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母子二人正說話間,家裡用着的老媽子進來回話道:“那邊送來的消息,說傅老爺叫劉婆子上門,要領了田姨娘出去。”唐姑媽這纔想起臨出門時,寶珠的那番言語,連忙問道:“這話可作準麼?”老媽子說道:“怎麼不準,田姨娘不願出門,如今正在門上嚷鬧呢。”唐姑媽立時起身,就要往外去。唐睿連忙攔住,問道:“母親哪裡去?”唐姑媽說道:“自然是過去勸和,這田姨娘雖然一時失勢,但好歹在那邊能同咱們通些消息,至不濟也能讓嫂子不痛快些。這要讓她除了田姨娘,那邊宅子裡,可不就成了她的天下了?”
唐睿連忙笑道:“我說母親糊塗!這竟是不去罷了。田姨娘出門已是定局,母親何苦再去碰這個釘子來?倒叫舅舅惱起母親,日後說話可就難了。”唐姑媽奇道:“你又不曾去那邊看過,你怎知田姨娘出門已是定局?”唐睿笑道:“母親想,那田姨娘據聞乃是舅母帶來的陪嫁丫頭,還是舅母做主纔給了舅舅當了姨娘。如此可見,舅舅同她情分不深,她在傅家根基本就不穩。舅舅本性是個寬仁慈厚的人,他既然喊了媒人上門要賣人,可見是怒到了極處。想想近來那樁倚子訛詐之事,只怕舅舅是疑心這田姨娘牽涉其中,方纔動了真怒。母親這個時候慌忙走去,爲她開脫勸解,豈不是惹舅舅也疑到母親身上?所以我說,委實不必去了。那田姨娘本就是個棄子,打發了就打發了。那邊宅子裡,有傅薇仙在也是一般。如此,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唐姑媽聽了,只覺這話甚是不通,忙完問道:“嫂子攛掇哥哥賣了田姨娘,實是穩贏了一局,你怎麼倒說是好事?”唐睿笑道:“昔日有田姨娘在,傅薇仙總還有個依靠,遇上事兒身邊也總能得個人商量。她是個極善籌謀之人,心裡又很有幾分主意,雖是同咱們聯手,未必沒存幾分私心。如今田姨娘去了,她就成了孤家寡人,要麼就聽憑上房的撥弄,認命度日,胡亂嫁人。要麼,就只能一心地來投靠咱們了。這些日子裡,我冷眼瞧着,這傅薇仙並非是那聽天由命的人。今日一過,她必然同上房結下仇怨,又勢單力薄,自然只能死心塌地的跟着咱們了。”
唐姑媽聞言,方纔不動了,只打發了那老媽子出去,又對唐睿說道:“你說的倒是有理,然而我瞧那傅薇仙也不過如此,只怕難幫咱們些什麼。”
唐睿聞言,默默不語。如今的情形,他不能介入傅家內宅,傅薇仙一人在裡頭,孤掌難鳴,又人單力微,自是被傅家母女兩個力壓着。若是他二人能夠聯手,情勢想是要比如今好得多。
自打遷來徽州,他事事不順,每有舉措,便爲人所阻。按他原先的盤算,是一家子住進傅家,籠絡住舅父舅母。舅父膝下無兒,母親又說他打的便是招贅的主意,若能做了傅家的東牀快婿,這傅家的產業自然盡成囊中之物。依着往年舅父來信,他深知此人心慈和軟,又沒什麼心機城府,對於久未逢面的親戚,自是疏於防備。舅母陳杏娘只是個無謀婦人,家中兩個女兒年紀尚小,且一介女子,能有什麼作爲。他來此地之前,便已做好了全盤籌謀,該當無慮纔是。
熟料,纔到此處,舅父便已另備下了宅子,他們在傅家大堂裡,連椅子尚不曾坐熱便被遷至此處。隨後,雖是母親仍叫舅父將自己帶進了鋪子中,卻是再不能進傅家後宅一步。雖在傅薇仙謀劃之下,母親帶着妹妹住進了傅家,卻不到兩日又被攆了出來。舅父舅母確實不足爲慮,倒是那個表妹傅月明,雖未到及笄之年,卻並非自己想的那般無知無識,柔弱可欺。自己幾次三番的籌謀,皆是爲她所阻。如今算來,來此地幾月,竟是一事無成。
他垂首靜思,唐姑媽卻有些不耐,只說道:“我說,你也不要把主意盡打在她們身上了。那傅月明瞧不上你,傅薇仙只是個庶女,娶來又沒什麼用處。不如,咱們還是想想別的法子。昨兒,陶嫂子來尋我,要替你說門親事。是楊梅街上開綢緞莊的王掌櫃的女兒,模樣生得也算齊整,那王掌櫃雖比不得你舅父有錢,也算個富戶。我心裡覺得好,只是還想問問你的意思。”
唐睿微微一笑,說道:“母親不知這小姐的大名兒麼?叫兒子娶這樣的媳婦?”
