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郢,自母親沉睡冰室,我們在府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父親軍政繁忙,況且平日對我們不聞不問,一旦犯錯,必定重罰。竇氏母女對我們虎視眈眈,虛情假意,倘若沒有你的雪跪和我的落水,我恐怕永遠不會知道她們的險惡用心。沒錢沒勢沒地位,誰會聽到我們說話?我不能打賞下人,你在騎馬場上擡不起頭,暗地裡免不了被人指指點點……與其沉默隱忍地接受外人的僞善與迫害,倒不如親自去抗爭一番,看看這命運,究竟要惡劣到什麼境地!”
溫玉蔻緊緊抓住華月的手臂,眼中翻滾着黑茫茫的煙霧,千言萬語,吐出來方知蒼白。以和爲貴,她前世就是吃了這四個字的苦,才眼睜睜看着親人受盡折磨苦痛,被背叛、謊言、仇恨壓得翻不過身,那個時候,又有誰爲她說過一句話,做過一件事?!
華月吃痛,微微蹙眉,卻也不敢大聲說話,怕驚擾到溫玉蔻。
溫承郢見溫玉蔻臉色肅穆沉重,心知說服不了這個外柔內剛的阿姐,或許以前她壓抑太久,纔會說出這番話來。
卻,句句屬實!
“阿姐,是我不好,沒能保護你。”溫承郢伸手按在溫玉蔻的手上,冰涼,輕輕拉下來,握在手心:“你的痛,我感同身受。”
溫玉蔻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弟,這個和她曾緊緊抱在一起,分享着一切的至親,容貌,奶水,食物,甚至於呼吸。他們的心臟本是一顆,一分爲二,奇特珍貴,只要對方一動,就能立刻感應到對方的思緒:“所以,以後再也不要阻攔阿姐了,好麼?”
溫承郢頓了一頓,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微微嘆息道:“只怕阿姐早已打算好了,我的阻止,怕是沒有什麼用。也罷,我只要唯一一個要求,你能答應我嗎?”
“嗯?”
“每天不管多忙,也一定要派個人去我那裡回報一聲。如今我們姐弟見面的禁令既已取消,若是你忘記或偷懶,那麼不管多晚,我都會夜襲而來,鬧你個雞犬不寧!”
溫承郢威脅的話在溫玉蔻聽來倒像是小孩子的負氣話,她也不介意,搖頭笑道:“從哪裡學來這等無理取鬧的本事!天天被先生打板子的人,也不覺得臉紅,還敢在親姐面前放肆,小心我讓紫嬤嬤賞你一頓好話!”
紫嬤嬤的好話?饒是溫承郢這麼心大膽大的人,也不禁瞪眼搖頭:“紫嬤嬤哪兒有什麼好話,從小到大隻會嘮叨,我耳朵都快出繭子了。還是桂嬤嬤好,穩重威嚴,一發火鎮得住所有人。說起這個,阿姐,方纔我去你院子,只有兩個大丫環在,連個帶話的人也沒有。桂嬤嬤和嬌月呢?”
他話音剛落,華月神情立刻變得蒼白,舉止侷促:“少爺,嬌月她……”話說到一半,看到溫玉蔻平靜的臉,她本來激動的心也驀地沉了沉,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怎麼了?”注意到兩人神態不一,溫承郢聯想到她們的晚歸,心中也急了起來:“快說!”
“她死了。”
溫玉蔻淡淡道。
“死了?”溫承郢又是一頓,很快問道:“怎麼死的?你們回來這麼晚,就是因爲這件事對不對?是不是被竇氏爲難才……”
“不是,你別多想。嬌月是溺死的,死的時候我們正在跟老太君喝茶,所以跟她的死沒有任何關係。不過,我發現她是被人逼迫跳入湖中的,只是暫時找不到兇手罷了。”溫玉蔻捻了捻衣服上的穗子,輕柔的穗子,掃着自己的手心,癢癢的,如同她的心:“倒是竇氏……這件事若與她有關,那可就是天助我也。”
“死便死了。她本就是竇氏派來的奸細,再說還和夕月聯手推你入湖,我早就想找機會懲治她們了。不過算她還有良心,死得與你無關,倘若是竇氏逼迫的,那竇氏便是幕後兇手。阿姐,你打算怎麼辦?”
溫承郢的心中只有自己的阿姐溫玉蔻,只要不傷及溫玉蔻,其他人的性命與痛苦全都不放在心上,包括他自己。所以這句話說出來,溫玉蔻心中竟是暗暗一驚,只覺得小弟比前世更加精明直銳。
其實在前世,她雖然心中有小弟,可是大了以後就不再與小弟怎麼來往了,一切靠僕人傳話。所以她不知小弟所想,所做,所爲,如今看來,小弟小小年紀便有這番心勁思維,將來必有大作爲。
“昔日武太后聽聞文昌右臣周興密謀造反,命來俊臣審問周興,用的何計?”
“請君入甕!”溫承郢一下子說了出來,繼而恍然大悟:“阿姐,莫非你想讓竇氏親口承認罪行,不費一兵一卒,就能讓咱們坐看好戲?”
“呵,不錯,看來你天天逃課,竟沒落下才識,也懂得這個。”
“我什麼時候逃課了?今日來了兩位貴客,父親不在,各房的幾位長輩們都去隨侍作陪,我也被叫去了。不過後來我擔心你,找了個藉口就溜過來了。”
貴客……溫玉蔻心中突然浮現一個似笑非笑的面容,不禁問道:“承郢,你可知道是什麼貴客?”
“不清楚,不過看他們的氣度談吐,隱隱有一種壓迫感,長輩們也是畢恭畢敬的,我猜大概是宮裡來的。”溫承郢說到此處,又是皺眉:“我越想越覺得眼熟!而且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有什麼大事落在我們府上。”
溫承郢不知道,今天來的人中,有三皇子,而且溫玉蔻已經見識到了。既然皇子親自造訪溫府,那肯定有什麼事發生。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溫玉蔻隱約想起,女兒節後的幾日,的確有什麼重要的事……是什麼呢?
她皺眉,只覺得腦中受到衝擊,各種雜亂無章的事攪拌在一起,混亂不堪,她一時竟理不出頭緒。見她不舒服,溫承郢立刻送她回去,又囑咐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溫承郢一離開,溫玉蔻推開正爲她按摩太陽穴的華月:“華月,趁還沒傳飯,你去把翡翠帶來,就說我請她幫忙做幾個繡活,她若是不來,你就先邀她去你房裡坐着,偷空來回我一句就是了。”
華月便放下袖子,應了一聲是,忙忙掀開珠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