈上小丸。
難怪,沒有發覺吳麗絹中毒,卻胎象不移民,原來是被催產了。
裡面的人早就聽到了屏風處的動靜,攝政王眸光連閃,從她掌心裡捏起來看了看,沉聲道:“傳侍衛,將水風景的下人全數看押,再傳太醫來驗藥。”
這般一來,俞筱晚等人便不好走了,退到一旁。她偷偷看了張君瑤一眼,張君瑤的臉皮有些發緊,倒也沒露出多少怯意,只是回頭跟蘭嬤嬤道:“嬤嬤跟乳孃帶公子先回屋吧。”
蘭嬤嬤忙福了福道:“側妃請寬心,奴婢一定照顧好公子。”
忽然說句“請寬心”,俞筱晚直覺這兩人是在打商量,便輕柔地道:“還請嬤嬤留步,也請側妃靜心,待審問過後,再送小公子回屋吧。”
張君瑤冷着臉道:“晚兒,我倒不知這攝政王府,你也可以多嘴了。”
君逸之懶洋洋地笑道,“張側妃,莫生氣,我想俞小姐是一番好意。這小丸既是俞小姐發覺的,她自然還要幫着皇叔查一查誰人身上還有,你這麼急着送人走,日後若是落個嫌疑,豈非不美?”
張君瑤臉色僵了僵,卻是找不到話來反駁,再悄看攝政王的臉色,只見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小丸,不言不笑,她便不敢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