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明不防她忽有此舉,連忙起身攙扶,嘴裡說道:“這是怎麼了?你有話好好說就是,何必如此。”綠柳泣道:“姑娘嫌帶應了我,不然綠柳只有跪死在這裡了。”傅月明見狀,心裡忖着只怕是什麼難了的事,便說道:“你且起來說。”
綠柳抽抽噎噎的自地上爬起,立在一邊,一面哭一面講,把事情講了個明白。
原來綠柳雖是打小就被買進傅家,家中父母卻還健在,上頭還有個哥哥。這一家子都在城郊鄉下地方居住,祖輩務農爲生,因着連年收成不好,欠下許多外債,方纔把綠柳賣給了傅家。這家靠着賣女兒的銀兩,做了些小買賣,又趕上年景轉好,家中便略寬裕了些。綠柳那哥哥,名叫趙同,卻是個遊手好閒的,日日不理生計,只在街上胡混,同一衆幫閒耍錢吃酒,家中父母氣生氣死,卻管轄不住。上個月,趙同又與人在西南營賭錢,輸的要當褲子,便同一放高利貸的借了銀子。那放貸的與開賭坊的是串通好的,趙同吃了算計,自然又輸了個罄盡。那放貸的追他討債,他拖了兩日,見賴不過去,無法可施,便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走到別處去了。
這所謂是走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那起討債的尋不着他,自然就逼迫到綠柳家中。然而至此時,債務已拖欠了些時候,驢打滾的翻起來,連本帶息竟有五十兩之多。綠柳家中不過是個富裕農戶,哪裡有這許多銀子。那放貸的糾集了一起潑皮無賴,日日上門嚷鬧,丟磚擲瓦,逼迫家中二老典田賣地。
言至此處,綠柳哽咽說道:“原來那放貸的就是看中了我家的田產,才使了這等手段誘騙我哥哥陷進圈套。我爹孃被逼的無法,走投無路,只好來求姑娘,還望姑娘救拔!”傅月明沉吟道:“既是他們使詐,你可叫你爹孃上告里長,到官府狀告此事。想來那只是起潑皮無賴,未必有本事浸潤官府。”綠柳泣道:“這便是他們奸詐之處,起初哥哥問他們借貸之時,是簽了借據合同的。他們有文書在手,就是告官也成不得。我爹孃兩個只靠着田產過活,若是賣了去,可不是要將他們往死路上逼麼?可憐他們這一世就掙下這麼點產業,還要被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敗掉。姑娘就瞧在我忠心辦差,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略施援手罷。”說畢,又跪在地上,就磕下頭去。
傅月明慌忙攔着,說道:“你且停住,這要是把面目磕腫了,回去叫那邊瞧出來可怎麼好?你先不要急,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記下了,這幾日必定想法子替你辦了。”說着,便叫小玉打了洗面水上來,親手擰了手巾,替她擦了臉,又溫言笑道:“你今兒暫且回去,一時半刻是不會有事的。他們既然志在謀奪你家田產,你父母一日不點頭,他們也不敢當真怎樣。我定然設法替你了結此事。”
言畢,又將些言語撫慰了綠柳一陣,綠柳這才漸漸迴轉。因她洗了臉,小玉便拿了自己的脂粉與她使。綠柳重新打理了妝容,在傅月明屋裡又坐了片刻,便告辭去了。
小玉送了綠柳出門,轉身回至屋內,便見傅月明倚着靠枕歪在炕上,手裡翻着一本《羣芳譜》。
她走上前去,說道:“姑娘,今兒綠柳的事兒,當真要替她處麼?”傅月明說道:“她好歹也算我這邊的人,若她當真有難,我自然不好袖手旁觀的。”說着,她略略蹙眉。小玉瞧出來,便問道:“姑娘覺得有什麼不妥麼?”傅月明將書放下,淡淡說道:“然而綠柳在那邊也頗有些時候了,她忽然抖出這樣的事來,我倒未必敢全然信她呢。”
說話間,桃紅拿了早飯進來,小玉便要放桌子。傅月明令止道:“罷了,橫豎就我一個,就放在這炕几上吃罷。”說着,將手裡的書撂在一邊。