唐姑媽臉上微紅,她自然曉得,那王家綢緞莊上有個小夥計,自幼在王家長大,差不多同王掌櫃的乾兒子一般。平日裡穿堂過戶的不甚忌諱,與那王家小姐也就十分熟悉。這兩人也算青梅竹馬,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就眉來眼去的勾搭上了。這王姑娘不諳世事,被他哄着便壞了身子,不上幾月竟搞大了肚子。此事爲王掌櫃夫婦偵知,原本這倒也算是一樁好親事。然而這夫婦二人嫌棄那夥計貧賤,竟胡亂找了些由頭,將他攆走,又私自尋了些秘藥,弄平了姑娘的肚子。
他們自以爲此事十分機密,然而這世上卻沒不透風的牆,尤其是這等事情。只一月有餘的功夫,親友族中無不知曉此事,只礙着顏面,沒人當面恥笑。故而王家再爲女兒說親,總爲人藉故推脫。這王姑娘弄到將近二十歲了,還不曾尋到婆家。王家夫婦急了,只要將女兒嫁出去,也不再挑什麼人家門第。因傅家同他家略有些生意上的往來,王掌櫃見着了唐睿,得知他是傅沐槐的親外甥,又見他生得一表人才,談吐不凡,便動了這個意思。雖情知他是投靠而來,根基淺薄,然而自家那樣的女兒,還能挑個什麼人家?也正是看準了唐睿投靠至此,家境寒微之故,才託人來說和。
此事,在唐姑媽倒無甚不可,傅家防範甚嚴,左右插不下手去。那王家雖家境比傅家頗有不如,卻也很過得日子,王掌櫃也如傅沐槐一般,只得一個女兒。唐睿若娶了她,倒也是件好事。
當下,她便向兒子說道:“那王家的姑娘名聲是有些不大好聽,讓你娶她是委屈了些。然而王家只這一個女兒,那份家業久後自然也是你的,雖是比不得哥哥那裡,倒是來的更容易些。”言至此處,她見唐睿面色不悅,又忙說道:“就是眼下心裡不痛快些,也沒什麼,待往後立穩了腳跟,多討上幾房姬妾也就是了。”
唐睿卻搖頭道:“兒子並非爲此,若論起來,那傅月明也不見得就乾淨。這麼點子事情,我還不放在心上。只是王家產業單薄,若如此就娶他家女兒,未免舍大求小了。還是罷了,然而母親倒不必立時便回絕了人家。可以拖上一段時日,我自有用處。”
唐姑媽不以爲然道:“你倒說的輕巧,人家一個適齡的姑娘,怎好一直等着你?你既不願,想必不上幾日,就要說給別人家了。”唐睿笑道:“母親莫不是忘了她那些秘事了?若不是這樣,王掌櫃怎會找上咱們呢?母親不要擔心,把話說含糊和軟些,只說有算命先生替我瞧過,今年不宜談婚論嫁,待到了明年再說。卻也別推拒了他們,他們不死心,女兒又嫁不出去,自然一日日的等着了。”
唐姑媽聽他這番議論倒也合乎情理,便說道:“這也罷了,想必你自己心裡有主意,我也不管你。只是你還拿捏好了,不要讓人空等一場,動氣怒來,可是麻煩。”唐睿微微一笑,說道:“這倒不妨,我雖不願娶她爲妻,討來做妾倒也沒什麼不可以。”唐姑媽看了他一眼,沒再言語,只說道:“罷了,我也不管你那麼多。只是我這頭又疼起來了,你出去叫綠柳那蹄子燉盞安神湯來我吃,一會兒的功夫就不知浪到哪兒去了。”
唐睿應了一聲,走出門來,四處尋綠柳。不期就在一株海棠樹底下,見她蹲着,不知在弄些什麼。他走上前去,口裡笑道:“蹲在這潮地下做什麼?不怕受了溼潮氣,弄出些病來!”說着,便上前抱了她起來。又見她臉上猶帶淚痕,便拿了自己的帕子擦拭,說道:“太太性子急躁,一時惱起來,嘴裡渾說的,你卻不要往心裡去。若是有什麼不痛快,自管來對我說。”綠柳卻一手推開,冷冷說道:“表少爺,咱們往後只可規規矩矩的說話,你再這麼着,我就要惱了。”
唐睿微微一笑,說道:“你卻惱什麼?你就是惱起來,又能怎麼樣?我勸你放明白些,你不過是傅家的使喚丫頭罷了。我可是你家老爺的親外甥,就是弄出些什麼事來,又能怎麼樣?至不濟,也就是舅舅親口把你給我罷了。我知道你以前是服侍大姑娘的,她能一聲不言語就打發你來,可見並沒把你放心上。你也是隨她長起來的,她卻把你送來,可念過半分主僕情誼麼?”
綠柳聽着,默然不語,好半日才低聲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我不過就是個丫頭罷了。我在傅家時,姑娘待我也並不怎麼好,桃紅比我來的晚些,她倒打發我過來。”說至此處,她略頓了頓,又道:“話雖如此,我若幫了你,又有什麼好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