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聽說,走去傳話。
唐姑媽才待問,就聽裡間傳出動靜。陳杏娘披着衣裳,散了頭髮,叫冬梅攙着走了出來。
二人一見,趕忙起身,慌着扶陳杏娘坐下。傅月明便說道,“母親出來做什麼,這病才略好些,是不能操勞的。”陳杏娘坐了,向傅月明笑道,“哪有你說的那樣厲害,躺了這許多時候了,倒想起來走走。我在裡頭聽見外頭亂吵吵的,知道是姑太太來了,就過來瞧瞧。”
唐姑媽心中有鬼,怕方纔的話被她聽了去,連忙遮掩笑道:“我今兒一早起來聽說嫂子病了,特特過來探望的。方纔是同月兒詢問嫂子的病情,不想話音兒略高了些,就吵到了嫂子。”說着,又故作關切問道:“嫂子現下覺得如何?這病是怎麼起的?如今時氣不好,顛寒作熱的,倒要仔細受涼,染了風寒可不是鬧着玩的。”陳杏娘臉色雖不甚好,卻有些精神,微笑說道:“倒是讓姑娘擔心了,我這也不是風寒。而是因家裡小孩子不懂事,做了些錯事,將我這肝氣病給氣發了。大夫才說的,吃藥還是其次,只要凝神靜養纔好。若是再受些氣惱,這病只怕拖到老爺回來,也好不起來呢。”
傅月明一聞此言,立時便知母親言下之意,便蓄意笑道:“母親說的是,父親同母親的情分是最好的了,往日裡母親病時,都是親身在榻前照料,寢食難安,衣不解帶,定要母親好將起來才罷。若是父親回來,聽聞母親是被氣病下的,還不知要怎麼樣呢。都是一家子人,紅了臉也不好看。若是弄到難見面,那就更不好了。”說着,便向唐姑媽笑問道:“姑媽且說,我說的是不是?”
唐姑媽哪裡聽不出這母女二人的意思,只陪笑說道:“月兒說的,然而這大夫的話也不可全聽,藥也不能渾吃。若是真有些手段就罷了,就怕是些耍嘴皮子的搗鬼,騙錢不說,還延誤病情。”傅月明笑道:“與愛玉妹妹診病的宋大夫倒好。”唐姑媽見話頭對路,趕忙說道:“那宋大夫倒十分老成,醫術也很高明。”傅月明笑道:“與母親瞧病的,就是這位宋大夫了。”唐姑媽被這話噎的啞口無言,只得不言語了。
傅月明便向陳杏娘說道:“姑媽過來說愛玉妹妹身子好了許多,我想着既這麼着,不如叫愛玉妹妹回家去住。也省的姑媽天天兩頭跑,勞碌身子。已經自作主張打發小廝套車去了,母親覺得呢?”陳杏娘點頭說道:“你說的很是,就這樣辦罷。總在咱們家住着,叫你姑媽來回跑動也不是個事,姑太太那邊每日事情也不少的。”唐姑媽至此時,當真是無計可施了,先前已把話說滿了,跳入坑中方纔察覺,這會子只是有苦說不出,又不好硬賴着不走。原本還有傅薇仙幫襯着一二,如今卻連傅薇仙也失了勢。
說着話,外頭小廝先進來報道:“季先生請到了。”
陳杏娘聽說,連忙起身,驚問道:“無事請他來做什麼?”傅月明趕忙說明了緣故,陳杏娘好不責怪道:“你這孩子,怎麼也不先知會我一聲,做事這等的魯莽!”說着,便快步往裡屋去。臨去時,又放了一句話道:“且不要讓他進上房來。”傅月明滿口應着,待太太進屋,便同那小廝吩咐道:“請先生到後堂上坐坐罷,我即刻就來。”說着,略遲了遲,又叮囑了一句:“有收着的上好龍井,記得燉一盞上去。”
打發了小廝離去,傅月明也不理睬唐姑媽,只叫桃紅拿了鏡奩過來,對鏡理容。
唐姑媽也聽過季秋陽的名字,知他是家中請的教書先生。因知是特爲陳杏孃的侄兒聘下的,傅月明不過是個由頭罷了,便就腹誹頗多。然而才同傅月明口角了一場,又哪敢再生事端,只笑着明知故問道:“月兒這會兒子請先生過來做什麼?”傅月明正眼也不望她,只拿口脂在脣上略點了幾下。唐姑媽見她不瞅睬,面上下不來,雖有些訕訕的,究竟是有了年紀的人,臉皮老厚,又陪笑問道:“適才月兒說帖子不好回的,請這先生來,可是爲這事兒?若是如此,依着我說,倒是小題大做了。你表哥見在外頭鋪子裡做事,有這樣的事,叫他來寫了帖子回了不就是了?他文墨上倒也算通,回個帖子不是難事。何必再請什麼先生來家。”
傅月明打理妝容已畢,叫桃紅重新收了妝奩,只說道:”去外頭瞧瞧,看小廝車套下沒。再去愛玉姑娘房裡看着,綠柳一個怕收拾的慢,你去搭把手。完事了,就伺候姑太太回去。”言畢,竟不再理會,徑自向外去了。將唐姑媽一人丟在堂上,臉紅了半日。
傅月明走到後堂,果見季秋陽立在西牆下,正看牆上掛着的一幅字畫。
聽見裙子響動,季秋陽轉過身,見是她來,微微一笑,先未言語。待她走至跟前,方纔問道:“這會兒叫我過來,可是有事?”傅月明淺淺一笑,說道:“有一樁事,我心裡沒個主意,一時又不找到個可靠的人商議,只好請你來商量了。”言畢,便將林家送禮一事並前番下帖邀請賞花的事兒說了,又道:“我心裡好生奇怪,這林家同我傅家素來是沒什麼相交的。怎麼忽然就這般熱絡起來?你是個讀書明理的人,又見多識廣,你倒說說看這是個什麼緣故?”
