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明聽她這樣講來,微笑道:“怎麼,姑姑莫不是後悔了麼?眼下反悔倒還來得及。橫豎姑姑並未替我做成什麼事。”唐春嬌搖了搖頭,說道:“我並無此意,我雖也姓唐,但跟是跟着那樣的嫂子侄兒兩個,是沒什麼前途的。”說着,她咬指低聲說道:“嫂子一門心思都在侄兒身上,爲了替侄兒鋪路,那是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的。愛玉是她親生女兒,她尚且如此對待,何況是我了!再跟着她,我能有什麼好果子吃麼?我難道瘋了不成!”
傅月明不置可否,只聽她話鋒一轉,又笑道:“但到底,她還是我嫂子。我的終身前程,終究系在她身上,她不好了,於我更沒什麼好處了。”傅月明聽了,微微一笑,說道:“姑姑今兒的話倒是奇,比前番咱們說時不一樣了呢。”唐春嬌笑道:“不是我出爾反爾,只是我今年就要滿十七了,委實心焦的很。”說着,臉上微微一紅。
傅月明立時瞭然,這個年紀早該出閣了,姑父臨去前並未與她定下親事,如今唐家主事的只是唐姑媽一人。依着上一世唐家母子二人行事來看,他們既能將至親骨肉的唐愛玉當做棋子般使用,那這唐春嬌自是更不必說了,還不知要被怎樣揉搓。這唐春嬌亦深知唐姑媽的脾性,方纔有如此一說。
傅月明心裡思忖着,嘴上問道:“姑姑所慮極是,家中長輩在時,都沒給訂下一門親事麼?”唐春嬌苦笑道:“父母在世時,倒曾給說過一門親事,是我母親孃家那邊的一位遠房親戚家的表哥。我長到十歲那年,那表哥家裡生了些變故,舉家外遷,落後更聽聞那家裡出了些事情,家人四散飄零,已是許久不通音訊了。如今我又隨着嫂子來了此處,更是不知他們的下落,這門親事也只好當做沒有罷了。”
傅月明聽畢,柳眉微蹙,又問道:“那姑姑是什麼意思?是另外尋一門親事,還是有何打算?”唐春嬌臉上微紅,低聲說道:“我雖是個無知女子,卻也知信義二字。既然我與他早有約定,自然……自然不可有負……”她言至此處,話音已是幾不可聞。傅月明卻聽了個明白,又看她那神色,心中明瞭,微笑打趣兒道:“瞧不出來,姑姑還是位重情重義的癡心女子呢。”唐春嬌面上微現赧色,隨即正色道:“不要發訕,我便是爲此事來求你的。你若肯幫我,那我日後也必定全心全意助你。若是不成,那咱們也只好各安天命了。”
傅月明聽了她這話,頗有些納罕,並不急於應承,只說道:“不知姑姑那位表哥的名姓家世?這樣大海撈針,可往哪裡去尋呢?”唐春嬌細聲細氣道:“他姓洪,表字念初,今年該有十八了。家中原也是個書香門第,我那舅舅還做過一介縣丞。落後爲些事情牽連,被撤了官職,一家子就遷到了別處。”說着,又拉着傅月明纏磨央告起來。傅月明本覺此事爲難,但瞧她那模樣,倒想起自己同季秋陽的事來,心中頗有感觸,便應承了下來,又問了她些那洪家的事情,唐春嬌皆一一答了。
傅月明暗記在心,又笑道:“雖是我答應了,然而姑姑也該知道,這尋人不易,又是失散多年的。我又是個沒出閨閣的姑娘,行事十分不便。若是久後沒有消息,還望姑姑不要見怪。”唐春嬌連忙搖頭道:“我也知此事爲難,厚着臉皮來求,倒難爲了姑娘答應。姑娘且放心,就是尋不着,我也定然記着姑娘的恩情。”傅月明淺淺一笑,又問道:“還有一樁,若是尋不着又或者隔了這許多年,人家早有了妻室,姑姑要如何呢?”唐春嬌神色微黯,半日方纔說道:“若是如此,我便到白雲庵去出家做姑子去。”傅月明愕然,隨即說道:“姑姑何必如此?就是尋不到這洪家公子,我也大可請父親做主,在徽州城裡爲姑姑尋一戶好人家。”唐春嬌搖了搖頭,低聲道了句:“冬雷震,夏雨雪。”
她雖未將此句唸完,傅月明卻已明其意,只嘆息了一聲,不再言語。