小玉聽命,便將炕幾收拾了一番,桃紅把早飯擺將上來。傅月明見是一碗白粥、一碟香油拌的鹹菜、一碟自家掖的鹹蛋,另有一盤春餅,便笑道:“這個季節怎麼想起來做這個了?”桃紅說道:“上竈的嫂子說,姑娘近來胃口不好,春餅清淡,叫姑娘試試。”傅月明微微一笑,說道:“她倒是有心。”說畢,便執筷取食。小玉與桃紅在旁服侍,待她吃完,收拾了殘饌,方纔下去吃飯。
小玉因見她又剩了大半碗的白粥,便笑道:“這先生一走,姑娘連飯也吃不落了,頓頓的剩飯。糟蹋糧食呢!”傅月明一笑,輕輕說道:“不知他怎麼樣了呢,今兒該出省了罷。昨兒夜裡落了場雨,天冷路上又滑,不知他好不好。”
小玉將碗盤放進籃裡,嘴裡說道:“先生不過才走了三天罷了,姑娘就這麼牽腸掛肚的,往後可怎麼好呢?京裡那樣的繁華之地,先生不得中就罷了,若是一朝高中,求配的名門淑女只怕不在少數,姑娘還不得焦出病來?”說着,便嘻嘻一笑,擡眼卻見傅月明正望着自己,頓時覺察失言,連忙說道:“我不過是說笑,姑娘不要往心裡去。”
傅月明卻淡淡說道:“他不是這樣的人,我是不信他會行出那樣的事兒。”小玉訕訕的,待要再說些什麼遮掩,卻聽傅月明又道:“不說這個,待會讓我寫個條子,你讓二門上的天安送到煥春齋去。”
小玉會意,點了點頭,又問道:“姑娘,雖是先生交代的,但到底是外人,姑娘放心麼?”傅月明說道:“既是他說的,我自然是信的。再者,如今咱們外頭並沒什麼可用的人,只好先盡着使了。”說畢,又嘆道:“可惜咱們皆生成女身,做起事來束手束腳的。”
小玉笑道:“姑娘若不是女身,倒跟先生怎麼相處呢?”傅月明斥道:“別在這裡與我貧嘴了,快去吃你那飯,待會兒我使你有事去!”
小玉吐舌一笑,便隨桃紅去了。傅月明在屋中,自家去尋了紙筆,在屋裡寫了幾個字就封了起來。
一時小玉吃過飯回來,收了字條,見她並無別的吩咐,便去了。
傅月明無事,便拿了那詞譜又看了幾頁。好半日,小玉方纔回來,手裡拿了封帖子,說道:“姑娘,林家姑娘打發人送了封帖子過來了,說後日請姑娘到城郊白雲庵聽佛曲兒。”傅月明接了帖子,打開一瞧,見果然是林小月的親筆,便問道:“太太知道了麼?”小玉點頭道:“帖子就是上房裡拿來的,太太已代姑娘回了,說橫豎姑娘日日也只是在家閒着,去玩玩也好。叫我來同姑娘說一聲,這兩日預備着。”
傅月明聞言,只淺淺一笑,說道:“我知道了,待會兒你去回太太一聲,我後日準去。”
當日無事,到了隔日午後,煥春齋送了封信過來,天安給捎了進來。
傅月明收着信件一瞧,心內頗爲躊躇。小玉見她頻頻皺眉,不禁問道:“姑娘,莫非綠柳竟是在扯謊,並無此事麼?”傅月明搖頭道:“倒是確有此事,賭坊開在西南營j□j董金桂家裡,坐莊的名叫鄭遛遛,放貸的是臭水街上的穆大壯,都是城裡有名的潑皮。放貸是真,趙同跑走也是真。”
小玉聽說,又問道:“既是如此,姑娘倒疑什麼?”傅月明說道:“五十兩銀子雖說不多,叫我拿卻一下子也拿不出來,又不好跟父親說這事的。父親那個人,最怕的就是沾惹是非。這一段同林家商談合作買賣的事,我就要他把宋提刑訛詐咱們家的事提了,他卻總是閉口不談的。前兒我到上房,還聽他同母親說起,要把蘭香母子兩個送走。”小玉說道:“老爺是個安分守己的買賣人,不想沾惹這些也是有的。”
傅月明不理此言,只是說道:“安分守己固然少些是非,然而如今是非已找上門來了,難道咱們就這樣任人踩麼?再者,近來的事兒總透着古怪,似乎樁樁件件都是衝着咱們家來的。咱們家雖頗有些家產,倒也沒到了令人如此覬覦的地步。”說着,她起身在屋裡走了兩圈,又沉吟道:“這些事,好似都是唐家來徽州之後,才發起來的。”
小玉問道:“姑娘是疑心,這些事情都是唐家那邊設計的?可要告與老爺太太麼?”傅月明搖頭道:“我只是疑,目下又沒什麼證據把柄,就告與他們也未必信的。”說着,便於心內忖道:依着唐家人的陰毒,這些下作事是行的出來的。只是今生所遇與上一世已是大相徑庭,她也難料唐睿與傅薇仙還有何勾連。
她心內這般想着,不禁低聲自語道:“如此下去,豈不是要被他們牽着走?還是早些下手爲好。”
小玉聽見,便問道:“姑娘有何籌劃?”傅月明向她微微一笑,說道:“過上兩日,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因爲人物升級,於是副本變成困難模式了,orz……