這其內的緣故,季秋陽自然是心知肚明的,然而卻是不好同她直說的。只略想了一陣,便說道:“林家近來也做了些生意,雖是有那樣個家世,到底是才入手,想結交些城裡的老成生意人,倒也是情理之中。傅員外如今又不在家,拿男人的帖子過來自是不合適的。故而就藉着他家姑娘的名號,同你們親近親近。”
傅月明只是不解,又問道:“這林家好端端的,倒爲什麼忽然做起生意來了?林知府做着那麼大的官,聽聞又放過兩次明保的,指日就要升遷。他家夫人,又是出身名門貴胄,他是稀罕這個錢的?”季秋陽莞爾道:“你不知,做官縱然有勢,卻未必有錢。林知府素日爲官還算清廉,朝廷給的俸祿也不過爾爾,他是個草芥起家,科舉入仕的,起根立地上沒有。想在這上頭多弄幾個錢來貼補家用,也沒什麼稀奇。”傅月明聽了,忽而問道:“你怎知林老爺爲官清廉?你同他有相交麼?”季秋陽微怔,轉而笑道:“你這話問的,叫我怎麼說?他是本方知府,我只是個廩生,怎會相交?倒是他家公子,我們很熟,看他素日做派,不是那紈絝子弟,吃穿用度也很是尋常。再者,看林知府平日裡行事,我故而這般說。倒是你耳尖,偏揪着話頭不放的。”
一席話畢,又怕傅月明再問些旁的,一時說走了嘴,看四下無人,將她拉在懷裡,低低笑問道:“你說尋不着個可靠之人來商議,那你怎麼就想到我了呢?”傅月明不防他如此行事,一時粉頰紅透,雖覺羞赧,卻也任他抱了,只輕聲回道:“你說這話,是來慪我的?我若不覺着你可靠,能同你這樣好麼?”嘴裡說着,忽又仰頭望着他的眼睛,臉上正色道:“我今兒同你說明了,我可是認準了你的,我的終身系在你身上。你若是日後生出異心來,那我可同你沒完沒了。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行起事可沒那許多顧忌!”
季秋陽見她如此問來,脣上含笑,不答反問道:“那你呢?你若變了心,又要怎樣?”傅月明將他一推,說道:“我連名節都不甚顧忌了,你還要疑心麼?”季秋陽笑道:“那便是了,只要你不變心,這一世你就同我綁在一起了。”傅月明臉上又紅,嘴裡說道:“你主意倒拿的穩的,我父母不答應,你要怎麼樣?”季秋陽微頓了頓,說道:“我自有法子,你卻不必憂心。”
傅月明見他話說的極滿,心裡卻並不安定,傅沐槐就罷了,陳杏孃的心事她知曉的甚是貼切。以季秋陽當下的情形,是斷無點頭的道理。她每日除要周旋家中人事,還爲此事焦慮不已,冥思苦想卻始終不得個妙法。今既見了季秋陽,便將拿話來相問。
她聞得季秋陽這般說,不覺說道:“你倒有什麼法子呢?我母親心心念念只要我嫁進官宦人家裡去,你如今沒個立錐之地,就這樣來提親,定然是不成的。若說考個一官半職出來,那倒也罷了。只是我年紀漸長,這兩年間怕是家裡就要說親了,可等不了太久。到了那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由不得我不依呢。”
季秋陽並不答言,只環着她,半日方纔說道:“這些事,我心裡都明白,你不必擔憂。我既然答應了你,日後必然風光娶你過門。”傅月明聽說,垂着頭,細聲細語道:“還有一樁,我家裡沒有子嗣,香火上甚是艱難……”她一語未休,季秋陽早已說道:“我的脾氣你知道,我是不入贅的。”
傅月明知曉他性情,聞得此語,便不言語了。季秋陽摟着她,懷裡玉軟香溫,低頭又見嫩頰粉頸,不禁心中一動,便要低下頭去。傅月明卻早有察覺,將手一推,便跑了開去,立在一邊望着他笑嗔道:“以往倒沒瞧出來,你竟然這般的沒正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