半日,她方纔又問道:“今兒唐姑媽帶了你們兩個,又送了這許多禮過來,所爲何事?”唐春嬌卻怔了一會兒,纔回神說道:“我不大清楚,你也知道,她有事也不會對我說。然而,我倒有樁事要告與你。傅員外出門的這一段日子裡,睿哥兒時常宿在外頭,問起來就是在鋪子裡上宿。日常還總有許多人來尋他,瞧着都不像什麼正經人,雜貨鋪的周掌櫃並幾個夥計,與他也往來甚密。就是那個被捉去京中問罪的傅二叔,也同他相交過幾日。我冷眼裡瞧着,他們似是在私下商議什麼不好的事情。只可惜那唐睿是個精細之人,從不在家同人談事,我也打探不出。”
傅月明同唐睿也算做過幾年夫妻,自然深知那人陰狡成性,輕易難讓人捉住把柄,只點了點頭。少頃,她又問道:“那三個丫頭如今還好麼?”唐春嬌知她所問爲何,當即說道:“她們三個都很好,也都很老實。綠柳圓滑機靈些,夏荷沉穩。荷花雖然年紀小些,倒是很聰明。”傅月明點頭道:“姑姑日後若有話,大可讓綠柳過來說一聲。”唐春嬌應下了。
二人在園裡走了走,唐愛玉便自前頭過來,迎面便說道:“堂上擺飯了,舅母打發我來喊你們兩個過去。”說着,便走上前來。
傅月明見她神色憔悴,身子消瘦,想來是爲病痛折磨之故,便含笑問道:“愛玉妹妹可大好了?妹妹家去這些日子裡,我一直惦記着過去瞧瞧,卻總是不得空閒。”唐愛玉淺淺一笑,回道:“勞姐姐記掛,我在這邊住時,也多虧姐姐的照拂,我很承姐姐的情呢。”傅月明聽她這話說的甚奇,又見她神色自若,比往日那唯唯諾諾的樣子大有不同,心中暗暗道奇,嘴裡只試探着笑道:“咱們姊妹之間,何必如此客套?妹妹身子可大好了不曾,若是還有些不好,可叫城裡那位顧大夫去瞧瞧。他是朝裡退下來的太醫,聽聞醫術很是高明。”唐愛玉聽了此語,淺淺一笑,只道了一句:“顧大夫那樣的人,可是誰都能請的起的麼?”
她這話很有些不着頭腦,傅月明聽得滿心疑竇。唐愛玉卻不再提起,只催促二人回去。
三人回至上房,見陳杏娘正同唐姑媽說得熱鬧,不知談了些什麼事情,二人臉上都笑盈盈的。傅月明見狀,明知故問道:“母親和姑媽說什麼呢,這樣高興!什麼好事,說出來也叫我們開心開心。”陳杏娘便說道:“我瞧着愛玉這丫頭很好,心裡實在喜歡的緊,就同你姑媽說了收她作乾女兒。你姑媽已答應了呢。”
她此言一出,除傅月明外,唐家二女皆是一怔。那唐姑媽笑着點頭道:“不錯,承蒙嫂子看的起,也是這孩子有福。”說着,便對唐愛玉道:“快來見過乾媽。”這唐愛玉倒也乖覺,走上前去望着陳杏娘欠身作福,喊了一聲:“乾媽。”
陳杏娘笑着應了一聲,叫冬梅把事先預備下的禮拿了出來——乃是兩匹尺頭,一對鐲子,幾盒胭脂。唐姑媽代唐愛玉收了,唐春嬌與傅月明也過來說了幾句應景的好話。
又過片時,外頭小廝跑了進來,道:“老爺回來了。”衆人連忙起身,就見傅沐槐邁步進門。
衆人一一見過,傅沐槐便到裡屋換了衣裳,又出來與衆人說笑。
這時候,外頭家人進來報稱宴席已備,衆人一道來至堂上。
衆人來至堂上,見唐睿正候着。原來他是同傅沐槐一道回來的,因內宅皆是女眷,入內不便,遂不曾進去。
傅月明見此情狀,脣角微勾,須知上一世這唐睿倚仗着父親疼愛,在傅家可是穿堂過室,無需通報,任是上房閨房沒有他走不到的地方。自己其時也是糊塗,不曾想到這裡頭的厲害。先生雖則私下勸過幾句,卻終因自己懵懂無知,不了了之。終至釀成禍端。
眼下大仇雖不曾得報,但看他連二門也進不去,心中也有些說不出的痛快。
她心中如此作想,面上不由帶了出來。那唐睿今日穿着整齊,打扮精神,見她衝己微笑,只道她爲自己風采折服,心中得意,便向她開口問道:“月明表妹一向少見,進來可好?”傅月明卻不料他竟向自己搭話,只得開口回道:“勞表哥記掛,一切都好。”說畢,又淺笑道:“今兒長輩在座,表哥不先與諸位長輩問禮,倒問候起我來了,未免於禮不合。”
她此言出口,還不待旁人說話,唐姑媽便率先說道:“你們表姊妹向日少見,今日難得一聚,多親近親近也是情理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